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经济导刊的小会议室里,一片凝重的气氛。十几名报社的中层干部端坐在会议桌前,每人的面前都放着一本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南导揭密》。这本书每个人都已经读过了,当场吐血或者晕厥的,可不止是罗姝一个。
“大家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总编唐笛铁青着脸,对众人说道。
“这本书的发行量非常大,短短几天工夫,在全国的发行数已经不少于3万册了,而且,印刷厂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印,这是我从印刷厂那边的朋友得到的情报。”发行部经理高瑞建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还只是纸介质的……”网络部经理张泓补充道,“昨天,网上已经出现了这本书的全文,各大门户网站看着咱们的面子,还没有转发,但几乎所有的论坛都已经贴出来了,据说是手打版。”
“什么手打版,完全就是原稿贴上去的!”广告部经理孙兴说道,“我看过几个论坛上的帖子,一个错别字都没有,所有的图片都是高清的,如果说这不是原作者提供的稿子,鬼都不会相信。”
“的确如此。”张泓道,“有一些论坛是新会员没有发帖权限的,结果发帖的都是老Id。据我们粗略的估计,对方起码是雇了几千人的网络水军在帮忙刷这部分内容,各个帖子后面的跟帖非常尖酸刻薄,煽动姓极强。”
“几千人?”孙兴诧异道,“一个人算是给100块钱,这也得几十万吧,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几十万?哼哼,光是搜集这些素材,人家花的钱就不下几十万了,咱们这个对手,是卯足了劲要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的啊。”新闻部主任陈达胜冷冷地说道,他的看法与罗姝差不多,知道要写出这样一本书,没有充足的素材积累是不可能的。很多素材很显然是专门到现场去采访过有关人员才获得的,这些采访所需要花费的车马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大家还是分析一下,这件事是谁干的。”唐笛不满地打断了众人的抱怨。
“这还用说,肯定是汉华啊!”孙兴不假思索地说道。
唐笛转头看看众人,问道:“大家的看法呢?”
“没错,肯定是汉华。”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正值南导与汉华斗争之际,出来这样一本书,稍有点头脑的人也能猜出这两件事之间的瓜葛了。
“嗯,我的看法也是汉华。”唐笛点点头说道,“除了汉华,没有谁有这样大的手笔,花费这么多钱来败坏我们的名声。这个林振华的出手之毒辣……”
唐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大家都非常清楚。在座的报社中层有些是经历过十几年前与汉华的那次摩擦的,有些虽然是后来才加盟南导的,但对于这段南导的滑铁卢也都有所了解。
在这一次刚刚向汉华发难的时候,也有人担心过会招致汉华的反击,但大家在进行深入分析之后,认为汉华并没有什么有力的反击手段。过去那种联合广告商以停发广告相要挟的手段已经不适用了,南导的实力已经不是停发几条广告就能够撼动的。再说,汉华得罪的是欧洲的企业,如果南导对汉华的打击能够取得成效,还愁欧洲那些大企业不会扔几个钱过来助拳吗?
大家也曾设想过,汉华可能会借助国家的行政力量来向南导施压,迫使南导停止攻击。这种结果对于南导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如今的社会环境与十几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在过去,被政斧主管部门警告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它意味着你有可能要关门停业,总编会被迫辞职。
但在今天,报纸已经市场化了,只要不违反宣传政策,政斧就无法直接插手干预。汉华要动用政斧资源,事实上相当于通过政斧向南导求和,无论在面子上,还是在实利上,都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南导这一次把国家发改委也列入攻击的范围,也有把矛盾的解决引向政斧干预的意思。届时,南导可以“勉为其难”地给政斧一个面子,然后呢,就可以在各种场合大谈自己如何委屈,如何为民请命却遭到政斧的“粗暴打击”。南导的记者们个个都开着博客,随便到哪个私人博客上发几句牢搔,难道你政斧还要再干预一次?
至于说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当地政斧,南导也并不在乎。反正南导也不是靠政斧拨款生存的,政斧奈何它不得。如果政斧的压力过大,南导甚至可以搬出国际舆论来保护自己,什么记者组织啊,什么新闻协会啊,人家成天惦记着要抓中国政斧的辫子呢。迫害新闻业者,这是多好的一个黑中国的话题啊。
一切都准备好了,汉华也果然按捺不住,愤然出手了。可是,让人觉得意外的是,汉华根本就没有按常理出牌,它一没有抗议,二没有求和,三没有找政斧干预,而是自己花费巨资拉了一个南导的黑账本,网上与线下齐头并进,直奔南导的老营而来了。
南导以往与被报道对象开战,都是在人家的领地范围内。南导主动进攻,对方被动防御,不管打烂多少坛坛罐罐,那都是人家的财产。这样的仗,怎么打南导都是不会输的。但这一回,汉华直接避开了南导的锋芒,把战火引向了南导的领地。你不反击,对方就不断地拆你的台;你要反击,那好吧,无数的媒体谈论的都是有关南导有没有造谣的问题,丢人现眼,与汉华没一毛钱的关系,全都是坏了南导的名声。
这样的仗还怎么打下去?
“唐总,咱们不能这样干坐着挨打啊,我觉得,咱们应当积极地作出回应才行。”孙兴建议道。
“废话!”唐笛恼火地说道,“我难道不知道应当回应吗?可是,咱们应当怎么回应,你是广告部经理,是专门研究公关形象的,你说说看吧。”
“我……”孙兴苦着脸,“唐总,我是接广告的,不是做广告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广告啊。”
唐笛道:“那你就想想,那些过去我们报道过的机构,为了挽回影响,是怎么做的?”
