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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史料&见律师&不要死

    《崇安三十六年间大事要录》, 这本书的作者, 是大楚乾岁年间的弘文局内阁学士秋行安。■崇安皇帝的儿子, 这本书成书时间,是乾岁十二年。编纂此书的秋行安搜罗的很多资料都非常有价值。有当时的官书,包括时事记载和起居注、也有很多有名的私家记载,包括文集, 传记, 行状,碑铭等。加上秋行安以两朝老臣, 当世大儒的智慧,去粗取精,甄别遴选,这本《崇安三十六年间大事要录》, 在史学界非常有价值。

    虽然《崇安三十六年间大事要录》, 记载的就只是崇安一朝的大事,但由于崇安帝在位时间很长, 所以内容加起来甚至比几位皇帝在位时期的事件都多,故而独立成册。三十六年, 指的是从崇安五年, 至崇安四十一年所历经的, 基本上算是全方位展示崇安年间的风貌了。

    陶清风在其中找到了燕澹生更为详细的描述。燕澹生在二十二岁的时候, 就更名为燕澹, 没有说明理由, 另外:最让陶清风惊讶的却是——

    燕澹, 一生未留任何可考的文墨传世。就连学生记录老师语录的记载都不曾有。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秋行安明确的注疏:惋惜燕公厚才,未留文墨传世。尝闻著书三百卷,藏于内室。燕公病中曰:焚之。亦不许学生录其言语行状。

    著书三百卷,焚之……虽然只是个听闻,也并非确有其是,陶清风依然内心充满着震惊、惋惜、甚至读书人的捶胸顿足的无声抗议。

    燕澹为何要这样做,读书人一辈子,又官至太子少师的官位,却连一点文墨都不留给后人吗?甚至还规劝弟子不要录他的言行举止。

    还是说——陶清风心想,燕澹官居高位,如履薄冰,不著书立说,是为了避免被政治攻讦?

    可就算是那样,在交代身后事时,应该并不需要顾虑这些了吧,还是说为了防止子孙后代受牵连,甘愿把自己笔墨付之一炬?

    燕澹的这篇传记,收录于《郭燕屈刘何列传》中,每个姓氏分别代表臣子姓氏缩写,也不只是单人,如果是同族、同宗也会录在一起。“燕”姓氏下方,除了燕澹生之外,就是他同族的两位兄长,燕放生和燕宇生,一个最后官封兵部尚书,一个做到中书省又辞官了。后辈录了两人,是燕澹族弟的孩子。他自己的子嗣,似乎并没有出现在列传记载里?

    陶清风刚才看记载扫得很快,很多地方没有细看,他重新从头翻起,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读《郭燕屈刘何列传》。

    他首先细读的是燕澹升迁历程。秋行安著说:“澹,少敏,博学有俊才,左太师举贤良为方正,以对策为议郎,后迁谏大夫、左曹中郎。每奏,进可博群书,上器其能,赐以中书监之副。澹固辞,左迁国子监祭酒。※”

    陶清风心想,原来在皇帝准备封燕澹很有实权的中书监之职时,他推辞了,自请了国子监祭酒职务。虽然品级相同,但是中书监比国子监权力大得多,所以是“左迁”,相当于变相自请降职,也不知道为什么燕澹一定要心心念念当这个国子监祭酒。

    读到燕澹交代后事的那一段,才看到小小一句刚才被忽略的五个字。

    燕公薨,无嗣。

    薨指的是王侯,或是二品大员以上的臣子死亡。

    陶清风愕然愣了愣,燕澹的妻妾,没有给他留下后代吗?

    还是说,他没有娶亲……那怎么可能呢。燕公府的嫡子,他怎么可能不娶妻,不留嗣呢?

    而且,既然无嗣,又为什么要烧掉著书呢?

    从前,陶清风总是会不受控制第想,燕澹生,会娶怎样的女子为妻。他那善戏善谑的德性,如果娶一个温柔的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一定能把她,逗得很开心吧。他的儿孙辈,在大楚朝堂上也一定能继续活跃吧。

    可若是他没有娶妻生子……陶清风左思右想,实在太不可思议,太费解了。

    当然,最费解的还是不著书立说。燕澹生的这两件事,成为陶清风久不能释怀的揪心谜题。

    陶清风的手不方便翻书,严澹从房间出来时,正看到陶清风低下头,轻轻以唇抿起一点书页边,小心地翻到下一页。

    严澹不禁笑了一下,觉得陶清风那模样,仿佛虔诚地吻了吻书页,有说不出的缱绻味道。

    随即他又被自己想象出“缱绻”这个词,吓了一跳。

    然而陶清风已经抬起头,问:“严老师,我可以把这本书借去看看吗?”

