云底镇因为白云山顶小花观的不幸屠焚,陆续有很多的人出走,毕竟小花观作为魏国第一门派,向来有国柱之称,现在覆灭,多少有些不详,镇民们恐上天降罪,祸延己身,选择离开倒也很是正常。ミ>
现在镇里,除去了家中无儿无女,行动不便的老翁弱妪,就只有受诗书洗脑,认定了坐老家乡的儒生,自然包括那个父亲是镇里首位秀才的孔新,他坐在镇口的三道牌坊前,面容苍衰,手里折扇无力摇动着“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尔等此一去,与土再无情”从诗里不难听出,他是绝不会背井离乡的。
莫约是傍晚时分,夕阳辉映远山一层薄云,盖着山头,整个街头皆在夕阳金黄色笼罩里,如旧坐在镇口三道牌坊前的孔新,全身披上投落的黄昏浅光,竟如谪仙,又摇动折扇颂着“莫道无情是黄昏,晚来依旧照山村,无情应是坐村客,难来怕恐易离分”
距离三道牌坊百步远的陡坡上,大楚三皇子走位居中,白百茹和云楠分在左右,徐徐行着,三人影子,在夕阳余晖里,长又纤细。
云楠和白百茹几乎同时开口问了一个思考已久的问题“为何要回到云底镇”
萧寒露笑“你们也真能忍,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他如碧水东流的眼光投入村里,大概是白云山底那处凉亭的位置,道“还记得在亭里遇到的那位疯汉吗”
“啃黄瓜的那个”白百茹小眼里闪动起来。
“没错,我觉得那个啃黄瓜的疯子和我有点关系,看他那日初见我的反应,一定认识我”
“何止认识你,简直怕你”白百茹斜嘴,脸颊一副顽相,看起来是被三皇子吊儿郎当的精神所感化,也学着不正经了,而行走肩边的萧寒,听到白百茹话里打趣,很是高兴,这至少证明,她已经从失去亲人的悲痛阴影里走出。
再向前些,三人就看到坐在镇楼牌坊前的孔新,他依旧表情黯然,目光沉沉呆滞,颂诗而已“莫道无情是黄昏…难来怕恐易离分”萧寒耳力本就极好,况且一直踏步向前,所以对这首诗毫无遗漏,半字不差的听取并记住,说实话他很想展露才华接颂几句,无奈近来心烦,没有灵感。
“不是没才华,只是没有灵感而已”
“喂,孔大学士,你独自一人坐在牌坊前看夕阳,不寂寞”三皇子不论和谁,都可以展开长篇大论,横眉朝孔新抛去顽乐眼神,摇肩摆臂,全无正经的晃向镇里唯一的秀才之子,但是孔新,遇到曾今差点欺负死自己的三皇子,丝毫没有表情触动。孔新如此不寻常的表现,立即令三人意识到,云底镇和之前相比荒寂了许多,宽阔长街,一眼望尽没有人影,唯是凉风吹卷起落叶,缓缓飘飘。
孔新如临凋落的眉抬起,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终在云楠身上停住的刹那,眼神里突然泛起光亮。
“云大道长,云大道长,快,快救救云底镇,镇民,镇民都走了,别让他们走,云底镇可是他们的家,别让他们走”久身如僵,未有过动作的孔新双膝贴地,跪行靠近云楠,双手紧紧揽抱住云楠哀声恳求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不要慌张,慢慢说”
孔新目光散弱,满是恳求,也当真令小花观大弟子吃了一惊。
颤抖起身,孔新道“镇民,镇民说小花观被烧,是不祥之兆,几日内会有凶事发生,所以,都离开了云底镇,还有,还有几个年轻人,说…说小花观尽是坑蒙拐骗之辈,什么除戾就有美好未来,都是假的,他们昨日拿着铁锹锄头,到白云山,把所有坟墓都给挖了,现在镇里,除了我,就只有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听清孔新诉说完来龙去脉,三人均自震惊,尤其是云楠,听闻师父忘切,师叔忘心以及所有同门的坟墓遭镇民翻挖,很是气愤,那些坟墓,都是他和白百茹启程去无道阁求援之前一土一壤挖出来的,要知道无道阁弟子近万,即便是数十人共栖一坟,也是需要上千墓坑的。回想曾今,小花观弟子对这云底镇镇民可谓“百般呵护”现在却落个被刨坟的下场,他的心里竟微微动了杀念,所幸他从小学道,心性悟觉都非俗人可比,很快压住怒火,御剑向白云山顶飞去。