“砸钱!”孙兴对这个问题可是门清,他回答道,“那些企业为了挽回影响,都是大幅度地增发广告,上次我们打某省的电信,他们一个月之内在咱们报纸上砸了1000万的广告费来求我们封口,弄得我们不得不出了几期专刊才把那些广告费消耗掉。那一次,新闻部可是立了大功了……”
“老孙,你跑题了。”张泓不满地打断了孙兴的美好回忆,“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咱们自己的报社如何应对这次危机的问题。”
“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啊,他山之玉,可以攻石嘛!”孙兴拽了一句文,直接把一屋子文化人都给雷倒了。不过大家也懒得去帮他纠错了,陈达胜问道:“孙经理,你说说看,怎么攻这个……就算是石吧!”
孙兴抬起手来,想做个手势然后再慷慨陈词,但手举起来,他却找不到可说的内容了:“我觉得吧……那个……我们当然不能……呃,要不大家先说吧。”
大家发出一阵轻轻的嗤笑,直接把孙兴的馊主意给否决掉了。砸钱去挽回影响,这只有对那些财大气粗的企业来说才是有可能的,南导虽然也算是有一定规模,但这些钱都是不容易来的,哪能拿去应付这样的事情?再说了,一家媒体,为了挽回面子而在其他媒体上大打广告,这事只要一出来,立马就会成为整个新闻界的笑柄,南导未来也别想在圈子里混了。
“危机公关有几条原则,其中一条就是及时响应舆论的质疑,把舆论引导到有利于我的方向上去。所以,我建议我们应当立即进行自辩,反击《南导揭密》里披露出来的那些不实之辞。”张泓献计道。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差不多有一分钟之后,高瑞建小声地问道:“张经理,你认为,那本书里说的,都是不实之辞吗?”
这话就相当于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孩子说出来的真话了,《南导揭密》这本书所以可怕,恰恰是因为它说的都是事实。南导的记者和编辑们为了炒作话题,大搞春秋笔法,甚至无中生有,这在整个报社是公开的秘密了。记者们私底下聊天的时候,都说如果不会编瞎话,还能当南导记者吗?
编瞎话这种事情,在新闻报道中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比如说某地拆迁,推土机压死了一个村民。这样的事情如果简单地报道出来,恐怕很难引起社会震动。在这个时候,南导记者就会这样写道: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村民向记者介绍,事发前,乡长曾大声宣称,尽管压,压死一个奖励500块!
有了这样一个花絮,读者的情绪就会被调动起来了。至于乡长是不是说过这话,你能找谁对质去?记者也不是本村的人,现场那么多爆料者,记者记不清是谁爆的料,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人家都说了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们怎么能出卖线人呢?
记者们常用的一个大杀器,就是在报道一个事件的时候,宣称当地政斧已经发出了“封口令”,所以其他人再去调查的时候,就再也得不到与南导相同的内容了。至于说既然有了封口令,南导又是如何得知的,那就更好解释了:现场总有一些正义人士吧?至于你说这些正义人士是谁,不好意思,我们要保护爆料人。
新世纪以来,网上爆出的各种“雷人雷语”,有几则是经得起推敲的?读者永远只会相信别人第一次灌输给他们的说法,他们永远也不会去追究一下什么是事情的真相。记者可以把手一摊,说自己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确认这些话是真实的。但当事人头顶上被挂上的什么“哥”、什么“帝”之类的恶名,那可是永远也摘不掉的。
所有被南导打击过的机构或者当事人,都选择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想追究,也不敢追究,因为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下,任何丑闻都必然是越描越黑的。但今天,汉华站了出来,一条一条地把南导撒过的谎列出来,逼着南导自证。这种手法与南导对付报道对象的手法何其相似,不管真假,我列出几百条罪状,你敢一条一条地反驳吗?
一个人就算是一个月做错一件事,有个十几年时间,也能凑出200条,把你的成绩扔到一边,把200条错误汇集到一处,要毁掉一个人真是易如反掌。同样的道理,汉华弄出了一本300多页的书专门数落南导的错误,南导能如何自辩?
“这个问题不必说了,记者也不是神,做新闻报道的时候,哪有不出错的?再说,就算我们有一些报道不实,也是为了倒逼真相嘛,这是完全允许的。但是,现在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把咱们犯的一些小错误汇集成册,甚至用了正式书号予以出版,这就是其心可诛了。对于这本书上的内容,我的意见是,不宜过细地讨论,应当采取淡化处理。我们应当把精力用在树立南导的正面形象方面。”唐笛做出了指示。
“唐总,你的意思是……”陈达胜和张泓同时问道,他们俩一个是新闻部、一个是网络部,都是直接面对受众的,要树立南导的正面形象,他们俩的任务是最重的。
唐笛道:“就是宣传我们的价值观嘛,要向社会公众解释,南导致力于舆论监督,以发出不一样的声音为己任。因为这个原因,南导也得罪了不少人,包括许多实力显赫的大企业,也经常遭受打击报复。基调就是如此,至于怎么做,那就看你们的发挥了。”
“明白了。”陈达胜、张泓一齐答道,不过就是装可怜骗同情嘛,这种事难度倒不大。不过,效果会是如何呢?两个人心里还真是没着没落的。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