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向院中走了一段,才有一个婢女急急忙忙走来,来到近前问躬了下身道:“是新回府的杨夫人和小姐吧,奴婢采晴见过夫人、见过小姐。”
香徕和杨梦婉冷眼瞅着她没说话。
采晴又道:“我家夫人说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来接,让我带杨夫人和小姐去住处。”
杨梦婉的脸色更差,好歹连修还派了个管事去接二人,进了这内宅,不只连个正经主子都没见,来个婢女应付二人还故意来晚。
香徕知道自己和杨梦婉进府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计,并没觉得多么奇怪,见杨梦婉生气又轻轻捏了她手臂一下,示意她不要就此发火,否则只会让暗中看着的人更加得意。
杨梦婉会意后便没出声训斥这丫环,香徕道:“嗯,也好,我娘正好也看某些人碍眼,既然她识趣不来,便也顺了我娘的意,走吧,你带我们去住处看看。”
采晴在府中没什么地位,根本不知道朱氏为什么会把这样的差使交给自己,不过她却也感觉得到不正常,生怕稍不留意得罪了哪位主子惹出祸来,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带路。
绕过冬雪覆盖的精致的房舍,转过假山花亭,最后采晴把香徕“母女”带到一所残旧的小院前。
连家房头众多,内宅也是套院形式,大小院落连接在一起形成。而这丫环带香徕和杨梦婉来的这间院落便是后宅中最偏僻最破旧的一个。
在向这里走的过程中杨梦婉的脸色就越来越阴沉,香徕不知道她却能猜测到采晴这是往哪里带她,待来到院外时她冷眼道:“果然是这里,这就是朱兰婷给我们安排的住处?!”
采晴有些发慌,道:“是、是的,夫人说府里大一点的院子都住满了,让杨夫人和小姐先在这里将就着,等以后腾出别的院子来再换。”
香徕看着院子破败的模样,问道:“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杨梦婉道:“这是从前府里的洗衣房,我离开后府宅扩建,或许是把洗衣房挪那别处去了,边里便闲起来,朱兰婷让我们住这里是故意嘲笑你‘娘’呢,笑我在外面做了十几年洗衣妇!”
到了此时香徕也生了恼意,既然自己是跟杨梦婉进府的,那么以后自己与她便荣辱与共,羞辱她便等于羞辱自己。她冷眼看了一下那洗衣房,哼一声道:“哼,堂堂连府,竟然连像样住的地方都没有,还真教人笑话!也罢,既然连府连没好房子可住,那咱们便自己建一个。”
说着回头朝慧玲道:“慧玲,你这便出府去找工匠,把这一片的杂七杂八全拆了,咱们好好建一个院子!”
慧玲爽快地点头:“是,小姐,我这就去。”
说着把手里抱着的盛着香徕细软的箱子交给另外两个丫环中的一个,然后向采晴打听了侧门的所在便离开了。
香徕扶着杨梦婉道:“娘,咱们暂时先换个地方落脚。”
杨梦婉迟疑道:“只怕真是多数院子都有人,咱们能去哪里?”
香徕俯在她耳旁轻声嘀咕了两句,杨梦婉暗笑着点头,道:“好,咱们就去这里。”
杨梦婉对府中地势极熟,带着香徕拐来拐去来到另外一座院子前。
这院门虽然锁着,从外面却也能看出近几年修缮过,墙瓦檐柱都是新的,只是似乎从来没有人居住,门上的锁不知锁了多久,已经锈迹斑斑。
这里便是连馥雪从前住的凝芳园,因为连馥雪死得冤,连修心里有鬼,不愿看这院子原来的模样,便叫人把它重新修葺一番,可是修完了却还是没人愿意来住,于是便干脆锁了空起来。
刚刚香徕见朱氏把她们安排到洗衣房去心中有气,便想到来这里居住,无论谁住在连馥雪的院子里害怕,香徕却一点也不会,因为她回来就是为姑姑和父亲报仇来的,姑姑若泉下有知,只会为自己帮忙,却不会害自己半点。
不过此时她和杨梦婉站在院子前却有些发愁,门上那只大锁横在眼前,把她们挡在了院外。
正在两人发愁之时,慧玲却去而复返找到这里来。
香徕见她回来问道:“不是让你出去找工匠么,怎么又回来了?”
