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心里想,自己虽然没烤过,但经常看别人烤,这生在农村,烤个红薯总是不成问题的,也好在儿子面前露上一手。
可是想到上次的烤红薯,乃是苏清婉送来的,她就有几分心虚,这若是烤的差太多,总是要露馅儿的,因此,胡氏也很慎重仔细,每一个步骤都是精心的。
胡氏在灶上热上饭菜,扭头对孙玉珍笑眯眯的道,“玉珍啊,你不是想吃烤红薯么?大娘给你做。”
“大娘你对玉珍真好。”孙玉珍甜笑一声,见灶膛生上了火,怕烟熏气熏着自己,不动声色的站远了些。
“来,给大娘帮把手,烧个火,炉火旺些,大娘也好烤红薯不是!”胡氏一边洗红薯,一边对孙玉珍招手。
“额……这,大娘,玉珍怕火,这烟熏火燎的,对皮肤不好呢!”孙玉珍笑脸一僵,讪讪的笑了几声,又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几步,整个人都贴到了灶房的墙角里。
“也是,我们这老皮老脸的,也不怕火熏,玉珍啊你皮肤娇嫩,还是站远些好。”胡氏的语气极其讽刺,手一松,正洗的一只大红薯,“咕咚”一声,狠狠掉到了水盆里头,砸的水溅四溅。
“哦,你站那里不成,还是能熏到,不如院子里头去。熏了你,老婆子我可是罪过的紧。”
“大娘,您说什么呢,玉珍哪里是那个意思嘛!”孙玉珍讪讪的干笑几声,扭头瞥一眼面色冷淡的牧绍闲,心一横,小小步的往前挪了几下,笑面如花道,“大娘,玉珍哪里也不去,就待在这陪您。对了,您甭担心皮肤不好,我爹啊前儿从县城里头的‘苏氏美容馆’捎了几瓶润肤膏子给我,那搽在皮肤上啊,是又滑又腻又紧致,回头玉珍给您送两瓶来!”
“谢了!”胡氏重重冷哼一声,搓揉红薯的动作愈发用力,长长的指甲刮过,泥浆搓下来,一盆水很快就浑浊了,又换一盆继续洗。
“大娘何必跟玉珍客气嘛!”孙玉珍装作看不懂胡氏的脸色,往牧绍闲身侧煨了煨,小鸟依人的甜甜道,“大娘对玉珍这么好,这都是应该的。”
老货,还没过门呢,就想支使我孙玉珍做事?你看你是脑子被门夹坏了,若不是看在绍闲哥哥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理你。
“罢了。还得我自己来!”一摔手中的红薯,胡氏嘴角垂了垂,语气重重的,极其不悦的盯了孙玉珍一眼。
还对皮肤不好,矫情,造作!敢情你日后嫁了我儿子,还想成日价在炕上躺着享福,不想下灶房怎么的?想让我老婆子伺候你?做梦!不过就是个村长的闺女,也不是县里千金大小姐们,咋就那么娇贵呢,当初该生在县城才是,托生在咱们这穷苦的苏溪村做甚?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胡氏在心里刻薄的想着,心里这才感到一丝快意。
“娘,我来就是了。”看着两个女人斗嘴,牧绍闲无奈的耸耸肩,大步走到了灶膛边,抓了一把细柴,添了进去,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烧的正旺。
“儿啊你做这些个干什么!读书要紧,大老爷们的等着吃就成了,这都是女人家的活儿!不兴男人做的!”胡氏赶忙过来推牧绍闲,老眼微翻,眼角余光却意味深长的瞥着孙玉珍,这话,自然是讲给孙玉珍听的。
“娘,这有什么!不就烧个火,得了得了,我来就成。”牧绍闲却坐在灶膛前,纹丝不动,胡氏见他坚决,也就由他去了。
“还是我儿懂事!知道体恤我这个做娘的!”胡氏喜滋滋的弯腰,将一大盆红薯放进灶膛,一边冷笑着嘟囔一声,“不像有些人啊,啊咳……”
孙玉珍一张俏丽甜美的面庞顿时变色,虽然胡氏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这灶房小,足够她听得一清二楚的,以她的脾气,正恨不得指着胡氏的鼻子痛骂一通,跺脚离去,可是看到火光映亮的那张俊美无双的侧脸,她的双脚,仿佛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地上,脚步怎么都挪不动了,何况,她实在太想吃上次那个味道了!可恶的老货,以后再跟你算账!
