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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只要整不死就死整到底

    若是有后悔药可吃,大半个月前他一定不会在京兆府那般力争一个乡贡生名额,一个名额两家要,这不就是烫手山芋嘛,偏偏还甩不脱。

    好友家的那个刘星河真是,哎,你说你纨绔子弟都干了二十年了,继续干着呗,天天吃喝玩乐的多美!非要学什么曹孟德、陈子昂的幡然醒悟、折节读书,还非要参加明年二月的礼部试,个不务正业的坑爹货!

    但问题是刘星河这熊孩子可以坑爹,自己在他爹面前却没法儿坑。多年的好友,以前又是帮过,不,甚至是有恩于自己的;再加上她夫人跟自家夫人好到亲如姐妹般的关系,已经收下的那么些谢仪,桩桩件件都是敷衍不过去的,这名额若不给他简直没法收场。

    比起刘星河那个假和尚柳轻候更是可恨,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他来蓝田进学了呢?一个穿着僧衣的假和尚又不是关中柳氏出身,怎么就能认识王缙、杨崇义,并让他们这么出力的帮着说话。

    杨崇义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巨贾,阔绰的出手就彰显着气度不凡;王缙居然在这节骨眼儿上升任了中书右拾遗,满天下吃官家饭的谁不知道言官不好招惹,那真是咬人一口、入骨三分。

    哎,这真真是两难哪!

    许县令正捏着精心修剪过的鼠须左右为难,后面三娘子身边的胖壮贴身丫鬟到门口瓮声说夫人有请。

    所谓夫人不过民间及这些丫鬟们凑趣儿的说法,所谓妻以夫贵,依着他的品级妻子距离夫人称呼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倒是许县令毕竟是读书知礼的,这夫人二字实在喊不出口,只以闺中的排行三娘子称之。

    听说三娘子有请,许县令不敢半点怠慢,随着胖壮丫鬟去了。

    等他再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衣衫散乱,胡须凌杂不说,就连脖子上都多了几道细长的血痕,这还是闪得快,要不这血痕就得上移到脸上,明天可就没法升堂了。

    沿途的仆役们一看到县尊这份尊容,立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眼瞥过之后当即把脑袋拼命往下塞,心里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气咻咻的回到书房,许县令独自一人足足怒骂了盏茶功夫才勉强消气,而后吩咐官家准备车马,另外通知衙内一应官吏自己明天有事要往京兆府。

    这些安排完后,许县令废然一叹,罢罢罢,好男不与女斗,这次且就依了三娘子那恶婆娘,否则这一堂实在是过不去啊。

    今年蓝田县这唯一的乡贡生名额既然决定要给刘星河,那明天就不能不往长安走一趟。杨崇义之前送来的东西得退,这是规矩,既然是规矩就得守着。再则商贾的身份虽低,但做到杨崇义这个地步之后也就不是他能随意揉搓的了。

    更关键的是王夏卿那里得亲自出面敷衍好,人家托付的事情没办成,那自己的态度就尤其得好,希望不至于因此结怨吧,今年不行不是还有明年嘛,那柳轻候刚刚十六岁,足矣等得起。

    许县令盘算安排着的时候,被他惦记着的柳轻候其实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孙教谕家中。

    自打去年正式在蓝田县进学以来,这条路柳轻候就没少跑,这次也是因为听说明年科考乡贡生名额的事情已经过了尚书省下的礼、吏二部,所以专门来打探消息的。

    既是打探消息那就不好直接闯到许县尊处,还是先到孙教谕这里摸摸情况后再定行止来的更妥帖。上门照例是不空手,照例还是一腔羊,不过有了杨崇义那五百贯谢仪打底,腰间有铜的柳轻候这次直接整了一头苦泉羊。