慧玲道:“我刚到侧门便见徐澈被挡在外面,守门的说什么不是连府里的男丁不能进内宅,我见徐澈要发火,把他劝住便回来找小姐了。”
徐澈之后以没跟香徕一起进府是因为香徕让他和几个伙计赶车过来,堂堂天香产业的大东家搬家,当然不是几个婢女搬两个箱子就能拿得过来的。
香徕听说徐澈来了,心道来得正好,于是转头朝采晴说道:“去告诉你家夫人,若不想让我在连府呆我立刻就回去,弄个破院子也就罢了,竟然连我的人都不让进府,我们娘俩不是离了连家活不下去,实在不行,我就回头接着姓我的沈去!”
采晴进府也没多久,对府中从前的事不太了解,只知道表面上那一套说法。她见香徕和杨梦婉离开洗衣房来到这里还在奇怪,这新小姐和夫人不住洗衣房倒也正常,可是跑故去的姑奶奶院子前来发什么愣,难不成要住这里?只是听说老爷极为疼爱这个妹妹,因为对她过于怀念,所以留下这片院子做纪念,等闲人轻易是不能来的。
她正在奇怪之时又听香徕这样说,这丫环有点慌,夫人说接待新小姐和夫人的差事全都由她办,新小姐的人进不来府也是自己失职,不敢去立刻去禀报朱氏,连忙一路小跑来到侧门,让守门人把徐澈放了过来。
徐澈和几个伙计赶着两辆马车,在这丫环的带领下来到凝芳园外。
徐澈来到后见香徕和杨梦婉竟然还在雪地里站着,估计是受了为难,过来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香徕淡淡道:“没怎么,你去帮我把这门打开,然后到西北角的洗衣房去把那里的门窗拆下来作柴,把这里的屋子烧暖了。”
徐澈可不管什么连府不连府,只要香徕吩咐他便照办,于是上前两步,抓住门上的大锁用力扭转,竟然“咔嚓”一声便将锁扭碎。
跟着回来的采晴看到这一幕吓得一眨眼,不知道那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新小姐和夫人这样破锁而入,非要住进凝芳园却是坏了府里的规矩的,她不敢出声阻止,连忙一溜烟跑去向朱氏禀报。
此时的朱氏正在自己房中的厅内和几个姨娘品茶闲坐,香徕“母女”在今日回府的事她暂时没通知连恪、连普、和连昭几房,又故意找了一个不懂事的采晴接待待香徕“母女”,自然是要好好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今天一大早她就已经告诉另外几个妾室,外面闹成什么样也不出去,定要好好晾一晾那对母女,让她们知道这连府不是那么好回的,被休之人再回来当平妻,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有了她的话,众人即便有心去看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姐长什么样却也不敢立刻就去,都在她的房里守着,等着什么时候外面吵翻天,朱氏受不了发话的时候再出去,只是她们等来等去也没听到争吵声。
一个个正在那里无聊地坐着,却见采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不好了,夫人,新姨娘和小姐没住洗衣房,自己进到凝芳园里去了。”
“什么?!”朱氏好生诧异,道:“那院子不是锁着呢么?”
采晴道:“是锁着呢,可是新小姐的下人来了,用、用手就把锁给掰断了!”
“下人?什么样的下人这么厉害?!”
“就是过来送东西的下人,还带了几个店铺伙计打扮的人来。”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采晴低头道:“新姨娘见到让她们住洗衣房后不高兴,正好送东西的人又被堵住了,新小姐生气说若是不让进,她就、她就……”
朱氏恼火道:“她就什么?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采晴道:“她说若是不让进的话她就出府接着姓她的沈去,我想着既然是新小姐的人,没有不让进的道理,就去让守门的把他们放进来了。”
朱氏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没用的东西,有事不向我来禀报,竟敢私自作主,看我腾出手来怎么收拾你!”