孙玉珍打定主意,却是双脚微微岔开,双手环胸,冷眼旁观的装死,不管那胡氏说什么,她都绝对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她就不信那老泼妇,能将自己怎么着了!她可是村长的闺女,在苏溪村,就是她爹最大,就连这老东西,也得巴结她几分的。
灶膛里发出一阵“霹雳巴拉”的响声,火星四溅,牧绍闲扭头道,“娘,要不要用火叉翻个身?”
“翻……翻罢!”胡氏怔了怔,拿起靠在灶台边上的火叉,随便的翻搅了两下,就算敷衍过了。
一个时辰后,灶膛传出一阵阵烤红薯的焦香味儿,只是那焦味儿有点浓,将香味都掩盖了,灶膛里的火苗要熄了,胡氏就用火叉把红薯夹出来,放在地上,“砰砰”挨着敲敲,那黑乎乎的红薯上,便抖下一层草木灰来。
“哇,终于可以吃了!”孙玉珍弯了弯腰,望着那堆黑乎乎的家伙,惊喜道,“没想到这么丑的东西,却这么好吃!”
“甭急,多的是,仔细烫了手!”胡氏嘴角扯了扯,划过一抹怪怪的弧度。
晾了一会,孙玉珍忍不住了,率先挑了一个最大个的,用手帕包着,用嘴吹吹粘在皮上的炭火灰,将糊黑的红薯皮飞快剥了,迫不及待的送到小嘴边,嘴里还不停的对牧绍闲道:“绍闲哥哥,快趁热吃了!可以吃了。”
牧绍闲也早对烤红薯垂涏欲滴,一用力,掰开烤红薯来,热气腾腾腾的冒出来,忽然皱眉道,“娘,咋么看起来有点生?”
“呸呸!好苦,是焦的!”孙玉珍一边往外吐,一边皱着脸道。
“怎,怎么会?不可能啊,我看人家都是这么烤的……哎呦,会不会是我一次红薯塞的太多了……咳,你们别看着我,有些没烤好,里头肯定有好的,挑拣烤的好些的吃便是了!”胡氏大掌在围裙上搓了搓,讪讪的道。
“大娘,上次的是外焦里嫩,这次是外焦里焦,您让我们怎么吃啊!”孙玉珍皱着眉,盯着手中的焦黑的山芋,撇了嘴道,“不是我说您烤的不好,但是确实有点……可能是这次的火候不到位罢。”心中嘟囔,这玩意儿,喂猪也不能吃啊!
“咳,这不还有好的吗?这个就不错!来,吃这个。”胡氏挑拣了一个,塞到了孙玉珍的手里,殷切的望着她。
孙玉珍看了牧绍闲一眼,为难的剥开了薯皮,咬了一口,只觉这个虽然熟了,不生也不焦,但是这口味,却比上次的差的远了。上次的薯瓤,金澄澄的耀眼,瓤甜绵软,小嘴儿一抿,黄金色的薯油便会流出来,烫歪了嘴皮也舍不得放手,可这次的……
“这个你看烤的多好,好吃不玉珍?”胡氏两眼热切的望着孙玉珍,满是期待。
“好,好吃……”孙玉珍艰难的咽下去,喉咙里干笑了两声道。
“好吃就多吃点,来!大娘可是特意烤给你吃的。”胡氏一把将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都推到了孙玉珍的面前,极其热情的招呼道,“你看,多着哩,你上次不是一直嚷嚷没吃饱么,大娘啊,这次就特意多烤了些。”
“大娘,不必了!”孙玉珍慌忙摆手,急中生智道,“我,我减肥!”
