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龄前去查看受了重伤的下属。≒>
营帐里, 四名伤者一字排开躺在毡子上。一名士兵的衣服拉到了胸前, 肚子被划开了, 一截肠子露在外面。王延龄上前看了看, 心里叹息着,虽然人还算清醒, 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旁边的侍卫气若游丝, 一动不动,胸前还插着一把刀, 他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然后摇了摇头。
王延龄对身后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上前, 面无表情地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他们少受些罪,但心情还是很沉重, 最后默默地把他们抬到了其他阵亡士兵附近,准备和他们一起埋葬。
女人中有三名伤势严重,她们的伤既有夏国骑兵造成的, 也有刚才战斗时被流矢射中的, 还有被战马踩踏的,被火灼伤的。艾怜虽不懂医术,也知道在这样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 她们生存的机会渺茫。
负责照顾伤兵的女人过来, 对她耳语道:“潘娘子, 王大人正在给伤兵诊治, 我瞧着他医术似乎挺高明,我不敢同他说话,你能不能求他过来给她们也诊治诊治?”
艾怜一听,便去伤兵的营帐找王延龄,见他挽着袖子跪坐着,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根银针,正要给伤兵施针止血,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继续低头针灸。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宰相大人不但长得绝美,而且文武双全,还多才多艺,真是居家旅行之必备啊,就是性格不太好。
她不敢打扰他,静静地看着他手起针落,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贴身侍从又拿出一根银针,先放在火上炙烤一下,然后递给他,他把银针拿在手中,轻捻着就扎了进去,这种熟稔的程度,医术应当是相当高明的。
处置好这个伤兵后,他又起身给另外一个重伤者诊脉,然后看了看受伤部位,让侍从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粒药丸,命他用温水化开给伤兵灌下去。
忙完这些后,王延龄给前头的那个伤兵起针,他的侍从则跟过去把用过的银针挨个拿到火上去消毒,然后一一排列在针灸袋里收好。
趁王延龄洗手时,艾怜低声请求说:“相爷,那边有两个女子伤势严重,您过去也给她们看一看吧。”
王延龄狭长的凤眼瞟了她一下,不紧不慢地拿帕子把每根修长的手指头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夫人,我不是悬壶济世的郎中,幼年学武时经常受伤,便看了几本医书,不过多了解了些穴位及医治外伤的草药。这点粗浅的本事应付我手下这些久经沙场的粗糙汉子们还行,用在那些民间娇滴滴的女子身上,若出了差错,只怕他们的家人会不依不饶,更何况男女有别,她们又正值青春的年纪,夫人还是别给我添麻烦了。”
艾怜看他擦手指头的慢吞吞的样儿,心急得够呛,真想把帕子夺过来亲自给他擦,她耐着性子劝说着:“相爷,我很理解您这种怕被刁民讹上赖上的想法,可是,人命关天,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请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再说,我估计她们的家人不是刁民,绝不敢对您这样的高官不依不饶,您若是真能救她们一命,她们及家人日后一定会把您当菩萨供着的。”
王延龄收起帕子,又慢慢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一只只地抚平,不慌不忙地说:“夫人是真不懂还是装傻?看了女人的身体就要对她们负责,即使我是宰相我也要有责任心,我家后园子的女人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再花钱养些闲杂没用的。我所有的药品都在这儿,让我的侍从过去吧,他知道什么症状用什么药,反正外伤就那么回事,不外乎是消炎、镇痛和止血,你觉得该给她们用什么药就用。不要再来烦我,我很忙。”
说罢,又整理一下袍子,慢慢地踱出了营帐,向阵亡的士兵那里走去。
嘴里说忙,一举一动还像乌龟一样磨蹭,根本就是借口!
艾怜见他不肯出手,十分无奈。
指挥不动宰相大人,只得把他的贴身侍从带回到受伤女人的营帐里。还好,这个侍从比较靠谱,什么伤口用什么药,他一看就明明白白,根据他的吩咐,一个女人烧伤的地方被重新上药了,被马蹄践踏的女子,也被他灌了一小瓶有利于内脏的药水。就连一个女人肩上的箭伤,都被他细致地处理,亲自动手用匕首把里面的箭头给挖了出来。
这才是温柔细致体贴有责任心的好男人,艾怜见他文文静静的,剑眉细眼,正是今天在马车上伺候她用餐的那个侍从,原本没觉得他怎么样,现在越看越觉得他很有医生的斯文气质,便很有好感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在宰相府待过吗?”