说完叫上众人道:“走,去看看。”
于是三个姨娘再加上连香锦、连香媛和连恭良的妻子林氏,几人一起起身,随朱氏直奔凝芳园。
她们来的时候香徕和杨梦婉在指挥着伙计搬东西,杨梦婉的两个丫环正在冰冷的屋子里清扫灰尘。
朱氏走在众人前面,进到院子后一眼便看见站在杨梦婉身旁的香徕,刚好香徕听到有人进来也转头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朱氏惊轻轻“啊”了一声,竟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虽然她听人说过香徕长得像连馥雪,可是后来连修一直说香徕像连重雪,说来说去她也就信了,但现在一眼看去,活脱就是一个连馥雪,再加上站在连馥雪曾经居住的院中,便如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一样,当真吓得她不轻。
不只是她,就连见过连馥雪的三姨娘和四姨娘也吓了一跳,同时止住脚步。
五姨娘进府时连馥已死,她倒没觉得如何,而且还看着香徕在想,估计这就是那个连香徕了,长得还真有几分像连重雪。
而站在朱氏身旁的连香锦看着香徕又是另外一种想法,从前人都说她的美貌不弱于姑姑连重雪当年,她又是连家的正室嫡女,身份远较香络、香媛等矜贵,自然而然在便从骨子里生出高傲,觉得全世界的女子都无法与自己相比。
可是此时再看香徕,不只秀美脱俗,更有一个其他女子没有自信与端庄,完全不是她想像中那粗陋卑贱的商女模样,这让她一惯骄傲的心大受打击,不自觉地便生出强烈的妒忌,目光由好奇变为憎恶。
朱氏惊愕到停下脚步,其他人便也随之站在门口。
正在她们或奇怪或惊诧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让一下、让一下……”
朱氏等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精壮的男子和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抱着两抱木柴进来。
那男子与伙计毫不客气地向里闯,朱氏等担心被木柴划到忙不迭向旁闪避,那男子和伙计便大模大样地进到院内。
进来的当然是徐澈,年深日久无人居住的屋子,在这大冬天里会有多冷可想而知,他扭开锁后便立刻带着一个伙计按香徕所说到洗衣房去拆门窗。
让他安装门窗不容易,但是拆的话还是很在行的,他和伙计三下五除二便把那边的门窗掰下拆散,抱着回来帮香徕烧屋子。
他挤过朱氏等人进到院中后跟香徕打了个招呼便要到屋里点火烧暖墙和炉子。
朱氏还没进院便被一番惊吓,此时见到徐澈和伙计抱的柴禾形状奇怪忍不住叫道:“站住,你们抱的那是什么?”
徐澈回头扫了她一眼却只当没这个人,带着伙计便进去了。
香徕看架势也猜到她是谁,却故意朝杨梦婉问道:“看来这又是夫人派来接待我人们的下人,怎么管得这么宽,不过拆点门窗做烧柴,她竟然也大呼小叫的,连府里的下人真是不成体统!”
杨梦婉抿着嘴角暗笑,心道自己这个“女儿”是认着了,行事说话真给劲,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对手占上风,于是但笑不语,戏谑地看着朱氏。
她们这里明枪暗箭真真假假,可怜那个婢女采晴,因为得了朱氏接待香徕“母女”的差使,此时不得不上前为双方介绍道:“杨、杨夫人、小姐,这位就是我家夫人,不是什么下、下人。”
此时的朱氏又吓又气脸色铁青,缓过神来后走进院来,喝斥采晴道:“没用的东西,给我闪一边去。”
采晴被她训斥得直缩头,畏惧地退到一旁。
朱氏来到杨梦婉面前与她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杨梦婉又看香徕,寒声道:“杨梦婉,你不要跟我装傻,即便你女儿猜不出来我是谁,你也不会不认得我,让她对我口出不逊也阻止,你是诚心的么?!”
杨梦婉故意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哟,你若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呢,十八年的时间太久,人得意得过头了,便连相貌也长歪了,实在不好认!”
“你……”
朱氏先是被得一怔,随后便也平静下来,故意挺了挺胸膛,道:“得意怎么了,某些人想得意还没那个资格呢,有眼不认人,估计是被黄土巷子里的冷水晃花眼了。”
香徕见她揭杨梦婉的伤痕,上前两步极其敷衍地福了一下,道:“哦,原来这样就是夫人啊,进府之前我还问父亲,府里的人可好相处,若有人嫌我们母女碍眼,我们便不回来,不明不白的活了十八年,我也不是非要有个祖宗不可,可我父亲却说后府众姨娘们温良贤淑,尤其是夫人,更是宽和仁善,堪为全府女眷之楷模,教我只当母亲一样相处便好,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假呢!”