“瞧你,说的什么傻话,玉珍啊你都瘦成这样了,减啥肥,听大娘的,吃胖点,将来也好生养!”胡氏笑眯眯的又拿起两只最大的红薯,不由分说的塞到孙玉珍的手心里。
孙玉珍差点泪流满脸, 靠,她又不是母猪!这么难吃的东西,凭啥叫她吃,但是想到这些天,的确是自己死皮赖脸的求着胡氏烤红薯,这若是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这老太婆又该刁难自己了,而且,绍闲哥哥该怎么想啊?这么想着,吃就吃!孙玉珍把心一横,机械的开始埋头吃起来,完全不管吃下去的,是什么味儿。
“吃,吃完了!”解决掉手里那三只大红薯,孙玉珍摸着涨涨的肚子,眼睛红红的道。这老太婆,是存心要撑死她吧!
“吃的好,老话说的好,能吃是福嘛。来,还有一堆呢!千万甭跟大娘客气,敞开了吃!”胡氏挑最大的,往孙玉珍的面前搁,表情那叫一个热情似火,比那灶膛里的炉火都旺,令人无法回绝。
“我,我实在吃不下了……”孙玉珍苦着脸道。
“这丫头,忒的脸皮子薄,客气啥呀!大娘都说了,你在这儿,就把这里当你自个儿的家一样,大娘早就将你当亲闺女看待了!绍闲啊你说是不是!”胡氏伸手,拧了一边正对着烤红薯犯愁的牧绍闲一下。
“啊,额……是吧,娘说是就是咯。”牧绍闲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反正她娘对孙玉珍喜欢!又不是他,他也就由她去。
孙玉珍一咬牙,伸手向黑乎乎的那堆烤红薯摸去……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烤红薯了!
“娘,你老实说,上次的烤红薯哪里来的?这根本就不是那个味儿。”牧绍闲转向胡氏,微微疑惑道。他顶爱吃烤红薯,对于细微的差别,都能吃的出来,别说如此明显了,上次的烤红薯,有种焦甜的风味,热烫烫的滚过舌尖味蕾,简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哪像这些黑漆麻乌的东西,还难以下咽。
“嗳,是……是苏家那个女人送来的。儿啊,你也甭怪娘蒙你,那我也没说那是我烤的,是你们自己认为的,再说了,那娘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说那女人知道你最爱吃这玩意儿,就巴巴的烤了送来,是何居心呀?我是你娘,自然得替你操心,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啊,咱不能要啊,儿啊你自小最听娘的话了,你哥哥不在家,娘就指着你一个了……哎哎,你去哪里?!回来!不许去找那个女人啊……”
牧绍闲飞快的挑拣了四五块烤红薯,兜在怀中,撒腿就朝斜对面的苏清婉家走去。
胡氏快步走到灶房门口,巴巴的望着牧绍闲去了对面,而孙玉珍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吃的黑乎乎的腮帮子一撇,含着两泡眼泪,狠狠的一跺脚,飞也似得走了,边走还边撂下话道,“你自己吃个够罢!”
“喂喂,玉珍你别走啊……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胡氏望着孙玉珍负气而走的背影,重重的叹口气,儿大不由娘啊!
牧绍闲一手兜着烤红薯,一手推开篱笆门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多了许多东西,居然还有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而最让他眼前一亮的,却是摆在狗窝前的一盆兰草。眼睛一转,又看到天天这个小家伙,正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木凳子上,俯着小身子,撅着屁股,全神贯注的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几只小乌龟。
听到有人进来,天天很是警觉的抬起了头,见是熟惯了的牧绍闲,冲过去,咧开小嘴笑道,“牧叔叔!”
