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愕然之后,苏清婉深吸口气,极快的冷静下来,却陡然一个激灵。
糟了,尹夫人!
“苏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一道焦急的女声,在柴房门外低低的响起,那声音,颤抖,害怕。
苏清婉朝柴房的木门偏了偏头,细听之下,辨出这声音,乃是尹文凤身边的贴身丫鬟宁心。
苏清婉心头一震,她还能活生生的待在这里,说明尹姨娘要对付的人不是她,只是困住她,免得坏她计划。
“宁心,尹夫人怎么样?”隔着木门,苏清婉大声问道。
“苏姑娘,夫人要生了!不过接生嬷嬷说是难产,大夫说恐怕保不住了……”宁心的清脆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焦灼的哭腔,“我家小姐正在那头守着,派婢子去澜雪院找你,却是找不到,宁心也是刚知道姑娘被关在这里……”
今日就是临盆之期!若是一个搞不好,凤姐姐她娘和腹中的孩子,就会在今日,一尸两命!
眼眸猛然一缩,闪过危险的冷光。
不,不可以!她不能让尹姐姐挚爱的亲人,惨遭不幸。
苏清婉迅速爬起,走到窗边,朝外道,“宁心,把门砸开!”
那道声音果决,清冷,毫不犹豫,让门口的宁心微微一愣,有些不敢违拗二夫人尹姨娘的警告!
“傻愣着干什么?”苏清婉眉头一竖,严厉道,“砸!”
“是。”
被苏清婉的气势震慑住,宁心还没反应过来,却是下意识的拿起门边砍柴的斧头,‘匡匡’两声,生锈的铁锁坠地。
‘磅--’,一脚踢开那扇木门,苏清婉来不及和宁心解释,柔韧的身影一滑,脚下生风的朝尹夫人的梅香院跑去。
梅香院处在尹府较偏僻的东北角,苏清婉由宁心带路,穿过道道回廊,拼命的跑着!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个性成熟的医师,原本她早该看淡了各种生死,然而,虽然与尹夫人素未谋面,但是她与凤姐姐却生出深厚的情谊来,既是凤姐姐在乎的亲人,她的心自也会牵动起来,何况医者,本来就是要救死扶伤为己任。
除却这个,让苏清婉如此焦急的,却还有另外的原因,她知道,如今大房早已势弱,若是尹夫人真因难产就此撒手而去,尹姐姐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若是尹老爷再将那居心叵测的尹姨娘扶了正,这偌大尹府,更加没有她凤姐姐的容身之处!
然而苏清婉此刻,却是来不及多想这些,她脚下步伐不停,急的只能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终于,半炷香之后,苏清婉跑到了梅香院外头。隔得老远,苏清婉就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
“啧。听接生嬷嬷说,难产!”
“看来呀,是不行了!这大夫人果真是个没福的。”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向老爷说说,请了去跟着尹姨娘去!”
“切,你以为尹姨娘身边还缺咱这几个人?多得是巴结伺候的!”
聚在门口嚼舌根的两个婢女,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苏清婉,苏清婉面色冷了冷,推开她们,大步走进去。
简朴的内室里,一片血腥和诡异的气氛,苏清婉看到尹夫人,浑身虚弱的躺在床榻上,汗水黏湿了她的发,她一脸的痛苦,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上,此刻已经漫上了死气!
“用力呀,快用力啊夫人!”一个年老的接生嬷嬷,站在床头大喊。
那尹夫人双腿无力的踢动,满身大汗,失声叫喊,双手将床单抓的皱成一团,她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嬷嬷边喊着用力,边帮忙推肚子,但是半点没有要生出的迹象,一众丫鬟们在接生嬷嬷的指挥下,端着热水毛巾等物穿梭来去,气氛嘈杂混乱。
而在尹夫人的床榻边,围了一群人,除了尹文凤和尹姨娘,接生嬷嬷和伺候忙碌的丫鬟,还有上次她在游船上看到的那个高大夫,那高大夫一抬头,看到她似乎也有些意外,冲着她微微点头。
“娘……凤儿在。”尹文凤坐在床头,紧握着尹夫人的手,声音里有极力压抑着的凄楚和忧心。
见了苏清婉,尹文凤眼睛铮然一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走过去,握住苏清婉的手,“你来了,娘的情况不妙!”
那手却是冰冷颤抖的厉害,掌心里一层冷汗黏湿湿的。
一个身穿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头上梳着短短的两把头儿,别着一枝大如意头的扁方儿,还插着金镶玉簪棒儿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两眼顾盼精明,威风熠熠的站在床头,正是尹姨娘。
尹姨娘目光瞥到苏清婉,那张娇媚风情的脸却是一变,寒声道,“这位姑娘,这里是产房重地,外人还请出去!”