朱氏看着她再次咬牙,一直以来她确实是努力给连修这样的印象,可是让她最为介怀的老对头回府,她一直郁愤难平,刚刚被香徕的长相吓到后又被徐澈冲撞,盛怒之下哪还有心去装贤慧,便向杨梦婉便摆出从前的嘴脸来,却没到香徕竟然会用这种话来挤兑她,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回应。
正在这里,一个经常进入内宅办事的前府仆人急匆匆跑来,进院后给朱氏请安,道:“夫人,前府有高丽客人到,老爷让香徕小姐到前府去会客。”
朱氏愣了一下,道:“怎么会有高丽客人?老爷为什么要让香徕小姐去会客?”
那仆人说道:“因为那客人就是来找香徕小姐的,到天香米行没找到,便来府里了,老爷觉得让外客进内宅实在不方便,才让小姐去外府。”
朱氏和随她来的一众女眷都狐疑地看向香徕,杨梦婉也奇怪地向她看去,不知道怎么还有高丽客人来找“女儿”。
香徕轻拍了下她的手,道:“娘,是我一个很熟悉的朋友,前些日子一起来的王都,估计是听我在这里开了天香米行,过来道贺的,我去见见他就回来,您先进屋去烤火取暖吧。”
香徕在杨梦婉眼里也像迷一样,听她这样说便也道:“嗯,你去吧,娘进去看看她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屋子里的徐澈正和那个伙计在烧炉子,听到外面的谈话声连忙出来,习惯性地随在香徕身后。
朱氏再次看到他,拦住香徕问道:“你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想带一个大男人满宅子逛?”
香徕淡然道:“这是我请的护卫,当然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护卫?在连家府宅之内,难道还怕有人要害你不成?!”
香徕笑道:“那还真不一定,即便府里没人要害我,可是这些年我可得罪不少仇家呢,万一潜进府来杀我怎么办?而且……不只我要带护卫,我这一进府,随之而来的危险多着呢,劝夫人最好也请个护卫!”
说完很是礼貌地朝着朱氏点了点头,带着徐澈扬长而去。
朱氏这才意识到,看来自己以后要对付的不只是杨梦婉,对于这个连香徕更要提防,不然人家母女齐心,自己恐怕真没好日子过。
香徕走后杨梦婉也没继续与朱氏绕舌,只当没有她们这一大群人一样,转身进到屋内烤火去了。
朱氏站在院中气愤地喘了一会粗气,带着众人也离开凝芳园向回走,边走还边想着,等连修回来,定要好好告杨梦婉和连香徕一状。
众女知道朱氏吃了憋,都不敢轻易与她说话,只有连香锦边走边气愤道:“那连香徕究竟什么来头,竟敢在娘面前那么猖狂,看她那张牙舞爪的样,一点教养也没有,就这样顶着连家人的名头出去,一定会把连府的脸丢光!”
朱氏阴沉着脸道:“打从乡下钻出来的野丫头,还指望她有什么教养,没看那是一个连祖宗都不愿认的东西么!”
连香锦嘟哝道:“真不知道爹干什么偏要把她接回来,有我们几个女儿不够么,非要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丫头来,明目张胆地带着男人走,还那么理直气壮的。”
朱氏道:“还不都是你爹好面子,怕她在外面丢了连家的人,以为弄回家来看着便没事了,结果给我找了这么两个麻烦……”
众女一边听她们娘俩抱怨一边向回走,可是还没等走到主宅后面便又有仆人追来禀报,道:“夫人,不好了,新小姐带来的那个丫环从外面找了一大群工匠回来,要把旧洗衣房的那片院子全拆了,现在都已经动手了。”
他这一说朱氏立刻想起刚才徐澈抱的那些“柴禾”,那可不就是拆碎的门窗,她再次咬牙道:“换到凝芳园去住也就罢了,进到府来就拆房,这个脸打得还真是响呢!”
