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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骨生花九

    无常本以为自己大概会在这个池子一直看人来人往来钓鱼的,却没想到,眨眼间画面一转,就变成了一个院子。=收拾过,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只不过摆在正中央的一排明晃晃的大刀片看起来尤为刺眼!每一把大刀都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嵌进砧板里,无常数了数,一共有六个砧板,并排放置在院子的正中央。每个刀片没入砧板的地方都是同一个位置,看起来这个院子应该是一个什么项目的训练场地!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有六个白衣少年走进了这个院子,并依次站在了插着刀片的砧板前面!然后又依次从背篓里拿出了一条鱼,放在砧板上。下一步看起来就是要杀鱼了!

    这几个少年的白衣看起来十分地熟悉,无常想了一会竟然没想到在哪里见过了,直到他看到了那几个少年中最突出的那一个,这才想起来这衣服不是刚才他在池子边上看见的那个钓鱼少年穿的么,而且,那个勾起他回忆的最为突出的少年,好像正是河边的那位!

    认出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之后,无常大概也对自己的处境有所了解了,他眼前所见的应该是一个人的记忆。根据前后两次都见到了那个白衣少年,想必应该他就是个此间记忆的主人了。而无常为何如此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他的记忆中,暂时还没有答案,他只记得当时那个黑影一头冲了过来,之后他脑子一片混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常记得这种进入到别人记忆里的情况和凡间那些妖师所用的共情有些相似。妖师在捉妖除魔时,有时候会碰到怨气极大难以处理的妖魔鬼怪,这时候妖师一般会选用共情的方法来进入到他们的记忆中,了解了他们怨气的根结所在,就能很容易地消除他们的怨气。

    可无常又不是妖师,根本没学过共情怎么用,所以根本不知道怎么离开共情,而且他又是处于被动进入共情的状态,暂时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不定等这个白衣少年的回忆到达某个情绪比较高涨的刺激情况下,他就能离开共情了!

    那个和无常有过一面之缘的钓鱼少年,无常之所以说他突出,是因为人人的砧板上都有一条鱼,而唯独他没有,想必就是因为刚才没钓到鱼所以才没鱼。

    其他几个小子也是皮的很,见他没有鱼,顿时好好嘲笑了他几番。

    这时,一名看起来颇为老成持重的老者走了进来,脸上表情一丝不苟的,无常一看就直觉他是个严厉的人。而后果然不出无常所料,老者背着手脚步稳健地一路顺着砧板走过来,一会嫌弃这个刀握不稳,一会又看不上那个站姿不端正,基本上每个人都挑出一两个毛病。

    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鱼的那个白衣少年会说些什么,无常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慢慢走到少年面前,却见他只是神色淡淡,脸上并没有带一丝丝责备,只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而后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脚步颇有些沉重地走了。

    无常尚且有些疑惑这老者的态度,其他的几个少年更是看不惯了,一见老者唯独没有批评他,心里是十分的不平衡,于是乱哄哄地围成一个圈把他困在了里面,一个接一个的讽刺起来!

    “喂!我说傅子墨你是不是傻啊,你怎么连钓鱼都不会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这么笨的么?怎么一直都学不会啊?”

    “傅子墨,你莫不是怕鱼咬你吧!作为师兄我很实在地告诉你,鱼不咬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子墨,你行不行,别以为你是最小的我们就会让着你,这次你要是做不出点天豚,你可就真的会被逐出师门了!就算师傅再怎么护着你,他也不会留下你的,刘庄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

    “够了!”

    傅子墨一直低着头,大家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这下猛的一抬头,众人才发现他眼圈红了,眼里掬着一汪水,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其他几个从来没见过傅子墨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们之所以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就过来欺负他,就是因为平时欺负他的时候,他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既不会生气也不会沮丧,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完,等大家都玩腻了,再默默一个人离开。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他今天也会和平日里一样的……

    傅子墨眼里多了些愤怒,红着的眼睛里像是竖起了一根根尖刺,他的目光每看到一个人身上,都让那人感到被针扎一样极不舒服。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啊,难道就是因为我从来都不说,你们就以为我不会伤心不会痛么?就是因为我没有露出伤心的表情,你们就习以为常地以为我不会因为你们粗鲁的话而流泪么?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理直气壮地把欺负人当成是一种习惯?你们这么残忍你们自己心里一直都清楚么?”

    说着说着,傅子墨就渐渐激动起来了,到后来基本上就是嘶吼出来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哗哗流,不一会就把衣襟都给打湿了。一个少年有些看不下去还想要伸手给他擦一下的,结果被他给躲过去了!

    其他人也都陆续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他们的确把欺负傅子墨当成了一种习惯;甚至也是真的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好像也是真的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做对傅子墨到底残忍不残忍。他们只是每次都在被师傅狠狠挑刺骂一顿的时候突然看见师傅对他露出那样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时觉得有些妒忌,然后用一颗被妒忌填满了的肮脏的心去把一切不满都撒在傅子墨身上……他们从未反思过自己!

