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边的雪下个不停,地面上的积雪足有十几公分厚。风越刮越大,漫天飞舞的雪花打到人的脸上像刀割一样难受。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要是没有要紧事的话,人们是不会到户外去的,只有东南方向的天堂山像巨人一样矗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在那皑皑白雪的大地上昂首挺胸,屹立挺拔,与这寒冷的雪夜抗争,显示出威武不屈的性格。
——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大的雪夜,触景生情,不得不让丁小峰想起当年金荣和桂花来到他们丁家的情景。
记得三十多年前,金荣和桂花在那场大雪中被丁家人救了之后,就跟丁家人生活在一起了。父亲丁家有当时的愿望是让她俩嫁给自己的两个儿子,金荣嫁给老大丁大山,桂花嫁给老二丁小峰,结果事与愿违……桂花离家出走了,丁大山死在东洋鬼子的枪口下,丁小峰与金荣结为恩爱夫妇了,并且在抗倭战争、国内战争和高丽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在当时来说,是谁都想象不到的事情。让丁小峰更想象不到的是,金荣在枪林弹雨中都闯过去了,却在政治改革中翻了船,与丈夫丁小峰永别了。人总是会死的,死了以后入土为安乃是人之常情。丁小峰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金荣死了几年之后,她的坟墓让人给掘了,尸骨扔到荒野,这是让一个去世的人在黄泉下也不得安宁的事情啊,可悲可叹呐!不,宗二嫂张迎春给金荣保留下几块尸骨,葬在那个山坡上,这是多么深厚的情谊呀!
丁小峰想起三家子山坡上金荣的坟墓,自然就想起那个坟骨朵里葬着张迎春拚死保留下来那几块金荣的遗骸,就会想起当时既让人感动又让人凄惨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每当谁提起此事,或者看到去世的人,尤其是看到山坡路边的坟骨朵,就会想起金荣的惨死,泪水就扑簌簌地流淌下来。他亏欠金荣的太多了,而给予金荣的太少了。在革命党执政前,那是生活所迫,革命党执政以后那些年来他忙于工作,没有很好地关怀和照顾好金荣,金荣却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在金荣跟丁小峰共同生活那些年里,金荣对丁小峰的照顾细致入微,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是一个华夏传统的贤妻良母型妻子。每当丁小峰出去开会或者在外边办事很晚回到家里,那怕是过了午夜回来,金荣总是把饭菜放在锅里,凉了烧把火热好,一直等到丁小峰回来……
——值得庆幸的是,丁小峰现在的妻子白春菊也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这就让丁小峰那颗破碎了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慰藉。
“饭热好了,快吃饭吧。”丁小峰回到家里之后,白春菊将饭菜热好后拾掇到丈夫面前说。
“你们等到这时还没吃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到了饭点你们就吃,我什么时候回来没准,不要等我回来。”丁小峰说。
“爸爸,妈妈今儿个晚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自从大胡子赵叔叔失踪以后,你心情不好,一直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丁春光说。“妈妈心疼你,给你做些好吃的等你回来吃,说是给你补补身子骨。”
是啊,这几天来丁小峰的心情确实不佳。他想不明白,赵宝青怎么会突然失踪呢……赵宝青真要是有个好歹的话,这对今后全县水利工程方面的建设,将会带来多么大的损失,那是不可估量的呀!
“赶紧吃饭吧,再待一会儿菜好凉啦!”白春菊从厨房走进来,发现丈夫没有动筷便催促道。“老丁,你这个人真怪,不赶紧吃饭,在那傻愣愣地想什么呢,心里有什么事吃完了饭再去想不行吗?”她看丈夫动筷了,于是对儿子说:“春光,快让你哥嫂过来吃饭,这俩人一回来就闷在小屋里,不知是在学习什么专业知识还是在研究什么东西,像着了魔似的,连吃饭这点时间都舍不得放过。”
白春菊说的一点没错,康志祥和高春美每天晚上都要学习至深夜。他俩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低,如果现在不趁着自己年轻,不抓紧时间学习专业知识,那么就不配做一名名符其实的大学生。他俩虽说参加了单位统一考试,但是,他俩心里非常清楚是怎么通过考试这一关到大学里进修学习的。
考试那天,按实际水平康志祥和高春美谁也考不上,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事情极其复杂,难以预料,就在他俩像监考官一样,两眼四处扫视,趁人不注意时将试卷折叠好扔到窗外……在这个期间里,他俩在闲心难忍的情况下,用笔在草纸上画了猪八戒拱地、龟兔赛跑之类的图画,就在俩人自我欣赏自己的作品时,“天条”似的卷纸从窗外扔进考场里,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俩面前——命运之神就这样落到了他俩的身上。至今他俩还经常在一起说:“谁让咱俩那天坐前后排来着……那时谁也不认识谁,可现在竟然成了一家人,难道是前世就安排好的事情吗……”
康志祥和高春美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是高东彬跟白春菊事先安排好的,这两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想噶儿女亲家。
进修后的第一学期放假了,高春美回到家里之后,高东彬笑着看着女儿问道:“春美,上大学好吗?”
“这还用问,当然好啦!”高春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现在我走到别人跟前,总觉得高人一头,心里那个爽劲儿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高东彬接着问道:“你知道你是怎么走进大学门槛里的吗?”
“当然知道了。”高春美耍了个鬼脸,显然想起那个‘天条’来,于是说:“天助吾也!”