说着又招呼众人道:“走,再去看看!”
这样的事众女眷也是头一次听说,自打出生就没进过家门的女儿,回家第一件事是把房扒了,这可真像朱氏说的,这就是在给全府人的颜色看啊!
这些人便也顾不得寒冷,跟着朱氏又奔洗衣房去。
她们来的时候慧玲正用一个大大的厚帕子盖着头,一手扇着眼前的灰土叫得正热闹:“你们都抓紧点,赶着年前把房拆完,我好先付你们一些工钱,省得大过年的拿不到工钱心烦!”
朱氏听着气不过,在她后面说道:“这熟门熟路的模样,看来从前没少拆啊!”
慧玲还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一边回头一边说道:“拆倒是没拆过,不过开春那会建天香田庄我监工来着,所以……”
说到这里见来了一大群人,感觉到情况不对,停下话头道:“你们是谁?问我这些作什么。”
朱氏冷笑道:“你现在正在拆我家的房子,你说我是谁!”
慧玲机灵着呢,听她一说就知道了,客气地说道:“哦,您就是连府的夫人啊,我是香徕东家的随行管事,拆这房是我们东家的指示,她说这地方太破了,要重建一个院子。”
香徕在进府前就打算好了,徐澈和慧玲都不能以自己随从的身份进府,不然自己成了连家人,他们就是连家的下人了,要受连府的制约,所以她把慧玲的身份定义在天香名下,而徐澈也成了她花钱请来的护卫,这样两人都与连府没关系,连府的人轻易不敢对她们如何。
慧玲这样说完朱氏也有些发愣,可却还是道:“管你是哪里的,再怎么样也不能随意拆我府中的房子,不然小心我把你送官查办!”
慧玲跟香徕两年多了,从收许宗德田庄起直到现在进王都,经历了事情也不少,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吓到,无奈地把手一摊,道:“这个您和我可说不着,我办差向来就是这样,东家付了工钱,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说不行,就去找她,她让我停我立马就停,哪怕她说再弄回原样也成。”
朱氏被她噎得没话说,几个姨娘看来看去,最后还是五姨娘开口,道:“这小妮子真是牙尖嘴利,不过她说得倒也有道理,凡事都要找个正主才能说得通,夫人又何必跟她一个下人犯口舌,还是把连香徕整治服帖了才是正理。”
朱氏看着被拆得乌烟瘴气的一片房子,招呼随行的一名仆妇道:“去,到前府告诉老爷,他的宝贝女儿要把连府拆了,让他好好管管。”
那仆妇应了一声奔前府去了。
朱氏等人在外面折腾得久了也冻得慌,斩时先回主宅去等消息了。
再说香徕和徐澈,在传话仆人的带领下过了二道门来到前府,直接来到连府会客的偏厅。
香徕进门之后见有两人正坐在那里喝茶,一个是连家家主连修,另一个果然是郁子曦,郁子曦的身后还站着提着礼盒的齐兴。
香徕笑呵呵走过去,道:“果然是郁大哥来了,我猜着就是你。”
郁子曦站起身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一别三月,香徕妹子竟然摇身一变变成连家女儿了,真让我不敢相信。”
在连修面前,香徕自然不能露出什么来,似模似样道:“以郁大哥的聪明怎么会觉得意外呢,当日可是我三叔连恪发现我身份有异的,你该有所猜测才是。”
郁子曦道:“是啊,是往这里猜了一下,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连家族长的女儿。”
香徕不再与他谈这个话题,问道:“当日匆忙分别,都忘了要郁大哥在王都的住址,害得我后来想找你都找不到,不过总算今天郁大哥找到这里来了。”
郁子曦道:“是我疏忽,当时忘了告诉妹子我在王都商号的位置,直到前几天听人说王都开起了天香米行才知道你也在这里落脚了,这才打听着找来,只是来得不巧,找到米行总号的时候却听说妹妹正好今天进连府,想着怎么也不能白来,不如干脆直接到这里来看看,也算帮妹子庆祝了。”
香徕不以为意道:“庆祝什么庆祝,不过换个地方住……”
连修以为郁子曦找香徕多数是要谈什么生意的,没想到两人竟然一直在闲聊,见两人站着说话,道:“徕儿,还不请你的朋友坐下聊。”
香徕道:“我净顾着说话了,郁大哥快请坐。”
两人坐下后徐澈也站到香徕身后,站在那里闲来无事抄手斜眼打量齐兴。
