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福先生尚不知情,正和几位长老及孔定等商量事情,一个族人来报:坡前离得远远的大河突然暴涨,竟然漫至小河,还在上溢。〾他说的便是族人自大船失毁,顺着又一条大河西行到此,就是此河。福先生诧异道:“有这等事?前日连下数日大雨无事,这天气好好的哪来的大水?”旋即和族人前往观看。一行来到重华的居所善元居前,正好眺望,众人看到眼前果然白花花的一片,离此已是不远,却又无任何响动,再看远处,也无异常,这大水摆明了竟是冲着元宝山来的!无不面面相觑,都齐刷刷的看着族长。福先生运目看了一番,双眉紧皱,问孔定道:“这些天一直没见着金先生?”“没有。”“你不是说他来此换过衣服?”“是的,有几天了,昨日我才发现他换下的衣服。”“玉刀什么时候挂的?”“昨日午后,你从隽秀峰回来让挂的。”福先生听了,脸上更增忧虑,默默的看着眼前还在逼近的大水不再说话。
忽然,人群后面传来福孝的喊声:“父亲,金先生来了。”福松连忙迎上去,福孝抢近了道:“书来了,说金先生和德伯伯随后就到。”福先生大喜,忙率族人上前迎接,拉住重华的手,亲切道:“金先生,多日不见了。”重华看他二鬓霜起,额上现出川字纹来,颜色憔悴,知他心苦,也拉着他的手暗示道:“都是患难中人,有难事一起相帮,你看我们这不来了么。”福先生眼中含着泪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德先生亦上前道:“金先生心中记着你我二支族人,你这边事还未起,他就出现,拉我过来相助。”福先生连声感谢,引着二人又至善元居庭前。重华居中而立,福德二人左右相随,重华问福先生:“你可看到其中的奥妙之处?”福先生答道:“其它皆无异常,只有后面一处大漩涡,如泉涌一般,料来大水由此而生。”重华道:“大致不差,且看下面动静。”又道:“谁上前取些水来?”福松连忙答应,就用一皮子托了些水上来,重华和福先生分别沾了一尝,相顾点头道:“是海水。”孔定在旁道:“金先生,族长,外面却都安静,不若先避一下。”重华道:“不可,看此情形,水族冲你们而来,你们避到哪里,他们必定追到哪里,必定让其败退,才可一劳永逸。”福先生和德先生都点头称是。
另说水眼之中,锤头见有三人在陆地高处站定,指指点点,身后一众跟随,料是人类首脑,便要跳跃出击,车臂将忙道:“将军,且先按下这口气,此番来此原要淹没他们所有人众,何必又白费力气!”锤头道:“既如此,速发动招摇车。”
福先生等但见漩涡处忽然水势高涨,珠花四激,一只方形水斗慢慢升起,四周上下无数臂肢撑挂,又隐隐有二只巨大环臂拢住水势相托,连斗带臂好似站立不稳,左右摇晃,前俯后倾。重华福先生已经看出,元宝山三面水势便在它晃动收倾之间不断上逼,二人正注目忖度,人群惊呼开来,却是招摇车上的肢臂忽然扔出水弹,水弹一到空中,便轰隆分解,化为黑云,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众人猝不及防,惊慌失措,福松忙取来三个大斗笠给三人戴上。孔定大喊道:“大伙快回去避雨。”他喊了几声,人群反而镇定下来,齐声大呼:“我们死也守在金先生的屋前,我们死也要追随族长!”喊声嘹亮,透过风雨,响彻四方,远处生灵听了,无不震撼起立。
此时出现一奇怪现象来:四合天空大地阳光普照,唯独元宝山前,黑云压顶,大雨如注。很快便有水流顺坡汇集流下,冲毁棚屋,卷走器具,福先生族人却再无一声惊呼。
福先生和德先生道:“德先生,你可看出端倪了?”德先生道:“适才听你们一说,现在看得更清了,玄妙只在那摇晃机械上。”“可有法破它?”德先生摇头道:“看它张牙舞爪,着实厉害,无法相破,只可先阻其发水功效。”福先生眼睛一亮,和重华道:“金先生,我和德先生先各阻挡得一日再说。”重华点头道:“也好,先挡住大水,再设法破它。”福先生又和德先生施礼道:“感谢老哥相助,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德先生道:“你我兄弟,不分彼此,待我先一试。”“也好,我先抽空到后面安排一下。”德先生道:“只是不管何事,令族人不得喧哗。”福先生应了,又和重华道:“金先生请少坐。”却让福松留下照应,自去后面和孔定约束族人对付大水。福松忙请重华回屋坐了,又给德先生父子搬上二张几凳,自己亦在雨中相随。