他的声音也是清雅好听:“回潘娘子的话,我叫七弦,一直在大人的书房里伺候,十二岁后再未曾进过内宅,故而潘娘子不认得我。”
“你以前见过我吗?”
“我们跟随大人离开京城那日,您同老夫人、夫人还有少爷们在大门口送行时,我见过您。”
那日送行的人那么多,除了主子外,丫头婆子管事一大堆,他竟然能从众人当中记住她,这让她心里莫名地高兴。
“你这医术是跟谁学的?跟你们大人吗?”
“我没学过医术,我是大人的贴身侍从,必须时刻弄清大人的意图,他要什么,我必须随时给他找到并且递过去,时间长了,这些药物的功效自然就熟记在心。前些日子我在军营里见过一次军医给伤兵取箭头的过程,刚才就照做了一遍,您放心吧,我保证做得原样不差。”
艾怜呵呵地尬笑了两声,这家伙原来是依葫芦画瓢现学现卖啊!
把他送出营帐时,她不放心地小声问:“你觉得她们三个的伤怎么样?”
七弦也低声回道:“难说,这样的伤势都是听天由命的。潘娘子,告辞。”说完,朝主营帐的方向去了。
王延龄挨个在每一个阵亡士兵和侍卫的尸体前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对魏将军说:“告诉这几名阵亡士兵的家属,除了军中的抚恤外,宰相府另给三年谷物。”
“是。”
“那些俘虏,伤势严重的就不要留了,那个头领,给他好好医治,他一定还有事情没交代,回去接着审问!”
这一场激战,虽然王延龄伤亡了一些手下,逃脱了二十多个敌人,但战果还是非常辉煌的,歼敌七十三人,俘虏了十四人,不但救回了大部分被掳走的女人们,而且还把夏国骑兵的很多战马、武器、营帐等装备以及他们一路上掳走的财物、粮食都缴获了。
打扫完战场,也吃过了晚饭,由于营帐足够多,艾怜也没什么理由再赖在王延龄那舒适暖和的马车里了,她打算同其他女人们挤一挤睡在营帐里,却被王延龄叫了过去:“夫人,您可是大宋副宰相、上任状元郎的前夫人,也是公主的姐妹,我怎么好让你同那些平民挤在一处?夫人若不嫌弃,就请到在下的马车里休息吧。”
既然他如此盛情相邀,艾怜也就不同他见外,到他的马车里盖上毛毯子躺下了。
王延龄命令魏将军:“夜里加强警戒,防止那些逃跑的敌兵回来袭营。”
他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马车上的潘娘子,你多派两个侍卫保护好,一定不能让她在我手上出半点差错。”
“是。”魏将军恭敬地应了,后来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大人,那小娘子有什么特殊的来历吗?”
“是个烫手的山芋。”他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总之,这两日把她给我盯牢。”
他看向马车的方向若有所思,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失去了作为陈世美正妻的资格,而他王延龄又素来有风流的名声,如果再收留她,反倒容易被陈世美安上一个拐带同僚逃妾的罪名。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明日要把她同那些女人一起送走。
回到主营帐,见血渍已经被打扫干净,地上铺设好了他的卧具,被褥里熏了浓浓的龙涎香。
七弦马上沏了香茶,双手奉上:“大人,现在可要安寝?”
王延龄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你去磨墨,我要写信。”
七弦磨墨的时候,王延龄一边喝茶一边想着一会儿写信的措辞。
边疆大部分官员或者是他的人,或者把国家社稷放在心上,对他的话都会重视起来的。唯独驻守庆州的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周腾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是周贵妃的兄弟,向来把他视为皇后党,凡事都同他拧着干。这个自以为是的草包,但愿任福能够牵制住他。
笔墨备好后,他放下茶盏,坐到案前,在昏暗的油灯下开始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七弦一直伺候着,把他写的每一封信都用火漆封好,盖了“王”字的篆印,又在封口处加盖了他的官印。
半夜时,艾怜醒了一次,掀开车帘子,见主营帐内的灯光仍亮着,帐外两个士兵一动不动地在门口两侧站岗。马车附近的篝火旁,一个侍卫不知在火上烤什么肉,听见动静扭头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去继续烤他的肉。远处,还有几个士兵和侍卫在不停地走动巡逻。
不知为什么,跟在王延龄身边,心里总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放下帘子,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