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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福先生让妻子先回舱看孩子,自己再到指挥舱中坐一会儿,福嫂嘱咐他有人接替便回舱休息,别拿身体不当回事,福先生点头说知道了,径回指挥舱中,孔定已在等他。±不自然地浅笑着,心中狐疑,问道:“一大早有什么事?”孔定说:“族长,这多日子天晴少雨,今年应该开春早。”“那很好啊,怎么啦?”“恐怕我们难以便行。”“嗯!”福先生的心不免咯噔一下,不知他要说出什么事来,孔定不待他问直言相告:“船上的粮食消耗很快,下一程不知如何走法,一旦中途缺粮,怎么是好?”“怎么又是说没有就没有了呢?”福先生一下子烦躁起来,脸现不愉,责备孔定道。孔定倒是不慌不忙的和他解释:“还是上次说的事情,现在大人有鱼可吃,问题倒也不大,你还记得前些日议定族规时,都说不能让孩子亏坏身体,也就怪了,这一路下来,大伙都遭遇这遭遇那,可偏偏孩子生得反而多了,连大人加小孩,还有在怀着的,算来也是近百张口呢,细粮吃着香,只叫不够,我是二头看着心疼!”福先生听了,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那还能顶多久?”“有是有,问题是在它上面挡着的野果根茎杂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剩鱼干、营养丸营养饼干之类的,下面就只能动它。”福先生的脸一下子拉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依你的意见呢?”他知道孔定每逢有事找他,心中已有准备打算,孔定果然有问必答道:“就怕出船时间太久,又没有补充来源,所有的粮食看起来多,但也禁不住四五百号人口坐吃山空,惟一的办法只能先留下一二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边屯田种粮,运气好的话,积蓄够了,才能保证出船。”福先生横了他一眼道:“是不是你鼓动族中老人去治田,又花了不少粮?”孔定急分辩道:“那只是族人几天的饭量,他们可没吃一粒,像种金子似的全种地里了。”福先生沉默了,这个问题从一出门他就没一日停止在心中盘算,就是因为发现船上贮有大量应急粮,他才下决心全族出动,加上各家自带口粮,途中各个节点或赶上仲秋可登岸觅食,或赖大河中鱼多易捕,他犹自庆幸,暗暗念叨天神保佑运气好,族人吃饭的事竟很顺当,没想到问题说来就来,他一时口干舌燥,忍不住干咳了二下。孔定却又和他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来:船上大部分老人,包括春生长老都不想走了,说哪里不一样住,这个地方也不赖。福先生横了他一眼,他也不慌,继续往下说:“这些人都是庄稼老手,船上住久了,反不长久,不若让他们留下,再留下些口粮,若没有大灾大难,一年就可以自足,万一船行不顺的话,回头还有个归宿。”福先生冷冷的注视他半晌,孔定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连忙慌张和他解释:“族长,他们想留下来也和我透露了,但我可没去鼓动,就是私下拿了些种子给他们去下。至于我说他们留下来的好处,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没和谁商量,先说与你听。”福先生断然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把人心给乱了!以后还是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别掺乎太多,如有发现,当早与我讲。”孔定听了他这一责备,满头大汗,连声后悔不迭。福先生又想了想,吩咐他:“这事既然如此,你可先安排着,不可声张,等我熟虑后和各位长老商议了再说。”孔定讪讪的点头退下。

    自年前落了一场大雪,天气一直天晴少雨,空气干爽。福先生心中记着日子,眼见得春分一过,气温杠杠的往上窜,河面上的冰也一天天变松变脆,已不能在上面做窝子捕鱼了。岸上,大地的颜色不经意间已是青青绿绿生气盎然,春天又到了,在船上窝了一个冬天的族人明显的躁动起来,每日坐卧不安,上上下下不知多少趟,便是和人碰面讲话,都莫名其妙的口声大了许多,年轻人更是沉不住气,纷纷在孔定和福先生面前打听鼓动,请求尽快开船,有忍不住闲的,和族长长辈说一声,吆喝聚上一帮人,跑得远远的狩猎去了,有的仍在想着别的法子弄鱼,有的被长辈连哄带压一起去平田挖垄。

    福先生一来在等金先生和石干的消息,二来心中踌躇孔定所说之事,眼瞅着一帮老人每日不慌不忙热衷摆弄田垄生活,一时去留不定。那日孔定和他透露出族中老人的心愿后,他心中郁闷,不二日便自带上福松上岸踏青,有意看看下种的禾苗长势,一路陆陆续续有人来回,见面招呼之后,无不称赞土壤的肥沃,庄稼长势旺盛,福先生看他们脸上喜气洋洋脚步轻快浑身舒坦的劲儿,口中热情回应,心中别有滋味。他一路走走看看,自也惊讶,之前也看过几次,心中没当回事,以为一帮老汉权当活动筋骨,这时放眼望去,连连绵绵的一大片,比之以前老家山中的块块田,不知壮观多少,秧苗整齐肥硕,绿油油的泛着光泽,不禁佩服这些老汉的勤劳与韧劲,如果自己不在族长位上,没听过金先生的许诺,必也钟意于此毋求于远了。回来后,颇费了一番思虑,才让福松请各位长老前来议事。