重华在屋里坐定,深思如何破得招摇车,先召来游龙相问:“附近可有土龙?”游龙道:“此处是天下土壤最深厚洁净处,确有土龙,不过我居上它居下,很不易找。”重华一指门外:“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你快去找到它。”游龙道:“对,土能克水,我马上去。”
重华这才细看德先生如何阻水,但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包袱来递给书,自己却默默审看周遭地形气象,书细细打开包袱,托着一只黝黑石匣,取出一把赭红古剑,德先生接过剑,让书和福松退下,执剑横平胸前,身体缓缓四方转向,口中念念有词。重华远远看去,他身形如钝,一向温文尔雅的面孔,忽然肃穆如尸,不由得暗暗称奇,起身观看。但见雨中雾气四散又围合,越来越厚,再向四周扩散,不久便大雾漫天,伸手不见五指。哗哗的水声渐渐地没有了,重华走出石房,只感觉脸颊上一片清凉之气,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雨粒!大雾第二天才散,重华和福先生都上前祝贺,又问道:“如何让水族停止落雨?”德先生笑道:“只是些移形法,让雨下到宁湖里去罢了。”重华好奇问:“可是移山倒海之法?”德先生叹息道:“那要有极高资材方可修得,我族中已有十数代不得要领,只能这样了。”重华听了又心中歉绺,知他竭力撮合书和福慧姻事,所为即是解此恨事,又想起德老之撼,自己大是后悔,早知事情如此重大,便阻挠一下聂峰,由书和福慧聚合。福先生不知此事,犹自艳羡道:“老弟这已是非凡之能了,且先休息。”
锤头糊里糊涂地扔了一夜水弹,天亮雾散后才发现元宝山毫发无损,怒问:“怎么扔的水弹?”车臂将道:“只是照着元宝山扔的,八成二足人趁雾做了手脚。”锤头大发脾气道“哪里来的大雾,莫名其妙!”车臂将又劝他:“将军,千万不可大意,二足人千山万水到此,定然有些本事。”锤头道:“今日先定了方向,不管天气如何,只管扔,务要将他们淹了。”车臂将自去调动招摇车,元宝山上风云再起,暴雨重来。
福先生对重华和德先生道:“二位少坐,待我上前试试。”自带福松冒雨上前。这边锤头气愤,着车臂将扔掷水弹更急,一时水珠劈里啪拉疾响,落地如滚汤沸粥一般,随后族人却都鸦雀无声。眼见得福先生站在前面,岿然不动,手掌向前一竖,福松落下肩上的包袱,放在几凳上,也是细细打开,从古木盒中取出一样物件来,恭恭敬敬递上。大雨之中,重华和德先生都不能看清,二人齐齐站起,努力看他如何退敌。只见他缓缓抬起双臂,若拉弓状,正瞄着招摇车。车臂将正把从招摇车里捡出的水弹乱抛乱扔,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发现一支红焰焰的利刃朝着他的要害处直刺而来,连忙闪过,那光箭在虚空停着,他不动它也不动,他一动它就直颤,一时惊惶失措。锤头见他停下,忙问究竟,车臂将大呼怪异,锤头不服,自过来抓水弹,那光箭却又明晃晃焰腾腾地对准了他的要害,这下锤头也是骇异,二人都不敢动弹。福先生虚弓以待,福松大声问道:“主人为何引而不发?”福先生冷冷的道:“谅此屑小,怎经的我宝弓良箭!”重华和德先生在后面瞧得矫舌不下,眼见得福先生一个动作就灭了风雨,全不费吹灰之力,都叹服他的高明。
重华正在赞叹,游龙来到他的身旁道:“主人,且随我来。”重华随它至一偏僻处,一人一物钻出地面,先看那人,老朽不堪,似黄似灰,色不能辨,偏偏全身如千年古树一般,沟壑密布,深不可测,满脸褶皱,一双眼睛浑浊不堪。身边一物,更是猥琐,陷于一隅,形状如龙似兽,黄土之色,自出土来,不稍一动。重华刚刚问了句:“怎么回事?”那驼背老人颤巍巍上前,抓住他双臂,如当时德老初见他一般,把他全身都摸透了,然后退下勾头沉思。重华见二个古里古怪,侧首默问游龙,游龙连连摇头,神态拘窘,重华大是纳罕,进退二难。奇特老人嘶声问道:“你见过地精了?”重华不知他身份,一时莫答,尤其反感,觉得所遇要人,如大主管、聂峰、和眼前奇特老人,都有一句话把人难住的习惯。奇特老人察颜观色,随即道:“放心。”自和身边怪物叹息道:“土龙,这是新主,把宝盒给他。”又对游龙道:“送你摇铃幡,此后便作信龙,好好跟定主人。”