“喂…等等,一起去呀”要和一个能够御剑的修者同行怎么可能,萧寒也只有喊的份了。
可是他不允许有人喊声比自己更高昂,他一把扯住欲开箭步并大吼“道长”的孔新,和之前无异,对付书生,三皇子拳手向来无情,为了能够令眼神呆滞精神疯癫的孔新认真聆听自己说话,萧寒不作任何停顿噼里啪啦狠狠送上六个耳光,如此虽然有些狠,但不得不承认耳光拥有比语言更实在的效果,傻里愣气的孔新眼里,终于有了三皇子这么个人物。
他用一副极为无辜且略带乞怜的眼神望看萧寒,道“子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今日云底镇有难,两位可不可以帮我,留住要走的镇民,云底镇,是我们的家呀”
“还留什么,想走的早走光了”白百茹在旁这样嘀咕。
至于萧寒,可能是比白百茹懂得如何安慰人,炯炯附神的眼眸眯成一线,笑容可揽道“放心,我肯定有办法帮你留住要走的镇民,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诉我,那天在白云山下凉亭里啃黄瓜的疯子,他住在哪里”
“对对,他也没离开,他住在送子娘娘庙,他也没离开,可惜,他不是本镇人”孔新傻里傻貌,欢悦极了。
“送子娘娘庙”五字,已足够,萧寒不想和孔新继续“寒暄”挺直腿就卷起黄尘,向镇里唯一一座庙宇,送子娘娘庙赶去,据镇里几个未离开的老翁指引,三皇子只用半柱香时辰,就身到送子娘娘庙外,庙不大,也称不上宏伟,然而香火,即使是在镇民离走的今日,也没有绝断,站在红漆庙门前,萧寒斜嘴,一脸坏相看着白百茹道“哎,这人拜了送子娘娘,会得到一个孩子,那狐狸拜了之后,会得到啥,总不能是狐狸吧,她叫送子娘娘又不叫送狐娘娘”
和萧寒一起半月之久,白百茹也着实有些巧嘴妙舌了,道“人拜了送个孩子,狐拜了送个狐狸,那你说要是人和狐狸一起拜了,会送个什么,三皇子,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拜一拜送子娘娘”
三皇子还真非一个就会嘴舌逞能的人,垂下腰就一头扎在地面,乌发束起的头磕来贼响,且连续三次,白百茹自然不甘落后,和萧寒齐身跪膝,磕了首。或许是方才两人沉溺说笑未能留意,现在磕完头,在要起身时,就清楚听到庙里传来咔嚓咔嚓声,从声音判断,被啃的定是根刚被摘离藤蔓的翠黄瓜,不知是谁家田圃,被疯汉劫了。
回想之前,啃黄瓜的老头看到自己就发疯似的跑,如此状况根本无法细细询问,所以萧寒欲拟先借助白百茹的法力将其擒拿,和白百茹说明想法后,萧寒徐徐起步,步步无声,俨然一副贼将入室的模样,推开庙门。
在庙里送子娘娘塑像下,神坛前,一个年纪四十五左右,穿件麻布织就的粗衫短袖,双臂露在外面,体肤黝黑的壮汉,脑袋埋进裤腰里,上下牙齿极速开合,咔嚓咔嚓啃着黄瓜,萧寒本来想破门进来就放声开嗓,奈何现在看到壮汉啃瓜正香,竟然心里萌生有难得的“善念”不想去打扰他了。
对于壮汉来说啃黄瓜就是此生最快乐的事,他十分理解,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时,被打扰是怎样一种悲哀,所以,萧寒静静站在门边等着,直到埋在裤腰里的脑袋不再有啃瓜声响,才大喊出声“忒,哪里走”
声落的同时,壮汉如猫惊之鼠,抬起头瞬间从神坛前蹿出,跃窗而逃,这一次他没有看清萧寒容貌却同样逃得仓惶,想来多半是记住萧寒声音了。
萧寒并不急,几天没有好好吃个饭确实是饿入骨髓了,他摇身摆肩靠近送子娘娘塑像下神坛,见置奉有许多鱼鸭,简直乐到无可救药,随手扯下鹅腿塞进口里,顿时香油滋牙,沁人脾肺“这些老头也真是,镇里年轻人都走光了,还拿鸡鸭鱼肉供奉送子娘娘,还能把镇里年轻人送回来不成”
如此念叨着萧寒走出送子娘娘庙,出门斜眼望去,就在窗户位置,壮汉被一道从白百茹指尖流飞出的光束死死缚住,不得动弹,在萧寒目光投过来的刹那,壮汉身躯颤抖,惶恐至极。
“我靠,这么大反应,八成是做了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