“天天,你在干嘛呢?”牧绍闲伸出一只手,微笑着摸摸天天的头。
“训练乌龟,我要把它们训练成勇士!”小家伙拍拍小胸脯,豪气干云的道。
“呵。”牧绍闲忍不住轻笑一声,“你娘呢?”
“娘在里头弄饭饭。”小手指戳了戳厨房的方向,天天大眼睛溜了一圈,眼尖的发现了牧绍闲臂弯里鼓鼓囊囊的,惊喜一跳,叫唤起来,“牧叔叔,你是不是给天天带好吃的来了?正好我饿了,娘都没有给天天弄吃的,好饿啊……”
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揉揉肚子,让牧绍闲听里头“咕噜噜”的响声,犹如煮粥的声音似得。
“噗。”牧绍闲笑了笑,将那几只烤红薯一股脑儿倒在了地上,挑拣了一只小的给天天,勾唇道,“可不太美味哦!”
“哇,烤红薯!”天天接过来,三两下去了黑皮,一口就咬了上去,然后,小脸瞬间僵住!两颗雪白发光的牙齿,还停留在那淡黄色的薯肉上!一副想吐,又不好意思吐的模样。
“不好吃就吐出来吧。”牧绍闲憋笑,宠爱的拍拍他的小背。
小脸歪了歪,“呸”的吐了一声,天天吐了吐舌头,拿手背抹着小嘴道,“比我娘亲烤的难吃多了。”
“英雄所见略同!”牧绍闲笑呵呵的道,眨一下眼道,“叔叔也更喜欢吃你娘烤的!”
“那是,我娘亲做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哟!”天天双手大大的画了个圈圈,夸张的比划着,昂首挺胸,小脸上一脸傲娇。
牧绍闲虽和天天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到了那颗兰草上,他素爱侍弄花草,自然一眼就看出,这是兰中珍品啊!夕阳淡淡的光芒,柔和的为那盆兰草镀上了一层金辉,那兰草顶上,开出一朵朵金蝶似的小花,仿佛一个个披着金纱的美人儿,深深的吸一口气,空气中,盈满了兰草特有的那种雅香,直沁心扉,四肢百骸都随之通泰豁达起来,每一个毛孔都似乎得到了抚慰。
而这盆名品金蝶兰,居然被当成狗屋摆设,牧绍闲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庞上,瞬间泛起惋惜的表情,有些心痛,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天天,这花儿,是你娘买的?”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古朴厚实的题诗花盆,一边问道。
“不是啊,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送的,叫什么咧?”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绞尽脑汁的想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的张着小嘴道,“哦!是端木叔叔,他人可好了,还送了天天小乌龟!”
这盆名品金蝶兰,是要花费重金买的,那个什么端木叔叔,还真是不惜血本啊,这又送乌龟又送花的,连小孩子都笼络上了,莫非是想打这丫头的主意,哼……牧绍闲俊逸的脸上,立即不淡定了,闪过一阵不自然的神色。
“天天啊,那个叔叔和牧叔叔我,哪一个更好看?”酸溜溜的问完,牧绍闲便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小家伙的答案。
“额……这个嘛……很难说啊……”小家伙蹲下去画着圈圈,左手摩挲着小下巴,一脸为难,小脸纠结成了一个肉包子状,呐呐道,“你知道我只是一个五岁的小朋友,哪里知道那么多……”
噗,这小子。
“给你。”绍闲伸手入怀,掏出一把亮晶晶三角形的糖角子,递到天天的面前,“现在可以说了吧!”
“哇哦,龙须糖!”天天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过来,精神抖擞的道,“嘿嘿,当然是英明神武的牧叔叔更好看咯!”