    听完傅子墨这一段话,几人都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几个人还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傅子墨却只是冷哼了一下,潋滟着水光的眼里透露出悲伤与绝望,“刀都捅完了,还说些有什么用?兔死狐悲?何必呢!”

    说完,便推开众人的包围圈,一步一顿,狼狈得像个输得一无所有的赌徒般颓废地离开了。

    无常的视线,自然是跟着傅子墨的。傅子墨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了刘庄外面的一棵大树下,闷闷不乐。傅子墨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无常竟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时不时还能在傅子墨眼前的那片空地上看到一些不同于此间景物的一些东西,看起来应该像是坐在这里的傅子墨脑子里所想的东西!无常不得不惊叹一下这共情竟然如此神奇!

    傅子墨平日里也经常被欺负,之前他一直没反抗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反正被欺负一两下又不会掉块肉,顶多自己难受一会,等吃完晚饭大约就好了!可是今天,他忍不住了!因为有一个人他提到了点天豚!

    其实师傅一直对他格外照顾是有原因的。刘庄是一家菜馆,几百年的老字号了,生意一直做的红红火火的。刘庄的招牌菜之一点天豚更是火爆得不得了,甚至连当今皇上都有所耳闻。傅子墨的父亲和他现在师傅曾经是师兄弟的关系。

    那时候父亲和师傅关系特别好,两个人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当他们俩的师傅指出两个人只能留下一个人的时候,父亲和师傅都露出了为难之色。父亲和师傅都不想和彼此分开,也都不希望对方输。

    当年考核的内容也是和如今的一样,做一道点天豚出来,谁赢了,谁就可以留下成为刘庄的主厨。

    可点天豚的原料是河豚,河豚最难做的地方就在于如何祛毒,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没办法专心做好那道点天豚,所以,毒基本上都没能祛除干净。

    用河豚做原料的厨子,做好菜之后都是自己先试吃的,这是道上的规定。

    那一天,父亲和师傅的菜里都有毒,所以,先试吃的那个人,注定是输家。

    父亲输了。而且由于河豚残留的毒素太多而没能救回来,直接就死在了那场角逐中。

    所以这么多年来,师傅心里一直觉得对父亲有愧,这才对傅子墨多加照顾。师傅也从未掩饰过什么,从他懂事那天起,就把一切原委都跟他讲清楚了!傅子墨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好恨的,父亲输得坦坦荡荡,师傅也不是靠什么手段才赢的,一切结果,都只在乎一个运气。父亲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刚才傅子墨的一个师兄提到了点天豚,让他一下子想起了父亲。印象里的父亲已经只剩下一副模糊的轮廓了,可就算只剩下一个轮廓,也依旧让他觉得温暖,也让他格外想念……

    所以今天,他才有些反常地第一次反抗了他们!

    但是,他说的又没有错,这些话他早就在心里想过千遍万遍了,只是一直懒得说而已!今日借着激愤的心情一股脑全倒出来了,整个人倒也轻松了不少,反正,说完这些话,那些人也该反思反思了,估计自己今后会有几天安生日子了!

    不过说起来,那几个师兄真的没必要如此仇视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争夺什么刘庄主厨的,他也根本不想留下的。在这里,只会让他时不时想起仅仅存留在记忆里的有关父亲的温存,这里只会让他伤心。要不是师傅非要挽留他,说等到成年才放他走,估计他早就逃之夭夭了。而且,师傅布下的功课他从来就没认真学习过,连钓鱼他都是马马虎虎的。钓鱼那么血腥的事情,怎么可以让他去做呢,鱼什么的最可爱了,大家都是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的呢?

    在外面吹了会冷风,回忆了一下逐渐被淡忘回忆,心情总算有些回转了。转身正欲回去的傅子墨,突然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两只羊角辫随着晚风一下一下地晃悠着,趁得她更加可爱了。

    傅子墨走上前去蹲在了她面前,想要问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好送她回家,结果刚伸出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一口咬住了!小姑娘的力气还挺大,痛得傅子墨龇牙咧嘴的,一不小心又挤出了几滴泪水,还没来得及干涸的泪痕瞬间又被滋润了一遍!

    小姑娘盯着他的脸看,不知在看什么,看着看着她突然伸出手碰了碰傅子墨的脸,吓得他往后一躲,却不知哪里又惹到了小姑娘,她嘴上一个用力,痛得傅子墨诶呦一声,硬生生又挤出点泪花来!

    小姑娘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双大眼睛正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傅子墨这才发现,原来小姑娘在他脸上摸的,是他的泪!

    小姑娘举着湿漉漉的手就想要放在自己嘴里尝一尝,结果发现傅子墨的手还在自己嘴里,于是呸的一声吐了出去,而后把沾了傅子墨泪水的手放在嘴里舔了舔。舔到那咸咸的滋味时,小小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看着他新反射了月光而晶莹剔透的脸懵懵懂懂地问到,“热的,咸的,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