    因为春生长老等垦荒种地的事一直遮遮掩掩,无畏和年轻一辈的族人意见很大,福先生稍微一点议题,无畏长老第一个站起来反对:“这怎么行,一个宗族,一起出来,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春生长老见在场者多面色不愉,连忙接话:“无畏长老何必如此激荡,这事一直都搁在我心头,自大船停下,我原来这支中的老伙计们无时不日到我面前来嘀咕,说不是不体谅族长的良苦用心,而是一直在船上闲着闷着,身子骨越来越难受无力,各种各样的毛病自己都嫌,如果肯让留在此处,就是让自生自灭,也要感谢族长的恩德,再说都一把老骨头了,留下来也算是减少子孙后人的负担吧,因此我倒是觉得这种想法也很在理,还请族长和各位多思忖。”无畏仍是气咻咻的说:“要说困难烦恼谁没有,一帮活蹦乱跳的娃儿,天天待在船上不难受,他们每天跑那么远,也还记得每天要回来等出发的消息,我这支中也有年长者来和我说,都被我翻脸回绝,却仍忍不住上岸锄草刨地,都说看着你有此意呢。”春生长老看了看孔定,转首和福先生道:“人老了,就是闲不下,一闲就要生病,我和他们是有同想,却不敢乱表态,怕乱了族人之心,不料自己还是没带好头,如族长要我随行,我必无怨无悔,只是老人们有此想法,真的是非为不妥。”话声刚毕,无畏反驳道:“要留下当时便留下,既然出来就不能再有异心!”春生也沉下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孔定连忙笑道:“各位长辈们住船久了,也就是活动活动,练练地,这事也怪我,便是种地的种子也都是经我的手发下去的,还请族长和各位长老责罚。”无畏听了这话,越发气呼呼的一脸怒色,扭头看看福先生,见他倒是泰然自若,一时犹豫要不要责斥孔定。春生长老平静下来,诚恳道:“族长,无畏长老,本族这次出动,非常慎重,全是经过在座各位和二爷反复酝酿过的,但是这么大的一家子,长途跋涉在外,就算想得再周到,每日生活琐事,日常消耗,无一件不伤脑筋,因此族长殚精竭夙兴夜寐,所受的委屈难道少了?二爷早走,我每常想起他便心生黯然。我知道你们都不想落下一人,我们平地下种时也没有落下的想法,就是和孔定说的那样,一是活动活动身子骨,再是过把种地的瘾,但是就目前的消耗,族人不知道,我们在座的还不知道?年轻人大意看不出,我们做老的还看不出?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了,心中还有什么贪恋?有也是希望小辈能过得安稳!我们留下,就是这收成,也要留着,给船上的大伙儿留着,以防不顺当时救急用,到时候也有个落脚地啊!族长、无畏长老、谢长老,你们个是族中首脑,做大事者忌拖泥带水,族长还记得二爷临去时说过的话吗?”他的话极其诚恳,又讲到点子上,无畏长老首先气消了,其它人交头接耳一通,都在等福先生发话。春生长老有些哽咽道:“如果顺当最好,我们也盼望到时候你们来接我们呢!”众人连忙道:“那怎么会忘记!”至此误会尽皆消除,再往下谈,大伙便敞开心扉,畅所欲言,明显接受了春生长老的主张。福先生这才道:“你们都是长辈,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要你们随行,实是舍不得分离,有紧急意外时也好出个主意。既然暂时分开也行,我们却也不能扔下不管,毕竟还要提防洪水猛兽,我早已遍察附近地形,大桌石平时可作依托,西北角又有一孤山,虽不高大,可于彼处寻觅得住人藏粮地方,还有虽是暂时分开,也得留下些青壮年,以壮力量。”众人都以为然,齐赞族长心思慎密。谢旦道:“既如此当要速速安排,当下天气晴暖,大船早日出行方为大事”,众人便又抓紧说了各自想法,讨论各个细节,天色已晚,众人散去,福先生差福松和孔定送春生长老等回去休息,独留下无畏长老另有话谈。

    无畏意犹未尽,连声称赞春生长老识得事体,福先生却皱眉道:“虽然如此,还需得一个有力的人留下才行。”无畏不解:“他还约束不了诸人?”“不尽然,若是各管自支尚可,你我支中也有不少人要求留下,春生长老年迈,只怕管不来呢。”无畏愕然道:“族长,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留下来吧?”福先生微笑不语,眼中充满了期待之色,无畏连连摆手,惶急道:“不成,不成,我是生也罢,死也罢,总要随族人一起的。”福先生摇摇手:“刚才不是说了吗,只是暂时分开,我们一旦落脚,便会回来接你的。”“不成,不成。”无畏坚决回绝:“你找其它人吧,对了,孔定不是很合适吗!”福先生胸有成竹:“无畏兄弟,二爷在世的日子,我是最尊重他的,大事俱要请示他才行,这你一贯知道的他离世后,我打击最大,以为再有难事便少了撑腰之人,你是他老人家一脉相承,族中无论老幼,谁不赞你一身正气秉公无私,我也希望和你在一起,逢事有个商量,只是兹此事大,若换了他人,万一不当遭殃,族人损害,我们也回头无主,我既无法分身,只能有劳于你,好在我们兄弟终得再聚,你看如何?”无畏心烦意乱,又推脱不得,只说了句:“容我再想想。”闷着一肚子气告辞。

    接下来连着数日极其忙碌,福先生一面让孔定和各支长老核查人员去留,安排物资分配,自己亲自敦促青壮劳力搬石砍树凿洞开渠。不光如此,自己每天又领着福海福松勘查居住、仓库、水井建法,晚上对一些意见犹豫的年轻人耐心劝慰。孔定又来和他说:“长辈们确系装了族中公事利益,只要了些薯豆种子和少部食物,大部物资都不让搬下船,说行船不易。”福先生点点头,转身看着远处,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