“臭小子,你又敲诈你牧叔叔,仔细娘扒了你的裤子,狠狠的抽!”一道清脆的女声彪悍的响起,苏清婉在灶房门口一叉腰,凶悍道。
牧绍闲扭头一瞥,正巧撞击苏清婉睨过来的笑眯眯的目光,瞬间脸红,脸红,那红色极快的染过白皙的皮肤,仿佛秋日的层林渐染的红枫,忽然间落到了他的脸上,顿时呼吸都有些局促起来,双手不安的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该不会,那些话,都给那丫头听去了罢?
天天霍然起身,转身就朝糖宝的方向溜,小脸严肃道,“我该去给糖宝喂吃的了。”
“回来!你不是刚刚喂过一次,你要撑死糖宝么?”长臂一伸,苏清婉拎着那小衣领,一把拖了回来,指指狗窝道,“去,球球还饿着肚子呢,你去拿狗食喂球球罢。”
嫌弃的盯了摇头摆尾的球球三秒,天天一扭身板,就一本正经的往院子外走去,边走边嘟囔,“我忽然想起,我要去找虎虎玩儿。”
趴在狗窝前的球球,差点泪流满面,“嗷呜”一声,似乎在说,老子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么?
“臭小子,真会偷懒!你要是不听话,今晚别想吃肉!只准喝汤!而且是,三大碗最美味最营养的红薯汤哦!”苏清婉挥舞了一下锅铲,笑眯眯的柔和道。
小家伙登时吓了一跳,红薯汤!瞬间炮弹似得弹射起来,呈一条直线,直冲球球的狗舍。最近家里堆着三大筐红薯,娘亲天天做红薯汤,他早就吃到反胃了,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晕。
“球球!我最爱你了!”不顾球球的极力挣扎,天天将它死死按在怀中,一顿亲昵,嘴里还叨叨着,“你也最喜欢天天对不对?你饿不饿,我这就去给你拿饭饭。”那个激动的小表情啊,仿佛多年失散的兄弟重逢。
“这还差不多。”见儿子乖乖的去灶房端狗食去了,苏清婉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转向了牧绍闲,柔声道,“阿闲,你来给我送烤红薯?”
“咳,我娘做的,不过并不好吃,和丫头你的手艺比,那可是天壤之别。”牧绍闲酷酷的脸上有些尴尬。
“烤几个红薯,哪里谈得上手艺,不过是和我儿子烤着玩的,我寻思着你最喜欢吃,便送了几支过去,你喜欢就好。”苏清婉轻轻一笑。
“我送些过来,也是代我娘,向你赔罪。”牧绍闲目光温温的落到苏清婉的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漫天彩霞的映照下,这丫头好美,哪怕穿着粗布麻衣,还系着蓝灰色的围裙,拿着锅勺,头发只是清汤挂面的披着,那种特别的美,还是难以遮掩,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懒惰贪吃的丫头,忽然就大变样了呢?他是不是,已经无从跟上她的脚步?他和她,会不会越来越远?仿佛那么近,又那么远呵,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这句话,是真的么。
这么想着,牧绍闲只觉得心绪越发凌乱,沉沉的,带着一丝无以复加的失落,仿佛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就那么永远的失去了。
就如指尖的流沙,他越想握紧,却漏的越快。
他们之间,仿佛很近,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重重障碍,或许是世俗的眼光,或许是其他的阻力,让他拼尽全力却无法靠近,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吗,他不是她的良人,而她也终不会成为他的妻?为什么想到这些,心就痛的不能呼吸,面上却依旧在笑着,苦苦的,涩涩的,只为了那一丝丝的自尊。
他想到他们在夕阳下的奔跑,风暖暖的从指尖穿过,她永远都跟随他的脚步,那时,他对她并没有这般动心的感觉,如今回首,那样的美丽的画卷,或许也只能是一副落了尘埃的回忆,永埋于心。
“在想什么呢?傻啦?”伸出五指,苏清婉在牧绍闲的眼前晃了晃,“嘿嘿,我做了美味最营养的红薯汤哦,留下来喝一碗罢。”
“红薯汤?”牧绍闲终于回过神来,无意识的重复一句。
“是啊,可以补补脑子呢,你不是读书嘛,很费脑子的。”苏清婉一本正经的教育道。心里却盘算着,晚上一不小心,熬了一大锅红薯汤,要是喝不完太浪费了,勤俭持家是中华名族传统美德嘛,怎么也要忽悠这家伙,给喝掉几大碗!