    唐人吃肉的习惯是北羊南鱼,而仅产于洛阳一处狭小地域的苦泉羊乃是唐人心中公认的羊肉第一品牌,其价值远非普通羊肉可比,而那负责送羊肉进去的伙计更是把胸脯拍的山响,声称一定会给教谕娘子普及普及关于苦泉羊的品牌价值。

    孙教谕自从收了柳轻候这个名义上的学生之后,每月一次的因肉过堂就轻松多了,所以见面也就温煦客气。基本信息也没瞒着柳轻候。

    今年蓝田县有乡贡生吗?有。名额有几个?一个。名额到蓝田县衙多长时间了?大半个月。

    话说到这儿孙教谕的坦诚也就用完了。当柳轻候问及许县尊对这个名额要怎么安排,今年有什么强硬的竞争对手时,孙教谕就开始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了,分明是在替许县令遮掩。

    他这态度让柳轻候心里直冒火,那么多羊都填到狗肚子里了,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俭素的书房中气氛正开始滑向尴尬时,教谕家的帮佣婆子从外面走进来,也没向孙教谕见礼,直戳戳的对柳轻候说大娘子有请尊客。

    柳轻候当然知道婆子口中的大娘子就是孙教谕的老婆,现在可不比后世,教谕娘子这种搞法真是很失礼啊。

    柳轻候没急着起身,先将目光看向了孙教谕。

    可怜孙教谕这么大年纪脸上都起了羞红,稍稍有几茎杂白的胡须都开始发颤了,偏过头对柳轻候所在方向摆着手,有气无力道:“既是山妻有请,你就去吧”

    二堂之威名不虚传哪,孙教谕这样子让柳轻候看的是又觉解气又觉可怜,不过他还是恭敬的行了礼后才跟着帮佣婆子出去了。

    教谕娘子其实就站在书房外,高而瘦,一副刻薄外露的面相,不过此刻看着柳轻候却笑得和蔼的近乎慈祥了。

    “自打赴任这蓝田县以来,你家老师经管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师娘看来看去倒就是你这孩子最知礼,不像有些个混账行子自己天天吃的脑满肠肥,倒说教谕身为学官就该安贫乐道,还一箪食、一豆羹的在师娘面前拽文,我呸,一辈子都别想中的瘟生!”

    以前还只是听说,至此柳轻候总算亲眼瞻仰了蓝田市井间流传已广的二堂娘子风采,但除了苦笑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的话完全没法儿接啊。

    “你老师是读书读愚了的,要不然也不会教谕了一任又一任,别理他。你想知道的事情师娘都清楚,我来跟你说”。

    教谕娘子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柳轻候全都知道了,其间,始终在书房中没露头的孙教谕几度差点儿把嗓子咳破也没起任何作用。

    柳轻候走的时候孙教谕自然也没露面,只在将要走出院子时听到他那带着颤音的悲呼,“斯文丧尽,丧尽斯文哪!”

    从孙教谕家里出来时柳轻候就不打算再去请见许县令了,见面没有意义反而更添双方的尴尬,就比如作诗,到这一步时就已经是功夫在诗外了。

    一路走一路思忖,但却几乎想不出办法,当事情的发展超出个人努力的层面时,实际上也就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人家开始拼爹了,他爹却还在一千三百年后,这还怎么搞?

    最终能想到的就是回长安找王缙商量看看,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却是当前他唯一能做的。

    这一刻,一千三百年的光阴仿佛重叠了起来,他再次真切感受到了后世刚刚走出校门踏进社会时的茫然与无助。

    回长安的路上柳轻候逐步的做完了今年拿不到乡贡生名额的心理建设,后世本就是一普通人的他经历过很多失望,也明白世界不会围着你转的道理。

    使劲搓搓脸,长长吐出一口闷气,今年不行,没关系,明年再来。咱这草根屌丝就是属小强的,只要整不死就死整到底。

    回到长安见天色距离散衙还有些时候就先回了宣阳坊,远远就看见穿着一身普通人衣裳的小太监汪大用在院门口站着,一副很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