游龙听了,忙伏首相谢。那怪物一翻身,掉落二只宝盒一张幡来,和游龙道:“空盒是五行无相盒,可吞金灭火,满盒是五行相盒,其中衮土可克水,摇铃幡可支使天下诸龙。”游龙又是叩首,奇特老人又看着重华一阵,身子和那怪物一起慢慢消失到土下。重华问游龙道:“这二者却是何人何物,神神道道?”游龙道:“这二个你倒要虔诚礼敬了,老者便是地主公公,常居地下,他肯以宝相赠,便承认你是他的继任者了。”“啊!”重华感慨道:“那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前辈了,你怎不早说?”“在他面前,我哪敢多语!”“也有你闭嘴的时候?旁边那位呢?”“它就是你要见的土龙。”重华又是一声惊呼:“哎呀,我还没问它退水之法呢!”“它刚才已经说明破水之法,并把宝贝赠与你了。”见重华不敢相信二个小盒子的神奇,又劝他:“地主公公的宝贝非同小可,不用不知其玄妙,稍后一试便知。”重华嗟叹道:“如此倒是我浅陋少知了。”游龙难得伤感道:“天下大变,地主公公和土龙怎么会老迈不堪,但他们等你很久了。”重华问它:“你怎么知道?”游龙答:“我见到他们,和他们说了你的情况,他说了句:‘果然在这里,终于来了。’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然后便急急而来。”重华幽幽道:“他们匆匆而来,也不肯以片言只语教我。”游龙道:“我瞧他们如此窘状,必有难言之隐,下次再说罢,你心中记着他二老就行了。”
重华点头称是,这才回到居所,问起福先生情况,德先生叹道:“福先生只此一着,水怪不敢妄动。”其时招摇车发不了水弹,却托住了大水,福族人亲眼见得空中水止,蔚为壮观,不惧反奇,又不敢上前,只是互相探首询问,待从福松口中得知族长不屑以红心箭射杀海怪时,越发放松自信,谈笑晏晏。
锤头和车臂将胆战心惊,不知不觉又过一日,锤头恼羞成怒道:“二足人惯施幻术,来日不管其它,只管施放水弹,务必要水淹此山。”车臂将也觉得太过畏缩,回去难见海姥,亦放言道;“是,就是一箭,也未必伤得了你我。”
这里福先生缓步而回,一众欢呼,重华和德先生俱都上前贺喜,福先生道:“侥幸,且看水族可有动静。”
族人又防备一夜,第二天天才亮不久,头顶上黑云飞聚而至,猎猎风声过后,大雨又是狂浇猛灌,在场之人一时都感到透不过气来,声息被完全淹没,福德二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看着重华,听他发话。重华左右看看,身边无人,正一正斗蓬,也是缓步而出,福德二人随即紧紧相随,书和福松又自跟上,四人分立二侧。重华到位后,打开相盒,取出几粒衮土,往前一扔,周围水流立时四下归集过来,如陷深洞,快速下落。他又往前走一程,复扔出几粒,大水又降一分,如此他一路走,水一路退,虽然大雨不停,元宝山周围水势却渐至于无,招摇车完全暴露,真的摇摇晃晃起来。锤头和车臂将惊骇莫名,呆若木鸡,好一阵才如梦方醒,生怕陷住宝贝,手忙脚乱地退至大河。锤头气急败坏,大声问道:“你是谁?坏我大事!”重华不行逼迫,朗声道:“我自是人类,你们为何滥施洪水,苦害生灵?”锤头冷笑道:“人类作恶多端,为众生灵不容,你莫以为有此小技,就自大了?”重华责问他:“人类是曾为所欲为,行事太过,但你们不是已施行过大洪水了么,二二相抵,何必不放过我们这点血脉?”又指着身后的福先生道:“我这位朋友,本可以一箭要了你命,因为仁慈罢手,现在地球上生灵同处洪荒,唯你水族势力广重,不可步人类劣行之后尘啊。”锤头哪里肯听得如此众多,喝一声:“少噜嗦,我来了。”将身飞起,如炮弹一样横冲直撞过来。福先生等众人尚来不及多想,黑光一闪,他已弹了回去。原来信龙既得了摇铃幡,只需展开晃动,能发龙吟,能生毫光,但有龙或闻或见,无不及时赶到。众龙嘶嘶纷聚,人不可见,见锤头发力撞来,众龙护主心切,一拥而上,或撞或挤,锤头撞击不实,反被一股无形大力挤压,如风中枯草一样,被甩得找不到方向。他迭吃大亏,大是恚愤,冒冒失失道:“二足人惯使邪门,还不如黑飞人让人心服,他人呢?”重华回道:“他若在此,你便回不了大海洋,你去吧。”锤头满心不甘,又无可奈何,忙让车臂将驱动招摇车,增添水量,一路兴风作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