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上车后,陆征祥还在想台湾非军事化这件事。台湾是扼守东南沿海的门户,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必须加强武装,但杨秋却反其道而行推行非军事化,这岂不是自废一半武功?他想想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副总统,为何要推行台湾非军事化呢?”
“陆部长是文人,不懂军事上的事情。”杨秋靠在车椅上,放弃车窗外的巴黎市景扭头道:“台湾不仅仅是扼守我国东南的屏障,更是东北亚和西南太平洋的战略要冲。北方是琉球日本和朝鲜,南面是吕宋和马六甲,向东可辐射整个西南太平洋。这么一个重要位置,尤其是美国还控制着吕宋呢,你说要是我们拿回后就立即大规模驻军,英美会怎么想?”
陆征祥不懂军事,听说台湾竟如此重要又有些担忧非军事化会让别人有机可趁。杨秋呵呵一笑,拍拍他安慰道:“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此战过后英法都要修生养息,日本虽有心但朝鲜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有西线几场仗垫底,任何一个国家想要打我们的主意都得掂量掂量!况且台湾近在咫尺,福建过去飞机片刻就能赶到,国民警卫队已经足够确保日常安全。所以我国近几年的关键还在北面。等这里的事情结束,要麻烦你去见见老朋友高尔察克,想办法给他点支援,听说他手上黄金不少,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杨秋表情轻松但心头也满是无奈。一个国家想要崛起哪有那么简单,妥协忍让交换一路装孙子不说,还处处受牵制。如果不是要让英美放心,尤其吕宋就在台湾边上的情况下,他肯定是要把台湾当做海军前沿基地的,但现在也只能暂缓再说。不过话说回来,与美国支持自己全面废除满清签署的不平等条约,让日本早点从国土上滚蛋,拿回北方领土这些事相比,海军多委屈几年还是值得的。
陆征祥点点头,想起一事问道:“副总统既然如此担心北面,为何又不让徐树铮下死手呢?穷党游击队和蒙古叛军盘踞赤塔以北时日已经不少,最近又有不少西伯利亚俄国当地人加入,我听子清说人数很可能已增至万余,等开春后是不是组织一次大行动将他们剿灭,省得为祸地方。”
“为什么要剿灭?”杨秋眉梢一挑,目光森寒道:“你知道我们控制的西伯利亚地区有多少俄国人吗?足足550万。加上海参崴和其它地区一共是七百余万,反观我国国民却不到30万!这样的人口比例将来如何长期管理?如果太太平平相安无事,怎能迫使他们离开?”
这些话让陆征祥心底猛然一寒,再看杨秋时眼神也有些变了,终于明白为何民党和袁世凯在他手里败得如此彻底,因为他这招分明就是绝户拖刀计!
世界已经变了,如果人为屠杀和驱逐西伯利亚地区的俄国人,不仅会影响他本人的声誉,也会让民国刚刚建立起来的民主化形象受损,所以就故意放纵这股叛军拖着慢慢打,迫使这个地区陷入动荡不安。因为对国内来说,这块地方乱成什么样都无关紧要,但生活在那里的人却受不!什么情况下人口才会快速流失?动荡和战争!西伯利亚又不是土地肥沃地区,哪怕双方只折腾一个夏天,漫长冬季也足以饿死很多人了,甚至连三五年都不需要,非汉族人口就会大量下降!人走光穷党游击队自然没了掩护,到时候再从内地移民过去,西伯利亚就算彻彻底底握在手心了!
