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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 虽然影十还有些发烧, 但看上精神很好, 他静静地靠着墙坐在箱子上,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 听张大哥满嘴跑火车地吹牛皮, 实际上一句都没听进去。じ>

    他手里拿着艾怜刚解下来的皮袋子,看似在无聊地捏着玩, 实际上他摸到了里面匕首样的长东西,顿时,一种窒息般的疼痛漫上心尖。他知道很多女子都是准备殉城守节的, 他静静地看着艾怜, 纤细白皙的后颈,单薄的肩背, 还有那盈盈一握的细腰,那么柔弱而美好的女人,激起了他强烈的保护欲。

    晚上睡觉时, 艾怜仍旧是坐在地上靠着箱子睡的。满屋子都是男人, 就她一个女人,躺着睡觉怕对名声不好,坐着则可以看成是照顾伤兵累了就地打个盹, 反正躺着睡和坐着睡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唉, 她揉着后脖颈心里骂着陈世美, 那个大变态神经病, 说不定她还要化身为妲己去迷惑他,为了少让他抓她的把柄,她不得不忍受这些痛苦和煎熬。

    影十看她睡着不舒服,心里也心疼得很,他提过两次同她换地方睡,结果都被她给怂回来了。

    第二天的午后,七弦的小厮过来递给她一个包袱:“潘娘子,这里有您和影十的换洗衣裳,七弦命我送过来的。”

    艾怜接过包袱疑惑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把影十接回去休养?府衙里又干净又清净还吃得好,还是让他回去吧。”

    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府衙里没人照顾他。七弦说,影十若回去了,怕您也跟着回去照顾他,那这里的几十个伤兵可就没人管了,所以还是让影十待在这里的好。”

    真是免费的劳工随便用,七弦好能算计,不愧是宰相大人的贴身侍从。

    艾怜把包袱交给了影十:“我烧些热水洗个头换换衣服,一会儿我去柴房,你给我守着门。”

    当艾怜洗头时,影十像只忠诚的看门狗,一动不动地站在柴门前守着。这里的伤兵大都是年岁大的兵油子,宅子里就艾怜一个女人,长得又那么标致,所以他们都时刻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靠欣赏她琢磨她来消磨时间。虽然看不到美人洗发,但能听听水声脑补一下也是好的,于是腿脚能动的几个借着晒太阳要运动的由子,在院子里慢慢地踱着步。

    张大哥一瘸一拐地逗着影十:“哎,小子,你不看一眼吗?你个子那么高,一回头就能从门上看到,你去看看潘娘子白不白。”

    这荤话引得其他伤兵都跟着笑起来,影十虽然平日听惯了侍卫们不着调的话,但张大哥的荤话涉及到了艾怜,这让他很生气,他用剑指着他警告道:“老张,你若再胡说,我踹断你的狗腿!”

    老张哈哈一笑,看了眼影十的长腿,就他那腿力,一下子就能踢死他,不敢再开玩笑,溜达了两圈儿就进屋了。

    一下午,艾怜感觉到了影十的沉默,她怕他身体不舒服,不时地过去探探他的额头,还好,额头一直很凉。她在三个宅子里不停地忙碌着,怕屋里伤兵的病气对他不好,便撵他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忙到太阳快落了,艾怜才得空到院子里透透气,见西方的天空晚霞一片红艳,便问房上的影十:“上面风景好吗?”

    “不好。”影十向来爽朗明快的声音此刻显得低沉凝重,他望着城西的方向,那里夕阳如血,下面的城墙也被染得通红,城墙上影影绰绰。刚刚敌人又攻城了,那一番密集的箭雨下来,不知又有多少士兵伤亡。

    艾怜听出了他声音的不对,仰着头喊他:“你怎么了?又发烧了吗?赶紧下来!”

    影十收回视线,看见下面的艾怜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被人时刻关心着真的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他的眼睛有些潮湿,真的很想同她在一起,永远这么看着她。

    影十起身习惯性地一跃,可是断了一只手臂对他的平衡力影响很大,他这久惯飞檐走壁的人,刚才在房顶像醉猫一样踉踉跄跄、上上下下地练习了十多遍才找到些平稳的感觉。虽然也知道落地时多少会有些难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着地时踉跄的脚步没收住,竟然朝她的方向扑去,更可气的是,她竟然向后灵巧地躲了两步,结果他扑了空,一头跌倒在她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这让宰相府第一侍卫兼杀手、放眼整个大宋都属于顶级高手的他狼狈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难堪的是,落地的瞬间来不及反应,他的断臂不由自由地就杵到了地面以帮助支撑身体,顿时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豆大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竟没能在第一时间爬起来。

    艾怜见他跌倒了,大惊失色地扑过去要扶他起来,“影十,影十你怎么样?”

    “走开!”影十不想让她看到他丢脸的样子,埋着头有些羞怒地又说了一遍:“走开!”