    其实若是给陶清风一个时辰,他也能从头到尾泛读完毕。可是这本书,是需要一字一句地细细读过,并且陶清风还准备,把它都背下来的,花的时间就要长一些。

    他今天见完律师后,就要回影视城了。虽然明天没有他的通告,但明天是周一,苏寻也销假回来了。影视城那边的工作要提前去安排一下。陶清风的手,等痊愈再演是不可能的,得先去沟通好,到时候如何调整拍摄时间,尽可能往后延。

    严澹说:“当然,你想看就拿去。”

    早上十点的时候,律师来了。直接来了严澹家里,毕竟这种谈话,还是在安静又私密的地方进行比较好。不要去什么咖啡馆或者餐厅了。

    律师姓鞠,扮相高挑精干又美貌。毕业于华**律系,进了华大前辈们开的合伙律所,有丰富的辩护经验。她做了三年的非诉和七年的诉讼,现在已经是律所合伙人之一了。

    鞠律师是在华大校辩论赛时,和校报记者严澹认识的,有过一段时间的“学姐用嘴骂人,学弟用笔骂人”的战壕交情。

    “师姐,说好的折扣作数吧,反正我教书匠没几个钱,你看着办。”严澹说。

    现在严澹由于教书,已经收敛了那时候的词锋。鞠云韵却因为职业平台性质,变得愈发毒舌了。

    虽然鞠律师不熟娱乐圈,但律师圈也很社会。她查过陶清风的资料,以为陶清风是娱乐圈那种调调,加上真人看着比照片上好像更帅,就开了个玩笑:

    “怎么不作数。委托人给睡吗?给睡了还能免费。”

    陶清风吓得直接往后退一步。现代的女子,真是太开放了。

    严澹无奈瞥了她一眼:“大律师,索贿了。”

    鞠律师看陶清风好像被吓得不轻,也意识到好像这位小帅哥不是娱乐圈混得很油的那种,便收敛了开玩笑的心态,开始谈正经事。

    “逗你的,不说那些了。来之前我已经把资料研究过了。我先提两点建议——”

    陶清风见她姿态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收敛了开玩笑的散漫,开始专业化的咨询建议,说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不禁心想:现代的女子,果然都不可小觑。

    “……鉴于庄宇徽在法律意义上是你的监护人,收缴身份证和银行卡,在道德上会引起陪审团的认同度。我建议你,去起诉另一个理由。”

    陶清风问:“什么?”

    鞠律师说:“童工。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任何企业雇佣都是百分百违法”她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对比过时间线,他刚雇你的时候,并不是你的监护人,这一点,绝对,可以定罪。”

    陶清风豁然开朗,连连点头,继续听鞠律师的建议。

    “除此之外,片酬是星辉娱乐公司给你的,庄宇徽存在着侵吞他人财产,欺上瞒下的问题。他的跑路,艺人全都要重签。直接造成公司资源、名声和财产大量损失。这都是他的责任。建议你和星辉娱乐公司,联合起诉他。如果损失太大,可以定一个,金融诈骗罪。”

    严澹说:“师姐,你完全可以接下星辉娱乐公司的诉讼代理。”

    鞠律师警惕地看着他:“我可不会再给星辉娱乐公司打折了。委托人是你朋友,我这几乎相当于友情帮忙了。星辉娱乐公司可不能与有荣焉。”

    严澹几乎用一种懒洋洋的语气说:“不,我的意思是,星辉娱乐如果找你代理,你可以要价高一点。小陶折扣下来那部分就相当于加在公司里了。这是公司欠他的。失察之过。”

    鞠律师笑了:“你这奸商劲儿……怎么越来越像你二哥了。”

    陶清风没有听他们插科打诨。此刻,他专心在记忆白雾里仔细翻找,还有没有更多的,能给庄宇徽定罪的东西。蓦地,他想到了一个——

    “如果,曾经逼得人自杀……”陶清风慢慢开口。鞠律师和严澹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鞠律师问:“逼人?谁?你?你自杀过?”