“那是核桃吧……”牧绍闲额头上坠下三根黑线。
“额,好像是说错了……”苏清婉挥舞着锅铲,嘿嘿奸笑几声,眉飞色舞道,“不过有啥关系嘛,红薯汤也有很多好处的哟,可益气补血、健脾暖胃、活血化淤,最大的功效是,预防便秘和痔疮哦!每天通畅一下,身轻体健不显老啊,读书倍增活力啊,原本可以考探花的,一跃就成了榜眼,原本可以考榜眼的,嗖一下就成了状元,你想不想成状元!”
“额……想。”
“想就对了,多喝几碗包考状元,走走!”苏清婉一手挥锅铲,另一手热络的将处于痴呆状态的牧绍闲拉了进去。
话说,勤奋好学的牧绍闲同学,还没想清楚喝红薯汤和考状元之间的关系,已经被苏清婉拉进了灶房里,“哐哐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大碗黄澄澄的红薯汤,齐刷刷的摆到了他面前,苏清婉“温柔”的笑了笑,递过筷子,“吃罢吃罢,甭客气。”
“丫头,今日只怕不行,我娘做好了晚饭,嘱咐我定要家去吃饭的。”牧绍闲猛然恍过神来,想到他老娘那张阴森森的脸,顿时就站了起来。
“啪”苏清婉一把将他按了下去,热情的飞起眉头,“没关系,不打紧的,这红薯汤不就是点汤么,很好消化的,你吃完走到家,就消化的差不多了,然后再吃晚饭呗!”
“那……好吧,我吃便是。”在苏清婉的一通连珠炮的攻势下,牧绍闲终于握住了筷子,端起了大海碗。那大海碗大的,连他一只大掌都几乎握不住了,额头上不由黑了黑,这是碗吗?这是盆罢!
苏清婉又将天天拎了进来,递给他一大碗红薯汤。
小脸垮了下来,小家伙惨兮兮的揉揉蒜头小鼻子,“娘亲,为什么还是要喝……天天已经听话啦!”
“不用喝三碗,一碗还是要喝的嘛。”苏清婉弯下腰,笑眯眯的捏捏他的小脸,“你想不想长得像你牧叔叔一样高啊,想就快吃掉。统统喝光光哦!放心不烫了,娘亲给你吹凉了,一口就喝掉了。”
天天大眼睛转转,瞄了一眼桌子边埋头苦吃的牧叔叔的高度,无奈的耸耸小肩膀,包子脸的表情很是纠结,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小胖手捧起大海碗,慢吞吞的灌了一口,“吱溜”一口就顺着喉咙下了肚,天天吃了几口,就耐不住了,边装模作样的吃,小脚丫子边一点一点的往院子里挪。
“嗯哼,想去哪里呀宝贝?”苏清婉眯眼一笑,一边低头“西里呼噜”的喝,眼皮子都没抬一抬。
“娘亲,天天想去院子里吃,这里头闷。”天天慌忙绽出一个灿烂讨好的笑脸。
“好了好了,那你出去吃罢,可别搞什么把戏,若是敢偷偷倒了,就罚你吃两碗。”眼角得瑟的扬了扬,苏清婉坐在木桌旁的长条凳子上,翘着腿儿哼哼道,“娘亲的眼角可盯着你的哟。”
“知道了娘!”天天欢呼一声,飞也似得溜了出去。
这孩子真懂事,还知道给他牧叔叔和她娘亲独处的空间,也算没白疼他,牧绍闲心里一阵感动,涌上一阵淡淡的窃喜,酷冷却含情的双眸,偷偷的从大海碗上沿看过去,默默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可惜,苏清婉却没什么浪漫的心思和他对视,她的眼眸,不断的从灶房的窗子往外瞟,显然全幅的心思,都放在那个小家伙身上,压根儿没注意到牧绍闲的暗送秋波。
摸了摸修长的鼻子,牧绍闲好生无趣,只觉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心里一股浓浓的醋意又波涛暗涌!这丫头,难道心心念念就只有她的宝贝儿子嘛?他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她怎么就视而不见!