他前不久才听徐麟说起齐兴当年刺杀过香徕之事,因此好不容易对他积累起来的一点好感又荡然无存,看着他满眼都是敌意。
齐兴虽然不知道徐麟和徐澈是亲兄弟,但是对两人也都一样反感,见徐澈看向自己,他便把脸扭向一旁,假作不认识他。
香徕两人落坐之后连修并没有离开,让人重新上茶后也陪坐在旁。
自从高丽与北辽正式建交,他便想着恢复连家在高丽的生意,刚才与郁子曦交谈之时又听说与高丽使节有关,便想探听一下郁子曦的底细,看他是否能对自己以后在高丽经商有所帮助。
见他不走,郁子曦不好一直与香徕闲聊,转言道:“香徕妹子真是好福气,回到连家以后便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辛苦了。”
香徕抿了一下嘴,似是轻笑又似不以为然。
香徕不说话连修正好有了插话的机会,道:“怎么郁公子与徕儿很熟悉么?”
郁子曦道:“是啊,我与香徕认识已有四年,她曾经帮过我,我也在她的生意里掺和了一股,我们可以算是合伙人。”
“哦……”连修点头应着抿了口茶,心道原来这丫头的产业中竟然还有别人的股份,看来以后要收入连家时还要费些心思。
想着又问道:“郁公子之前说在王都有生意,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
郁子曦道:“我做和生意都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教人从南辽偷运些稀罕点的玩意,摆在店里糊弄一下不懂行的人。”
说着让齐兴把礼盒拿过来,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道:“我听说香徕妹子找到亲生父母也替妹子高兴,便选了几样小东西送给妹子和伯父伯母,只是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望妹子和伯父伯母不要嫌弃。”
说着便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送给香徕的是一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玉质细腻洁白,莹润如脂,简洁的样式正合香徕的气质。
送给杨梦婉的是一只雕工精细的翡翠竹节簪,颜色碧绿通透,晶莹若冰,一看便知必是上品。
而送给连修的却是一条皮底玉扣的十三环蹀躞,不用说也知必然价值不菲。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没有客套的必要,香徕一边试戴着镯子一边玩笑道:“郁大哥送么贵重的东西,且一送就是三份,可是想让我把股成再给你多算一成?”
郁子曦笑道:“我也没敢那样妄想,之所以如此讨好也只是看着年终岁尾,让香徕妹子高抬贵手,别把我那份红利扣下就行。”
香徕捏着腕上的镯子笑道:“放心好了,你的那份红利一定少不了,我来王都之前已经告诉桂芳,直接给你存了汇远钱庄去,估计这几日就有消息过来。”
郁子曦道:“我不过说说,你还当真了,当我真心差你那点红利么……”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又有仆人进来向连修禀报,道:“老爷,夫人派人过来,说有事要向老爷禀告。”
连修皱眉道:“什么事情,竟然这时候来找。”
这回禀的下人自然不知道,香徕却说道:“还是让她进来吧,估计多数是与我有关的。”
香徕回来后连修还没到内宅去,想着晚上再见不迟,根本不知道内宅之中都发生了什么,听香徕说完朝禀告之人说道:“去吧,让她进来。”
那人应了一声出去把朱氏打发来的仆妇带进来。
那仆妇进门后向香徕看了一眼,然后吞吐着说道:“老爷,夫人说、说……”
连修看着她为难的神情道:“说什么?”
那仆妇又看了香徕一眼,说道:“夫人说新来的小姐要把连府给拆了,让老爷、好好管管。”
“什么?”连修奇怪道:“说明白点,什么是小姐要把连府给拆了?”
那仆妇道:“就是……小姐对夫人给挑的院子不满意,自己搬到凝芳园去了,然后……又找人来把夫人指派的院子给拆了。”
连修转眼看向香徕,道:“徕儿,这是怎么回事?”
