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蔡府,主仆上下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迷糊中,值夜的门子听到外面有人不停的叩响门扉,顿时火从心起,捉了根棍棒在手里,咒骂着开了门。见一身粗衣短打的小厮立在门外,不由分说就要厮打,小厮连忙告罪:“并非小人有意搅了大爷清梦,实是有要紧的事前来通禀。”
接到杨麟还活着,且就在京城的消息,蔡氏一门都震惊了。天下间谁人不知,杨麟因为南征之事,被皇帝赐死了。就连他的妻妾儿女,包括皇帝是三公主,都还在麟州为他守丧。然而这话却不是出自他人之口,不得不令人相信。
蔡鞗听罢来由,便要纠集人手去天波府拿人,密告者劝阻道:“杨麟勇猛,虽然此行随从仅两三人,但公子若不作周密部署,必要多废周折。”
内屋的蔡京始终眯着眼睛,不发一言,只与一旁的蔡攸以眼神交流。杨麟果然好心计,竟然在千万人眼皮底下玩了出金蝉脱壳。
蔡攸询问底下一个小管事:“这家生子所言,可信得过?”
管事回禀:“此儿确实杨府家奴,且信一回。”
却是为何有此一信?那是因为这管事是他的债主,蔡府门下有不少营生,包括酒肆、花楼与赌坊。杨府败落后,生计堪忧,家主都要靠自己开采后院种植,何况仆众。就是走在街上想去买些日用,都有人存心刁难。不说飞黄腾达、博取功名的机会,就是以往的滋润日子,也是一去不返了。
这清苦的日子有人能坚持,就有人心生不满。那天在家受了些委屈后,他独自跑出去想要发泄发泄。一时忘昏头的他去了原本杨家的酒楼吃酒,吃完一结算,发现如今的东家成了蔡家的人。无钱付账的他被人痛打一顿后再扔到了大街上,受了更多屈辱的他更是怨恨。
回到府里后,便偷偷去了三姨娘的房间,寻得了一块翠玉。然后又出府去了赌坊,想以此为注,赢些钱财。没想到三两盘下来,玉被输了不说,还倒欠庄家几十两。输红眼的他不愿罢手,继续从府里偷摸些小物件去赌,有人认得他出身杨府,开始半套半诱主动向他赊账。加上偶尔诱他去花楼玩耍,心智不坚的他几来几去,竟欠下高达千两的巨债。
眼见杨家越来越弱,屋里能顺走换钱的越来越少,而债主又有意无意逼他还钱,急得他上蹿下跳,嘴起燎泡。就在这时,已故的少主杨麟居然活着出现了,这可是天大的惊喜。
本来他想着能让少主帮助自己出人头地,可转念又想,如今的杨麟乃是诈死的罪犯,若是当今陛下得知真情,莫说自己,就是整个天波府都得为此陪葬。再一想,自己从屋里偷东西,吃喝嫖赌,又倒卖了多少消息给杨家的对头?要以杨麟的性子,知道自己吃里扒外,那也是死路一条。
哼,一不做二不休,要是我助官府抓住你这个死囚,便是大功一件。那时不光债务全消,就是随着谋个出身也不一定。
蔡家人谋定之后,蔡攸从蔡京院子里一个隐秘处返回了自己的家中后,连忙写了一篇奏章。上书蔡京收到密报,听闻杨麟仍在天波府,欲往擒拿云云。言辞中,自然多是指责蔡京年老糊涂,疑惑深沉,妄听流言之类,如平日里大众所见一般,极尽表达与其父的不合之意。
蔡攸连夜到达皇帝的寝宫时,已是子时三刻,这时的赵佶其实与几位美人胡天胡地才刚刚完毕。甚至,他的身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而身后那些美人彩纱漫曼,若隐若现横陈的玉体也在诉说着不可描述的美妙。
赵佶接过梁师成递上的折子,打开看来,脸色顿时黑了下去。蔡京与蔡攸不睦的语态且不当回事,可这杨麟似还在世的言语,就令赵佶非常惊怒。
“杨麟果然活着?”
蔡攸连忙拜道:“都是有人传了假消息给家父,五弟恐父亲受了蒙蔽,这才通知到臣的府上。臣知干系重大,不敢拖延,因此才半夜赶来面圣。”
“你又怎么知道消息是假?”