院子里,天天鬼鬼祟祟的溜了一圈,往灶房频频张望,见娘亲没有跟出来,便飞快的跑过去,撅着小屁股,蹲在狗屋前,将手中的一大碗红薯汤,“呼啦”一声,一股脑儿倒在了球球的食盆里。
若是倒在旁的地方,肯定会被娘亲发现蛛丝马迹,还会被打屁股,他才没有那么笨呢!
球球原本正吃饱了晚饭,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装死,乍看到被倒的满满当当,都快溢出来的食盆,顿时一滚而起,狐疑的盯着天天看,一脸呆滞和震惊。这是闹哪样?
拍拍狗头,天天无视球球吃的饱饱的,都快撑的下垂了的肚子,语重心长的道,“吃掉。”
“嗷呜……嗷呜呜……嗷呜呜……”老子快撑死了!索性往地上一躺,球球左一滚,右一滚,翻来翻去的打滚甩赖。
“听话啊笨狗狗,你不吃,等会子娘亲就要逼天天吃红薯汤。”小手一扬,一巴掌呼过去,天天将小狗狗拖了起来,按到食盆前。
球球舌头都垂了下来,四蹄挣扎着,无助哀嚎。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摸摸狗头,劝道,“球球,咱俩是好兄弟,来,多吃点。娘亲说了,红薯汤最美味最营养了哦!”
“你又在干什么!你这个笨蛋!”一声严厉的清喝,苏清婉威武的出现,怒道,“它已经吃饱了,再撑就翘辫子了!”方才,这小子偷偷倒在狗食盆子里,她都看在眼里,这小子还自作聪明,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呢!她毫不怀疑,如果将这一盆都给狗狗灌下去,可怜的家伙,一定会撑到肠穿肚烂而死的。
小家伙背脊一僵,一阵风吹来,一阵寒森森的凉意,缓缓的扭过包子脸,嘿嘿笑道,“娘亲,天天只是想给球球增加点营养,娘亲不是说过,好东西要和亲近的人一起分享嘛……呜呜,放手啦娘亲,天天自己会走……”
“罚吃两碗!”威严的说着,苏清婉一把将愁眉苦脸的小家伙拖了进去。
垂柳巷,某处隐蔽的大宅子里。
深秋的夜是寂静而宁谧的,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蓝丝绒般的天际静静地悬着,清冷的月光,薄纱般笼罩府里的一草一木,幽黯美好,秋风淡淡柔柔的吹着,不疾不徐,仿佛要催生出某些压抑的*来。
园子里树丛的荫影,罩着蜿蜒的石子小路,茂密的花草丛中,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一道清朗高削的身影,分花踏草而来,侧耳细听,草丛里有秋虫的唧令声,蝈蝈的清鸣声,令他心情愈发的愉快了,摇头晃脑,嘴里喃喃念叨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求而得之,震翻床榻……”
走到府门口,东关仁的脚步忽的一顿,拿着酒葫芦的手垂了垂,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杀气腾腾的女人脸孔来,顿时索然无味,一时又觉心虚,仿佛做贼一般,想到有可能被那女人堵在门口,那可是尴尬的紧,睿智的脸膛上勾起一丝笑意,脚步一转,便朝花园南面的围墙快步走去。
花园南面的围墙很高,花木葱茏的倒影在雪白的墙壁上,投射下重重暗影,秋风一吹,那些暗影摇曳着,张牙舞爪,倒是有几分那女人的味道,东关仁顿觉汗颜,直挺了腰杆,想着,他东某人向来潇洒不羁,只为解决需要,从不流连女色,为何要怕女人?何况,她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名分上的东西拘着,顶多处的久了,生出几分朦胧的在意来,不过如此,凭这些,如何牵绊的住他东某人的脚步?