香徕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是我让人扒的院子,不过那院子也实在该扒了,连洗衣服的下人们都不住了,父亲难道想不到会是什么样么?倒不如扒掉重建一个像样的,不然我们娘俩没法住。”
连修这才知道原来所谓朱氏给指派的院子竟然是府内废弃的洗衣房,当着郁子曦的面,他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愠怒地朝那仆妇道:“回去告诉夫人,拆了就拆了吧,小姐住着不舒心,当然要拆。”
那仆妇只好低头应了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郁子曦听得清楚,侧头低声问香徕,道:“怎么竟让你住洗衣房,你后搬去的凝芳园又是什么地方?”
香徕低声道:“都是母亲早年拈酸吃醋惹来的小麻烦,不打紧的,我现在住的是过世姑母的院子,倒比之前的强多了。”
郁子曦仍旧低声关切道:“大冬天的,想必屋子会冷,要不还是先到我那里去住几日吧。”
香徕失笑道:“这里可是我家,再怎么也没有刚回府来就要再出去寄人篱下的说法,你还是放心吧。”
两人说话声音虽低,可是坐在一个屋子里的连修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暗自恼火,若只是自家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高丽人在场,这让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在这里下不来台的时候,香徕已经开始下逐客令:“郁大哥,这里是前府的会客之地,我不便在此久呆,待他日我的新院子落成,单独在侧面开个门,到时候尽可以常来闲叙。”
郁子曦起身,道:“那好,我便就此告辞,改日再与妹饮茶聊天。”
香徕起身相送,连修也站起来客气了几句。
香徕把郁子曦送走后便带着徐澈回内宅,边走边道:“朱氏这个蠢货,竟然干出这样不长脑子的事来,把我拆房子的消息送到前府,还当着我的面儿说,不是送上门来让我揭穿她么……”
徐澈的心不在这上,说着与她完全不同的一件事,道:“小姐,那天‘少爷’与你说了那么多,就没有对你说这个郁子曦的事么?”
他说的“少爷”还是指骆谨行,因为现在在连家,担心万一被人听去给香徕若麻烦,所以敢直接称呼世子。
香徕道:“他说郁大哥什么事?他与我只说了……咳,没再说别的。”
徐澈道:“他难道就没告诉你这个郁子曦实际上是高丽的二王子么?还有,当年郁子曦曾经派齐兴杀你之事他敢没说?”
这下香徕可真惊到了,停下脚步道:“你说什么?郁子曦是高丽的二王子?他、他还曾经派人杀过我?!”
徐澈点头道:“嗯,我都是从我大哥那里听说的,当年世子第一次见你就遇到刺杀,后来他感觉不对,觉得那些人不像是冲他去的,没准是冲小姐你,所以便把我安排到你身边了。”
那天骆谨行倒是说过之所以派徐澈到香徕身边是因为当年在沈家遇刺那件事,可是却没说刺杀香徕的人中就有郁子的随从齐兴。
香徕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听说的这件事可准?”
徐澈道:“当然准,我大哥的记性特别好,而且为了印证此事,你们在会康府的时候他还假扮刺客,目的就是为了试探齐兴。”
香徕这才想起,难怪自己一直觉得当日的醉风楼前小巷里遇到的杀手不对劲,原来竟是徐麟假扮的。
可是除此之外更让她震惊的却是郁子曦的身份和他曾经想过要杀自己之事。虽然猜测过他身份不同寻常,却没想到堂堂高丽王子竟然跑到北辽当细作,而且还做得那么不显山不露水。
自己当年就曾想过他要自己保守秘室,杀人灭口比用财物感情收卖稳妥得多,没这样做也算他仁义,却不想竟然早就做过了,只是失手了,所以又换了另外一种方法。
香徕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被这个骗完被那个骗,骆谨行也就罢了,从开始就是善意的,可是郁子曦呢,永远都是怀着某种目的,纵然是千般示好,只要有目的,便什么情份都没了。
想到这里她褪下腕上的镯子交给徐澈,道:“到前府找我‘父亲’要回那条蹀躞,连镯子和我‘母亲’的这根簪子一起给他送回去,就说我受不得欺骗,更受不得人两面三刀,叫他从此不要来找我,就当没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