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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草一节,自古以来便是战争的局限所在,任你兵锋甲重,步勇骑雄,任你大军百万,军械无数,任你万众一心,视死如归,只要一朝粮草失济,就是败退的根由。
耶律将军心已全冷,他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鬼迷心窍,率领大军,钻进了这个进得出不得的盆地绝路。
看那四面崖峰高耸,人力难为,想要出去,便只余下了眼前出口的强攻一途,难道还能指望那奸猾如鬼北宫老贼,在此时被猪油蒙了心不成?
别无他法,剩下的唯一,便是如今最不坏的选择。耶律将军心恨欲狂,万般的压力之下,他曾数次起意要举剑抹脖子自戕,也好免了身边将士在内心深处的怨恨与诅咒,不过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每一次都能强抑冲动,在大出了一身冷汗之后,继续思索出路。
“列位,狭路相逢,勇者得胜,我等被困绝地,不冲出就得死,进攻!”
耶律将军的军令层层传递下去,却也没有障碍,毕竟如今大敌当前,最能凝聚人心,事后的兴师问罪,便交予事后来决。
大军开始了冲锋,只是囿于地形,人数的优势全然泯灭,一线只能容得二三十人并列前冲,若有骑兵掺杂在内,形势就更见严峻。
所有人都是据死求生,一把把的战刀映着雪亮的冷光,一支支的长矛刺破着拦路的道道阻隔。
战争无非就是人命的堆积罢了,将士们迎着如蜂蝗雨狂的箭矢,不惜血本地层层突破,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人力竭倒下,继而被身后之人踏成肉糜……
“敌军已到,弟兄们一定要誓死扼住防线,不让他一人一马漏过,否则,我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矣。”
叛军悍不畏死,青州军也毫不示弱,凭险而据,有临时抢建的堡垒要塞依托,还有防不胜防的陷阱得力,兵甲精良,军械充沛,将士饱餐,身后尽是父老亲朋需要守护,人人皆知此战为何而始,如今也知晓此战将因何而终。
能知始终,便是人生之大幸事了。
“放箭!”
“放箭!”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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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阵弓手,无需费神瞄准,只需瞄定大致方位,填箭拉弓,便可仰角射出一轮接着一轮的稠密箭雨。
箭雨头尾相衔,中间全无停歇,毫不留情地倾泻到了敌军群中,极少有落空的。
望着敌军的人马一茬接着一茬地扑倒在行进途中,青州勇士纵然心有不忍,也无改其歼敌之意。
兵争并非请客吃饭,无法做到彬彬有礼,你退我让,兵争是你死我活的的惨酷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我亡则易,将眼一闭,便是一了百了,然我亡之后,父老将难苟全,家乡必遭摧残,纵我死入九泉之下,苦海之边,也不能瞑目了。
箭雨如瀑,叛军拥挤一出,转眼便是死伤无算,然而纵是如此,尚还生还着的步骑依然含恨向前,如今是不进则退,他们已无退缩的余地了。
终究人多,叛军步步推进,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相继被夷为平地,而后方的几座临时要塞堡垒,万万不可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利刃与铁蹄之下,否则攻破只是迟早而已。
“不能让他们过来,都随我冲。”
堡垒之后的几名将官岂会不知此中门道,一个个操起趁手兵刃,带着本部人马,气势如虹地奔到了堡垒之前,将逐步接近的叛军抵住。
这一场好杀,双方自入了这盆地一来,还是首次近身接战,这场战斗才刚开始,就已进入了白热化。
叛军自入了埋伏,长久的憋屈与恐惧,千百味一齐涌现心头,他们遗忘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心中对于青州军的恨意,已是无以复加,此刻一旦白刃接战,自是要强拖疲累之躯,再次爆发出了无穷的气力。
青州军更是如此,他们以逸待劳,体力充沛,精神饱满,对面又是妄图毁坏家园的元凶巨恶,如今眼看胜利在望,任谁也不愿意将到手的胜利拱手相让,这一下接战,更是卯足了气力,打定主意,即使无法统统就地斩杀,也要将叛军打得彻底胆寒,一阵逼回绝地当中,令其自溃。
耶律将军不断地调派援军,补充前线折损,他眼看着那峡谷出口的弹丸之地,如今俨然成了一块绞肉之地,修罗场所。
他麾下如今犹剩的这五十余万大军,居然始终无法拿下前方那区区数万青州军,若在寻常地界,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但在这块奇特地形,又是如此地顺理成章。
他回首自青州军开出城寻衅野战以来的场场大战,分明都是己方占优,无奈真到战时,总有重重掣肘,横亘在前,让他深感有手无处放,有力无处使,左右憋闷已极,不能抒怀。
直到这时,他才悚然惊觉,那青州城内,必有一名算无遗策的兵学圣者辅佐那北宫一刀,能将战阵双方,通盘考虑,并据此制定出奇策,步步压制,一至于斯。
然而事到如今,再来纠结于青州奇策谁出,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出口处尸骨成山,积血成河,才是如今首要之事。
“咚咚咚……”
双方正自交战,忽然堡垒中一通韵律奇特的鼓响,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青州军闻声暴起,一举将叛军击退到了百步之外。
“嗖嗖嗖……”
叛军猝不及防,被杀得懵然,败退而不知所措,待耶律将军反应过来,下令重整压上之时,青州军在一举将敌人逼退之后,却又不再恋战,反如潮水般退去,躲进了堡垒之后,几乎与此同时,又是一阵阵蝗声蜂鸣,叛军蓦然抬头望去,果真又是箭如雨下,几个呼吸之间,又纷纷倒下了数千人之多。
其实战斗到达如此地步,真正论起死伤之数,只怕两方相加才不过三四万余,只是战况惨烈,才尤为触目惊心,令勇者胆寒。
箭雨未竭,耶律将军正待故技重施,下令依靠人命来堆出坦途,迫使青州军出堡垒交战,只是此番军令传下,上下竟是令人沉郁的漠然,并未如初时那边,好战争功,见敌忘死。
耶律将军心下惊惧,若是自己指挥不动大军,那么身死魂灭,就已是近在眼前了。谁也不知,这些疯狂不敬上官的士卒,会用何等残酷的刑罚,来让他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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