    严澹抿紧嘴唇,眼神愈发清冷了。

    陶清风轻声道:“我,我不懂事——”

    虽然陶清风很厌恶揽这个锅,但他更想让庄宇徽和谢国珉被判得再重一点,也算是给身体原主人出气了。

    记忆中,陶清自杀时,用了个小药瓶。

    陶清风拿出了黑色塑料袋底部的,写着看不懂夷文的小棕瓶。

    鞠律师看了一眼,神色凝重:“拉丁文,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但建议你,立刻送去警察局找法医化验。如果真的是……”她顿了顿,“自杀未遂的委托人,会对陪审团产生天然的道德压力。他们预设立场,就会更多朝你倾斜。估计谢国珉和庄宇徽,都能判更重的罪。”她补充了一句,眼里出现了这个行业之人特有的斩钉截铁的正义感,“这是他们的罪和债。”

    陶清风收好了小棕瓶,记下了这个信息。他和鞠律师签了初步委托的意向书,交了百分之二十定金,就静待律师着手准备诉讼材料了。

    等送走了律师后,严澹先载着他去了警察局,陶清风上交了小棕瓶,等法医检查。法医发现那拉丁文标签,写的是一种国外的处方药,常用于安乐死。瓶底还有一点药渣残留,化验后证明了,的确是这种药。

    警局还化验了棕瓶上的指纹,有两个人,一个是陶清的,另一个不是谢国珉或庄宇徽,可能是卖药给陶清的家伙。

    警察又盘问了一通陶清风,然而和那天作笔录的情况一样,陶清风有些事记得,比如小时候的事(其实那是陶清风在南山乡下小时候的事情,乡下比较落后地方的事情,古代现代相比起来没有太多不同,就算典型性不同的,陶清风也没有说太多露馅,也能就瞒天过海)。

    以及,白雾里浮现的一些记忆,陶清风想起来的,都告诉了警察。但是更多的陶清风想不起来。警察也就把他认定为间歇性失忆症状。

    而严澹更是理解成:因为小陶有一段时间的经历非常痛苦,他的记忆才会出现断层,并没有多怀疑什么。

    警局把药瓶作为一个重要的证据,好好收起来,又教育了一通陶清风,规劝他珍惜生命,不要轻生,人的命只有一次,一定要爱惜自己,才放他走了。

    在严澹送陶清风回水天影视城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没说话。陶清风心想,该不会是身体原主人陶清以前的自杀倾向,吓到了严老师。

    陶清风对严澹说:“严老师,我现在不会寻死的,都过去了。”

    被斩首过一次的陶清风很真诚地感慨:活着多好。他上辈子,想活下来,还没有机会呢。

    严澹把车子停在路边,抵着方向盘没说话,好半天才轻声地说:“说到做到,不要死。”

    刚才化验结果出来,证实小陶确实曾经有过自杀倾向,让严澹十分不安。

    这种不安,不仅是担心小陶寻短见。更像是一种遗憾,似乎小陶很早以前,意外失去过宝贵的生命,而自己无力去阻止的不安。

    严澹深深叹了口气,并不知道这股从梦中就萦绕的心痛从何而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重复了一句:“不要死。”

    陶清风从那声叹息里,听出了很复杂的情绪。他一度以为是严老师想太多,太担心他。陶清风正想说几句宽心的话,抬头看去,又是严老师的侧颜,看不到眼镜框,轮廓和燕澹生几乎如出一辙的相似模样。

    陶清风忽然就愣住了,那声悠悠的叹息,错觉是穿越了千年的时空那头,燕澹生,远远对他道一声,不要死。

    可是,陶清风怔怔地想,对不起,答应不了你。已经迟了,永远迟了。他在大楚朝,已经死去了。尽管他不想死,但那并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古代帝王说一不二,哪有什么警察局来给你申诉冤情。

    陶清风郑重地对严澹说:“放心,我不会的。”

    还好,在这个时空里,他还能活着。陶清风心想,可以答应严澹,他不会再死去。

    严澹继续开车,没说什么,神色依然凝重。他把陶清风送回了水天影视城,自己回了父母家里吃饭,从他二哥那里,听到了谢东来花了大力气去警察局打点,取保候审谢国珉的事情。

    “你知道他愿意为我们放谢国珉一马出多少钱?”严放伸了五个指头在严澹眼前晃。

    严澹道:“五百万?”

    严放冷笑:“是五千万!我不信他自己拿得出这么多流动现金,估计要走集团的账。我倒是真希望谢国珉被判得再重一点,搞不好谢东来那老头子就能疯了。”

    严代表谴责了看了二儿子一眼,叱责道:“去写恕字。”

    严澹这回和二哥站在了统一战线上:“爸,这种事不能恕啊!”

    “不是要恕别人,是让你们恕自己。律是约束自己,不是去评判别人。材料交了法院会判。君子不器,没定性。”

    在严家母亲的水果安抚下,这件事最后发展为严代表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严放被罚扫地,严澹被罚洗碗。两兄弟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交换了一个“才不会按老头子说的干等着,该活动就要活动起来”的心照不宣眼神。

    当然,这些事陶清风一概不知,他已经回到了水天影视城,准备新一轮的拍摄计划。新的挑战和波澜,正在前方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