如今有美相约,便是披荆斩棘,也要去的,区区女子,不足挂齿。
这么想着,东关仁心里便安定了,头一仰,银白的酒液入喉,肚子腾起一团火来,更添几分胆色,抬头一望,那围墙虽高,却也奈他不得,运起云上飞的独门轻功,轻轻一跃,便坐上了墙头。
一仰头,月色如醉,东关仁两腿一分,骑在了墙头,对月又豪饮了几口,心中乐哉,暗道自己聪明,总算绕过了那女人的钳制,世间女人皆是蠢货,自以为是的聪明,总以为能用一缕情丝,掌控住男人的步伐,牵扯住男人的心,就连英名一世的主子,也被那个姓苏的女人勾去了魂魄,而他东关仁,偏偏不是那样的男人!
坐在墙头,酒越喝越热,头顶那轮月,看起来却是大的惊人,那么圆那么大,仿佛你一伸手,就能将它摘下来,可是为何,那月亮里,又变幻出了阿雎那张淡漠中隐着杀伐的脸庞,那样真实的在他面前,他一定是吃多了几口酒,醉眼朦胧了。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甩来,醉意醺然的东关仁,立即就被打醒了,瞪圆了一双清睿的眼,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面无表情,就那么端坐在墙头,冷冷的看着他。
这一看,震的东关仁差点从墙头摔下去!毕竟,做贼心虚啊!
“唔,好痛……阿雎,你,你怎么来了?”东关仁惊诧的捂着被打疼的嘴皮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仿佛被扯出来,打了个结,又弹回去了一般。
“你当然希望我不要来,莫扰了你的良宵美日。”女人清冷如霜的面庞,在淡漠的月色下,仿佛多了一丝惆怅,一丝黯淡。
“……?!”东关仁袍袖一挥,又灌了一口酒,辣劲儿上来,眼眸里多了一分决然。靠,你知道你还来!女人真是麻烦。
“我来,只是问你一句。”深深的望了东关仁一眼,阿雎道,“果真要去?”
“我是个男人。”嘴角微垂,东关仁苦笑。
“非去不可?”
“这是第二句了。”清咳一声,东关仁别开眼,不敢看眼前的女人。
女人的眼泪,永远都是最强大的武器,所以,他最见不得女人落泪,尽管他知道,阿雎并不是这样的女人,相处这么多年,彼此的了解何其深厚,哪怕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亦从未见过阿雎掉一颗泪。
她就像天际这轮傲月,是这般与众不同,她的坚强冷漠,令他敬,他喜,他忧,却不敢轻易靠近,他和她,就像两只刺猬,想要拥抱取暖的代价,便是扒光自己的刺,这样的代价,委实太大了,他不愿,也不想去承受,他还有太多的壮志未酬,他还要辅佐英明的主子,他肩上的胆子太重,儿女情长,英雄便会气短,这并非他想要的,因此,也只能轻易的……辜负了。
“罢了。”无声的叹息,淡漠的身影轻轻一跃,便灵巧落地,阿雎的背影渐去渐远,在秋日碎碎幽幽的光影里,显得几分落寞,几分倔强。
阿雎是理智的女人,从小,她便被教导成为这样的女人。她选择率先离开,便是不想那人,只留给自己一个抓不住的背影,与其如此,她宁可做先走的那一个,起码还能维系那一点点的自尊,在那人或有几分内疚,或有几分不舍的目光里,高傲的扔给他一个背影,也许,在转身的那一瞬,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是,为何眼里还有有某种潮润的东西,酸酸的,涩涩的,想要突破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