“这?臣实不知。”
赵佶光着身子坐在床沿,吩咐道:“此事不管真假,朕命你即刻出发,带人查察天波府,若真个遇上杨麟,定要拿住,生死不论。”
转而又与梁师成道:“除皇城司外,令高俅再点三衙人马协助,决不能走脱杨家一人。”
如此大阵仗的人马出动,动静自然小不了,焦挺、狄褚等在暗处的人马很快就觉察出了异常。、
这时史进正跪在灵柩前,默默的为王进守灵。山士奇则已经困倒在蒲团前,呼呼大睡起来。
一串紧急的脚步声传来,史进本能的跳起身子,却是袁朗到来:“事有蹊跷,恐怕主公进京的事被人泄露,焦、武、狄三位将军已经安排人手去接主公了。此地也留不得了,我们赶紧撤出城外。”
史进不问缘由,就去扯山士奇,山士奇被叫醒,拿了铁棒在手里,便从后门出了王府。
半刻过后,王进府邸已经被数百人团团围住, 杨全忠还没来得及去开门,门就已经从外面砸开。
进去的官兵不论老少,均被绑了起来,杨全忠大喊:“王老将军仙去,莫不是丧事也办不得了?如此辱及逝者,道理何在?”
领头的将领一身甲胄端坐马背,坚毅的眼神配上颌下已现花白的胡须,怀抱两条水磨八棱钢鞭,真个威风凛凛。不是别人,正是猛将呼延灼。在他身后的将官里,河北降将安士荣、于玉麟便在此列。
再说天波府那边,蔡攸、蔡鞗领队,麾下将官里也不乏杨麟的熟人,老冤家董平便是其一。此外,也有杨家旧部,回京述职后被编入三衙的董先;田氏败亡后,钮文忠、李天赐、刘克让这些被高俅收附了的降将亦在军列。
出动如此强大的阵容,不是夸张,而是杨麟名声在外,不得不叫人高看一眼。
在他们集结人马的时候,觉察到不对的焦挺等便已经见到了杨麟:“朝廷有大队人马正在集结,目标恐怕就是天波府,主公以及老主人赶快撤离,晚了就走不了了。”
赵月奴转眼望着杨邦乂,杨邦乂眼睛一横:“你们自去便了,不必管我。”
赵月奴无奈,转头又对杨麟道:“我儿快走,不要多言,有我陪着你父亲,不会有问题的。”
杨麟喉头嚅动,见二老态度坚决,只得跟着焦挺、武松从后院逃去。其廊下有一人,紧紧的攥着双手,牙齿将嘴唇都咬破了,没想到杨麟还暗带了这些人马。若是今夜他逃了出去,如何得了。
杨麟、史进等退到焦挺提前找好的藏身处,一看周围,不下五六十人。杨麟大怒:“走前我曾告诫过你们,不许跟来,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不从我的命令?”
焦挺等连忙告罪:“属下等实在担忧主公安危,等脱险后,自由主公惩处。”
杨麟暂且按下不快,又问:“是谁带队,人马多少,外面情形如何?”
人群中一个稍年轻些的汉子回禀:“去王老将军家的是双鞭大将呼延灼,人马五百。往天波府去的是蔡攸亲自领头,将官钮文忠、李天赐、刘克让、董先等,不下三千人马。”
嚯!还真是看得起老子,精兵猛将都来了。
另一个汉子又道:“各街道都已戒严,相信越往城门去,把守得越紧。”见杨麟犹豫,汉子又道:“敌我数量悬殊,若是强行拼杀,我等死不足惜,唯主上不可冒险。”
适才那报信的汉子对此也很认同:“东京城人口百万之多,万国咸通,若是隐匿其中,暂保一时,然后寻机分批出城或为可行。”
在关键时刻这二人心思不乱,引得杨麟放松了不少,遂问:“平日不曾见过你们?”
报信的汉子道:“小人王兰,他是高林,我二人隶属马统领帐前,此次主公回京,我等奉命协助。”
“王兰、高林,你们说得不错,现在出城,肯定少不了一场血战。即便能冲出去,也少不得折损些弟兄。再有,只要我一露面,天波府、王府、李府都会被牵扯受罪。”
顿了顿,杨麟令道:“你们化整为零,火速分散各处,不得与他们正面接战。他们今晚抓不到人,明日定会逐户搜查,好在你们脸生,不打会引人注意。”
焦挺等不同意:“主公……”
“这是军令!”
众人不敢违逆,便分头悄悄消失在各街巷中。
史进道:“主公,我们两个是跟你一起回来的,那奸细一定认得。”
“怕什么,东京这么大,都跟我来。”其实杨麟心里还在犯嘀咕,东京城里,他能信得过的人可实在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