他心里感慨杨秋这种步步连环的手段时,车队也回到了使馆。进门后发现参加各类谈判的代表都回来了。近一个月的分头出击终于到了收获时刻,尤其是采购战争剩余物资上更是成果巨大。
首先就是军事代表团,德国的精良武器和军事物资无疑是分配重点,作为直接派遣西线远征军并在西线作出杰出贡献的中国,这次终于和英美法意四国被列为第一档优先选择国家。但面对德奥等国交出的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军事物资,其实英法都很头疼,因为他们本身就有太多武器等着出售处理,德奥的制式又和他们不同,所以张孝准预想的艰难谈判根本没有发生。中国代表团不仅很顺利的拿到1100门最主要的105、150、210和240四个级别的重炮,还有1500挺马克沁重机枪,5000挺德国仿造的汉二型轻机枪。仿海东青的福克C战斗机600架、其它型号飞机500架,再加3000台航空发动机、3000台汽车发动机,180台蒸汽轮机、500台军用锅炉、500台野战发电机、1000辆卡车,500列火车(含20节车厢)等等。最后法国为感谢中国远征军,当然最主要是为恶心德国,还硬塞了几十万支完全无用的毛瑟98K和大量德国库存炮弹。
人家给了怎么办?得,拿吧。
张孝准和叶祖圭率领的军事代表团想法很简单,既然都是不要钱的,那么该拿的都拿,不该拿的也想办法拿。最后不仅严重超额完成任务,还因法国嫌弃修改德国火车轮距非常复杂,在得知中国代表团有意出现金购买后,很干脆将他们分到的2000列价值5万美元一列的德国火车,以1.5万美元一列全部转手卖给张孝准。英美意三国虽然轨距与德国相同,但英国国内损失不大不缺火车,美国干脆对运沉重的火车回去没兴趣,意大利更是只想要现金,所以也学法国立刻换取了现金。要不是因为剩下的500辆要拿出来给包括日本在内的二类分配国家分享,张孝准恐怕直接包圆了。
这种狼吞虎咽恶形恶状的姿态,让日本军事代表团直抓狂。其实他们完全用不上这些火车,因为日本和朝鲜使用的都是窄轨,但眼睁睁看着中国代表团将价值数亿的战利品塞入口袋,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很多日本军官都哀叹,要是当年主动出兵西线,何至于沦落为二等国家。眼看中国拿到这么多武器装备,陆军势必更加难对付,所以很想掏钱买一批,但考虑到最想拿到的德国大洋舰队还没分配,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陆军空军虽然大获丰收,但叶祖圭却并不开心,因为英法完全没有提斯卡帕湾的德国舰队如何分配,这让海军想获得一到两艘战列舰的愿望渺茫起来。
工业成套机械采购上也没想象的困难,在和法比意三国私下“交流”后,他们都愿意用德奥两国的机床设备换现金,甚至还没等巴黎和会结束就纷纷开出可以提供的工厂和设备清单,意大利更是将从奥匈缴获的两台用于制造超大型舰船主轴和用于装甲热处理的大型机床都摆上货架,徐秀钧和郑廷襄当然不会客气,不仅立刻买下还让宋子清抽调运兵船先去把设备运走。
一边是数年来制造出的太多太多无法消化,急于出手变现的军事物资,一边是粮食、棉衣药品的普遍缺乏,使巴黎和会两极分化严重。法意是抓到什么卖什么,报复性掠夺德奥换取重建国家急需的资金,英国同样着急处理掉几百万军队使用的武器装备,美国本身制造能力就强,何况将它们运回去代价也不小,所以只想要技术而不是物资。
结果是让人满意的,但却愁死了宋子清,国内海运能力本身就弱,几年来拼了命建造,但因为整体制造水平差所以全国远洋船队主力依旧是战前和德国交换的那些船。别的不说光是把那么多火车和车厢运回去,就需要数千艘次,但由于英法等国海运损失严重,缴获的船只根本不会拿出来分配,所以不得不向意大利等国租借货船。
对这些事情杨秋没太在意,因为这些东西拿回去对国家国家发展促进也不大,无非是让1919年的财政不至于暴跌罢了。他的心思依然在危险地北冰洋航线上,那支总计花费1.5亿至今毫无音讯的船队实在太重要了!别的不说,光其中可用于顶吹炉的大型制氧机成品和图纸,克虏伯和莱茵金属出售的数十种合金配方和处理技术,以及被誉为冶金行业明珠的身管自紧技术,这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他端起咖啡走到窗前,抬头看去,寒雾中的月亮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非常美丽。这么美丽的夜晚,秉文他们是否看到了呢?
“砍断信号绳!左满舵船头始终要迎向海浪!动力舱汇报情况!去发信号!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知道每艘船的情况。来人!照明弹三发,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位置!”格林兰岛西北戴维斯海峡内,秉文没时间哪怕看一眼天空,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披着胶皮雨衣,面色苍白双目尽赤。
连续昼伏夜行一个多月,付出11人落水或意外死亡的代价后,眼看船队即将越过格林兰岛抵达加拿大,却遇上了北大西洋最可怕的冬季风暴。
海神似乎被这支试图挑战自己的小小船队激怒了,在北风助威下骤然咆哮起来,连绵不绝高达数米的巨浪撞击着船头,惊涛骇浪中船只高高推起后又重重抛下,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变成了孩子拿在手里狂奔甩动的破布娃娃。剧烈颠簸让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都吐出了胆汁。然而大海并不会因为呕吐停止发泄,裹挟在风暴中的冰雹猛烈击打着钢铁和舷窗,每当出现破洞,冷冽的寒风就会无情的席卷而入,水手们虽然奋力堵住,但船舱内的空气依然快速下降着。
“秉文,快看!”
三发照明弹升上天空后,大家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到左侧排水量2万吨的11号远洋货轮如同一只舢板般被巨浪猛然掀起船艏,没等恢复平衡就随着海浪一头狠狠扎入波涛中。仿佛有一股力量从海底牵引着,将钢铁船艏往下拉!船艉高高翘起,能清晰看到两支铜铸螺旋桨还在拼命旋转。这幅画面让大家都揪起了心,它会不会就这么一直沉下去?