“你知道那个卷纸是谁给你扔进去的吗?”
高春美看着高东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是你白阿妻做好的答案,就是志祥的母亲白校长,并且找人给你扔进去的,你应该感谢白阿妻才是啊。”高东彬有意将“志祥”二字的音量提高八度——那时他明白,只有跟丁小峰噶上亲家,才能顺应时代潮流的发展变化,不至于被时代的“浪花”卷进深不可测的海底,奄奄一息,直至走向死亡。
“等哪天找个时间,我买些东西给白校长送去,表示我的感激之情。”高春美认真地说。
“不,不用了,你现在也不是个小孩子了,这事我早就想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以我看呢,你跟志祥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志祥这孩子我比较了解,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个头有个头,从哪方面来看也配上你了。这事我也跟你妈妈商量过了,你妈妈也没意见。再者说,白校长为了送你能到大学里学习,可费了不少劲儿,志祥的继父丁小峰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县长,尽管不是志祥的亲生父亲,但是对待志祥如同亲生儿子一样,这样的家庭,有很多人想攀这个高枝还攀不上呢!”说着说着,高东彬想起了考试那天,于是话锋一转道:“对了,春美,考试那天,你跟志祥是前后座,上大学又同在一个系里,这不是什么巧合,这是前世上帝就安排好的美好姻缘呐!春美,你看怎么样,当老人的没有一个不为了儿女着想的……”
高春美本来是阳光灿烂的脸猝然间阴沉下来,并且不高兴地说:“我不同意。”
“怎么,你说志祥哪一点配不上你呢?”停了片刻,高春美没有回答,高东彬微笑着接着问道:“春美,现在咱们家里没有外人,有什么心里话你就如实地跟爸爸说,是长相个头不行,还是家庭条件不行,总得有个原因吧……你道是说话呀?”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呢?”高东彬感到事情有些棘手。
“我才不嫁给他呢!他快到三十岁的人啦,让人知道多丢人,以为我这个人嫁不出去了呢,才嫁给一个比我大七八岁的老男人,出去见了熟人多没面子呀!”高春美终于说出了不同意的原因。
“男人比女人大七八岁不算个什么问题,从生理上讲,男人比女人扛老,再说男人岁数大知道疼老婆。你看看我跟你爸爸相比谁老?外人看见都说我比你爸爸老,你爸爸比我大十好几岁呢。”张春花在旁边一直当听从,现在终于开口说话了。“对于你的事,你爸爸跟我说了之后,我非常高兴,觉得志祥的长相、个头、家庭条件都不错,像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庭,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这就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是呀,你妈妈说得对,男人比女人大个十岁八岁的不算个什么问题。”高东彬说。“俗话说的好:‘男子三十一支花,女子三十豆腐渣。’”
就这样,在双亲的劝导下,低头不算点头算,高春美终于点头同意了。可是康志祥呢?在他心里只装着李秀兰。李秀兰的死,在他心里是永远也消失不了的伤痛。有的时候,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双手捶着墙壁,嘴里不时地呼唤着李秀兰的名字:“秀兰……你在哪里……让我看看你,只看一眼……”无论如何,今生今世康志祥再也不可能跟李秀兰见上面了,只能在脑海里浮现出从前他俩恋爱时在一起的影子罢了。当时李秀兰父亲被无辜地摧残致死,接着母亲急火攻心离世而去,此时高升想乘虚而入,经常缠着李秀兰不放。在学校的宣传队里,高升是个显赫一时的宣传队队长,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李秀兰的身后,可是李秀兰对高升不屑一顾,心里只装着康志祥这么一个男人。在康志祥被陷害进入牢狱的岁月里,李秀兰不但没有变心,反而每星期都要给康志祥写信,鼓励他坚强地活下去,就是康志祥在里边蹲上十年二十年的话,她也等他回来。她相信阴天总会过去,随之而来的就是明朗的晴天。当康志祥在牢狱里看到母亲的来信得知李秀兰和丁玉娟离开人世的噩耗,顿时昏厥过去,醒来之后没有哭出泪水,也许是眼泪干涸了。康志祥暗暗地下决心,决心一辈子不找对象,孑然一身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志祥啊,听妈的话没错,你心里装着秀兰妈是知道的,秀兰确实是个好姑娘,妈妈对她的感情也不亚于你,在心里经常想念她,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死了不能复生。志祥啊,人活着就得面对现实,不能孤苦伶仃地生活一辈子。志祥啊,听妈妈的话,春美这个孩子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错,你俩现在又在一起学习,相互彼此了解……好了,不多说了,妈妈给你一些时间,让你自个儿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想想吧……”
后来在两家父母的撮合下,康志祥和高春美这两个年轻人真的相爱了。相爱以后,俩人在学习上,相互帮助,取长补短;在生活上,体贴入微,互敬互爱……由于他俩的文化底子薄,刚入学的时候,每次考试勉强及格,自然在系里学习成绩排在靠后的位置了,为此曾一度有过混下去算了的念头,反正是来进修的,成绩好坏无所为。第二学期,他俩开始处对象就不一样了,在学习上相互鼓励,在时间上争分夺秒,在生活上相互照顾;他俩每天早起晚归,废寝忘食,把腾出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想尽一切办法将失去的时间补回来。经过一段时间刻苦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俩人的学习成绩有了飞跃发展,得到了师生们的赞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