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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饕餮自叹枉为称雄一方的霸主,竟在一只细小美味的胡乱踩踏之下全无还手之力,以至于如今落得如此凄凉的境地。
多思无益,眼下尘埃落定,它除了甘拜下风,并卑曲逢迎之外,但凡有丝毫的硬气,热得四人警惕不满,说不得还要再受一番皮肉之苦,甚至当场身死,也是不无可能的。
“人言?小的不知何为人言,只知在这囚羽界中,凡灵智洞开之辈,操得最多的就是此等语言……”
饕餮见手下败将只因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便激动非常,心中实在困惑,另还隐隐有着继续鄙夷,心道你们纵然捉拿了我,也不过是个一惊一乍,未见过大事件的乡下佬罢了,有何可称道处?
“不是人言,却是兽语不成?”
陈心隐笑意吟吟,信口一驳道。
“啊……哈哈,阁下所言不错,或许正是人言,只是小的孤陋寡闻,不知大方而已……”
饕餮有心想说正是兽语,不料一转眼就瞥到桃夭正摩拳擦掌,似乎对自己杀心不改,忙苦笑一声,权作附和之语。
不过嘴上被逼服软,心中反是排斥之意愈浓,不由想到,在此片天地之中生存着所谓的人尽是众大王的豢养食材,有主之物,此等雅言,岂能冠以“人”这一低贱字眼?没的埋没了良材美玉,遭人耻笑。
“哼哼,正是遭人耻笑也……啊!”
饕餮悚然一惊,复又琢磨,自己为何会下意识便说出“遭人耻笑”四字来?那些人只不过是最寻常的食材而已,能有何“耻笑”的资格?
接着,它顺着这一思路,继续思量下去,不料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双目无神,那一个个带有“人”字的此句接踵而出,如“一鸣惊人”、“貌不惊人”以及“圣人”等等,让它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此前从未细想过的真实。
为何那蝼蚁一般的人,竟能在口头言语上占有如此大的分量?平日里习以为常,仿佛天然,实在是不可思议……
饕餮不敢深想,也不反抗,只做呆萌之状,静候着四人的处置。
“饕餮,你作恶多端,肆意残杀吞噬了无数生灵,有伤天和,你可知罪?”
陈心隐仿佛不欲就人言一事多加议论,沉下面来,戟指喝道,严厉非常。
白芜冰与桃夭闻言只是点头不迭,对这恶兽的灭绝行止,她们深恶痛绝,只恨不能早些将它拿住。
只是那青莲的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既未摇头,也未点头,既不反对,又不赞同。
想来他身为魔族之主,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必将造下无数杀孽,与这饕餮似乎并无不同,他认为优胜略汰,适者生存,并无不妥,当然就对陈心隐所说的话不以为然。
想他与陈心隐携手对付此兽,并非缘于它嗜杀好食,只不过是出于自保及逃离的目的罢了,所谓的公理与正义,不过只是虚幻,当真则殆,这一点切不可混淆。
“上仙,冤枉啊,小的并未肆意残杀,只是腹中饥馁,浑身无力,两眼昏花,为了存活,这才不得不为而已,还请上仙明察……”
虽然心中想着若不是敌不过那小囡,自己取你小子之命犹如探囊取物,焉能受你如此侮辱?
饕餮心正如皮囊般绵软,能屈能伸,当下便呼天抢地,叫起了撞天屈来。
“胡言乱语,休为自己的恶行寻找借口。”
陈心隐大喝一声,打断了饕餮的辩解之辞。
“小的命在顷刻,何敢妄言?小的自幼便是如此,无时无刻不在极饿之中,不吞噬血食,便浑身麻痒难当,头疼欲裂,此乃天命,小的受累不小,也很苦恼哩。”
饕餮忙不迭地解释道,它已看出,那小囡虽然实力称尊,却是极为依赖眼前这名少年,可谓是言听计从,另一名身着银白贴身丝甲的女子,也是一双美目不离那人左右,同样不会有相左意见,只有另一名持戟男子,神情冷漠,也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只是无论他如何设想,另三人始终一心,他哪能翻得起风浪来?
“陈兄,饕餮说的不错,正所谓禽有禽道,兽有兽道,天下便是如此,草食肥,兔食草,狐食兔,虎食狐,虎死又化为肥……在下观这天下,无数生灵,尽是如此,环环相扣,无一不在彀中,实在是天地开的一件玩笑。”
青莲终于开口,替饕餮说了一句。
“环环相扣,尽是如此……”
陈心隐听得心旌动摇,只觉青莲所说之事,竟是包涵有如此精妙的天地义理。
的确,天下生灵相食相生,每一道的食物为上所食,为上者又被更上者所食,逐层递减,终至于顶。
可又哪里有顶,月盈则缺,人圆辄离,你且看他独立高处,掉了个头,重新落入尘埃,便还从头来起。
一世有食物枷锁束缚,二世三世便是六道轮回了,未成无极大道,谅谁也不能逃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陈心隐深吸口气,心中油然浮生出这句话来。
天数定它如此,身不由己,与它何尤!
有了如此明悟,他对于饕餮的嗜杀贪食恶习,便产生了理解之同情,对它的恶感,无形中就弱了许多。
于是他便让桃夭从它身上跳下,不再踩踏,当然在此之前,他另有手段,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四人身处未知险地,再多的谨慎也是不为过的。
为了防止它突然发难,造成无谓死伤,他便亲自出手,作势威胁它不可抗拒,便暗中请心月狐使力,在它的识海当中种下了一道星辉小剑分身,届时它一旦心生除果腹之外的恶念,这道星辉小剑分身便会骤然发难,将它的元神搅碎,真灵泯灭,就是想要再去轮回,也如镜花水月了。
形势强于人,饕餮成为砧板鱼肉,无可奈何,无论什么厄运加诸于身,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当然它并无鼻子。
“好,饕餮,你现在可以和我们好好说说这里的情况了。”
一切办妥之后,陈心隐这才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发问道。
要知道他之所以留下此兽,除了对它恶感消减之外,更有要拿住一个地头蛇,摸清此界底细的意图存在。
“是,小的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隐瞒丝毫。”
懊恼已经于事无补,饕餮收拾心情,恭声说了起来,
“此地,吾等名之为囚羽界,又有名为困鳞天……”
一桩天大的秘密,自此徐徐拉开了序幕,呈现在了陈心隐四人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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