当远洋轮消失在视野中,大家差点要叫出来时,它却倔强无比的猛然又从水面下钻了出来,被第二波巨浪高高托起,再次面临考验。
“别看了!它向我们过来了!拉好扶手!哈哈。”哈坎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向船艏冲来的巨浪,神色说不出的疯狂:“来吧,狗娘养的!这是德意志的船,是世界上最好的舰船!你别想打翻我们!小子们,你们肯定不会知道,如果要找一艘能完好无损通过这里的船,那它肯定是德国制造的!”
来吧。
发泄般的嘶喊中,差点将货轮拖下海的巨浪猛烈地撞上船艏,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担忧因为撞击英国潜艇已经有所破损的船艏,但这种担忧很快就化为晕眩、震动和颠簸。数百吨海水沿着甲板冲刷而过,巨大地撕扯力将破冰船用力往下拉,但转瞬间又变成托举,所有物品都向后滑动,视野中只有放大的天空。
这一刻秉文和大家真是害怕了,他们从未想过大海有一天会如此狂躁,望着四周海浪中时隐时现的船队,他想到了解散编队。解散编队后,各船都将各自行动,他们可以选择继续前进也可以选择离开。这是个艰难的选择,因为这些船上全都是国家急需的工业设备和图纸,但不解散的话恐怕一艘都没法回去了。
该怎么办呢?
秉文看向哈坎,后者却怒目圆睁破口大骂:“放弃所有想法,这是你必须经历的最后一堂课!没经历过风暴,就没有征服世界的海军!”他说完后用身体死死压住舵轮,鹰目盯着海浪一眨不眨。凌乱飞扬的头发,古铜色的冷峻脸庞,手臂上突突跳着的青筋,还有那句怒吼,无一不让在场的人悸动。
男人,只属于海军的男人!一个身处国家危亡时刻却依然放不下执着信仰的海军人!
“发灯光信号给陈雨秋领航舰必须每五分钟打一枚照明弹提示方位!通令各船,跟随信号弹前进!”哈坎的怒叱让秉文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考虑太多了。此时此刻必须专心致志的搏击风浪,即使损失了又怎么样?一支不敢应战风暴的近海海军是撑不起一个大国的!
他恢复了豁达和冷静后,命令干脆清晰很多。但狂躁的大海却不会为一个人停歇怒火,领航破冰船每隔五分钟一次的照明弹中,依然能看到船队一次次迎向危险地海浪。
陈雨秋没有秉文那么多杂念,他负责的是领航破冰船,是整支船队能否突破风暴抵达预定汇合点的关键!“风速是多少?洋流,告诉我洋流速度我们偏航多远了?”破冰船上到处是这样的喊叫声,陈雨秋一边指挥对抗风浪,还需要尽快计算出大致位置和偏航距离。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心中的阴霾越来越盛,因为要迎风而行,所以此刻船队实际上是在向北极圈航行,这意味着船队很可能已经越过北纬55°进入最危险的冰山密集活动区!
没什么比夹杂在风暴巨浪中的冰山更可怕的东西了,这些随波逐流隐藏在水下的大家伙,只需要一座就能毁掉整支船队!
“派人上瞭望塔,15分钟换一班,我需要更加准确的观察!”
来自情报部的大副骇然:“船长,外面温度在零下30°左右,风暴太大一旦被淋湿,恐怕。”
“没有恐怕!要么冲过去,要么全死在这里!”陈雨秋,这位身材矮小的少尉瞪大眼睛。望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大副裹紧雨衣带头咬牙爬上了船桥上面半开放的瞭望塔。
15分钟后他下来了,整个人都差点冻成冰块。然后是第二位,第三位眼看海浪逐渐减小,白昼即将来临时,陈雨秋最担心的东西却出现了。
“冰山!左舷。”海浪中时隐时现的黑影让瞭望手忘记了严寒,拼了命的嘶喊通知下面。陈雨秋急冲到左舷时,一艘货轮正在向冰山方向驶去。
“老天爷,16号船正在向那边行驶,他们肯定还没发现冰山!”
“准备规避。5发急促信号弹让后面的船向左散开!”为提醒伙伴,陈雨秋按计划连续打出5枚橘红色信号弹,一连串腾起的火球让整支船队都如同炸开了锅的蚂蚁,所有人都背脊发凉汗毛倒竖,最担心的东西还是出现了!
信号弹救了后面的船只,但却救不了一直并肩航行的16号货轮,当它发现危险急忙转舵时,隐藏在水上的冰山已经撞上船艏,剧烈撞击的同时从旁边打过来的巨浪将整艘船翻了过来这一幕实在是太刺激眼球了,一万多吨的货轮就像是孩子手中的玩具般猛然被海水压着倒扣过来,露出了青灰色的肚皮。
领航破冰船同样没逃脱厄运,正带船试图规避的陈雨秋仿佛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后背猛地砸在舱壁上后,鼻腔里立刻冒出一股热气。还来不及擦血,一股海浪猛烈涌来,失去控制的破冰船飞速向右而偏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