    艾怜因为他跳下来时,自己躲开了他那股强劲的冲力,才导致他跌落在地,她以为他怪罪她没给她做肉垫,便心虚地推卸责任,“啪”,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先发制人说:“你说你,受这么重的伤还不老实地上串下跳,你以为你是猴儿吗?猴子受了伤都知道消停一会儿,你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

    除了小时候调皮不好好练功被师父打过屁股外,没人再碰过他那里,影十羞得连耳朵都红了,他咬牙坐起来,气呼呼地问:“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总是动手动脚?你能不能……”

    “你伤口流血了!”艾怜打断了他的话,吓得声音都发抖了:“我领你去七弦那儿让他看看吧。”

    影十看了眼断臂,想到七弦此刻正忙着,伤兵一定正源源不断地涌去,如果她去了他那,以七弦的人品,肯定会扣下她干活儿的,她最近都累瘦了,况且,他不想失去与她相处的最后时光,便拒绝道:“不去。”

    艾怜看见他断臂处渗出的血渍越来越多,心急地说:“那让我看看。”

    “不用。”影十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尘,“没事,我进去躺一会儿就好。”

    他走了两步,发现艾怜没跟过来,便不解地转身看她,却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他一惊,急忙走近她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艾怜抬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哽咽着道:“我怕你死。”

    他的脸现在很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血色,额头上的冷汗还没消。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她真的怕这个俊朗的少年会闭上他那双好看的黑眼睛。

    “我怕你死。”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影十心里一震,从小师父就教导他不要畏惧死亡,要随时准备着把生命奉献给主人。为主人而战,为主人而死,对一名侍卫来说是无尚的荣耀,所以,他这种过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的人,从来都不惧怕死亡。

    现在,竟然有人怕他死掉,怕他一个侍卫死掉。

    艾怜的眼泪让影十的心变得很软很软,他实在是看不得她流泪,放柔了声音,同时带着一丝难为情:“我让你看就是了,伤口太丑了,看过之后不许你嫌弃我。”见她连连点头,又提出了要求:“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伤口,去后院换药吧,我身上有药膏,你拿些布条就行。”

    等艾怜进屋拿了布条出来,两人去了后院。

    后院里的菜园早就荒了,杂草丛生,在房后的背风处,艾怜一层层解开了他的绷带,解到最后一层时,影十抓住了她的手腕,认真地说:“说好了你不能嫌弃我。”

    艾怜急忙安慰他:“你放心吧,我只喜欢脸长得好看的人,身上长得怎样根本就无所谓,你只要把脸保护好,我就会一直喜欢你的。”

    影十这下没心理负担了,松开手放心地让她查看。

    艾怜见他的伤口上涂着层黑绿的药膏,流血的地方把药膏冲淡了,露出了鲜红的肉芽,根据这两日包扎伤口得出的经验,他的伤口处目前长得很好。

    艾怜拿着圆形的瓷盒,手指挑了些药膏出来,对他说:“这里没有抓头,你要是觉得疼,就抓住我的肩,但小心别把我的骨头捏碎了,你能控制好力度吗?”

    “能。”影十伸手过去,但手没放在她的肩头,而是轻轻搭在了她的腰上,见她狐疑地看着他,他不自然地一笑。

    艾怜也笑了笑,小心地把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

    一阵痛感袭来,影十收紧了手,但没趁机占她便宜,而是揪着她腰后的衣裳,拧揉成了一团。

    等艾怜重新给他包扎好后,他抬起断臂看了看,心里开心极了,果然她对他是不同的。她这两天给伤兵换药时,他可是一直都跟着的,知道她也很节俭,把他们的伤口裹个三四层就好了,而现在,把他的伤口裹了十多层,他的断臂,看上去就像只大锤子。

    他轻轻扯着她的袖子走到墙根处,那里有一只倒扣着的破缸,旁边还堆着几根烂木头,他指了指,对她说:“你踩到缸上去。”

    艾怜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一脸严肃认真便听话地照做了,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扶着墙头,踏着烂木头踩到了缸上。

    “你翻到墙那边试试。”

    艾怜探身看过去,原来这家的院墙和隔壁那家的房后之间有一道一尺多宽的缝隙,缝隙的两头都被堵死了,缝隙里面长了几株灌木和很高的野草。

    “别怕,我在墙那边垫了石块,你慢慢下去能踩到石头上。”艾怜照他的话做了,她翻过墙头,慢慢地探下去,脚碰到了石块上,然后踩到地面上。

    影十随后上了墙头,蹲在上面说:“你躲到灌木下让我看看,小心别扎到眼睛。”

    这狭小的缝隙勉强能容下她,她躲在灌木下蹲好,抬头看着墙头上影十认真凝望她的脸。

    影十见她藏好,于是站起来,在墙头和那家的屋檐上有些不稳地来回走了两遍,然后满意地让她起身出来了。

    他跳下墙头,看着她笨笨磕磕地爬上墙头,踩到破缸上,便伸手扶着她下来。

    他一边拍打她身上的落叶,一边嘱咐道:“林大人答应我说援兵明日就到,但谁知道呢?我明天一早就去城墙那边,如果援军不来,我就一直在城墙上等着。我不在这里,万一,万一有什么意外,如果城破了,你不要一心想着寻死,千万别慌,谁也不要管,就躲在这里。敌兵进城除了杀人,就是进室内搜寻财物,我估计他们不会浪费时间查看每一家后院的杂草丛,只要他们不放火,你躲在这里应该会很安全的。我明早走之前在这里放一只水囊,你别忘了身上再随时带个干粮。”

    “影十……”艾怜的眼睛湿了,看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何其幸运,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一个又一个好男人。她这几天一直把影十当成孩子照顾的,却没想到他竟为她想得这么周到,竟然想好了如何去尽量保全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