苏清婉的医术,尹姨娘可是见识过的,这也是她为何如临大敌,命人将苏清婉关起来的原因,此刻看到她,她心中便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请来的大夫。”尹文凤立即扬起端肃的小脸,厉声道,“娘难产,任何法子我都要试一试,姨娘若是阻着,出了事,爹爹回来谁担待?!”
尹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冷冷的盯了苏清婉一眼,那眼神让苏清婉心里很不舒服。
再转身时,那张妖媚的脸上,堆上一脸明显的关切,尹姨娘弯了弯腰,问接生嬷嬷道,“姐姐如何了?”
苏清婉心中冷笑,这尹姨娘果然虚情假意的,耍的好手段,不仅让尹老爷服服帖帖,还掌管着尹府中馈,却是最有实权。
“这……这都大半天了也产不下,高大夫说这可能是胎儿太大,卡住了!”那接生嬷嬷喘了一口粗气,为难的一摊手,“恕老身无能!”
她身边的高大夫,一边整理着药箱,一边抱歉的摇头。
尹姨娘眼梢闪过一抹喜色,却是瞬间压下,命人端着一碗汤药,递到那尹夫人的唇边,“姐姐,喝碗人参汤提提气!”
“啪--”
尹文凤眼眸一厉,快步上前,打落了尹姨娘手中的瓷碗,那尖利的碎片,洒了一地,浓汁滚滚。
“大小姐这是干什么?”尹姨娘看一眼碎片,眼眸微变,冷冷的看着尹文凤,讥讽道,“莫非,想看着你娘死么?”
“就是因为,不想看娘死。”尹文凤冷静一声,一把推开尹姨娘,她用的力气很大,尹姨娘勃然变色!
“我一早就备下了,不劳姨娘费心。”尹文凤冷笑一声,命春巧端来一小叠子人参片,取了两片喂到尹夫人嘴里,给她含着,好提提精神。
“罢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尹姨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死死的剜了苏清婉一眼,她倒想看看,这个丫头能折腾出什么来?!
“哭什么!”苏清婉呵斥住趴在尹夫人床头,哭的悲悲戚戚的两个丫鬟,“闭嘴!”
呵斥住这两个丫鬟,苏清婉也是为了让尹夫人免生烦躁,继而她扭过头,亮晶晶的眼眸盯住高大夫,“大夫,借你的针灸针一用!”
她带来的药箱,都留在澜雪院的厢房里,却是来不及去拿了。
高陵玉微楞,看一眼那张坚定的小脸,却是点点头,旋即从药箱中取出针灸针,递到苏清婉手边,嘴角微动,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已经宫缩无力,姑娘真有把握?”
苏清婉却不答他,只沉心静气,双手熨帖的替尹夫人推拿起来,柔和的力道,竟推着胎儿,缓缓往下,滚圆的肚皮上渐渐有了动静,那高大夫见眼前的女子取穴准确,手法娴熟,看的呆住,那双儒雅的眼眸里,再次露出钦佩之色,竟然忘了走开。
“夫人,再努把力,不要放弃!”苏清婉手下不停,力道绵绵不绝,嘴里柔声道,“夫人,你舍得凤姐姐和肚子里的孩子吗?振作起来!你可以的!”
在苏清婉循序渐进的推拿催产术之下,尹夫人苍白痛苦的面容似乎有所和缓,仿佛渐渐的又生出力气。
苏清婉见推拿已经起效,趁热打铁,将银针飞快的插入合谷、三阴交、足三里三个大穴,针灸刺激这些穴位,可以加强宫缩,扩张宫口,加速产程!
留针一刻钟后,尹夫人的反应果然大了起来,呻吟的也更加大声了,产婆立即在下面准备接生。
在苏清婉和接生嬷嬷的帮助下,随着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一个可爱的男婴顺利出世,那床榻的地上还铺着麦秸灰,谓之落草。
接生嬷嬷剪了脐带,便将孩子抱起,放进一个小孩子用的浴盆里,用一早备好的烧开过的水洗了洗,才用一块柔软的衣物包裹起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更是惊喜交加,平日里在尹夫人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春巧和夏叶,此刻都是满眼激动,抱过男婴,难以置信的望着那苏清婉。这,真的是乡下来的村里姑娘吗?为何这般厉害!
“真是不敢相信,真是不敢相信!”接生嬷嬷连连念叨着,瞪大了老眼瞧着苏清婉,赞道,“没想到这位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苏清婉却是毫不在意这些溢美之词,她看一眼床榻上虚弱而脱力的尹夫人,欣慰的轻轻笑了,转而对尹文凤道,“凤姐姐,母子平安,这会子你该宽心了。”
“谢谢你清婉!你救了我娘,救了我弟弟!”尹文凤激动不已。
“娘,是个小弟弟呢!凤儿以后就有弟弟了,你好生歇息吧。”尹文凤含笑安慰着尹夫人,见尹夫人欣慰的阖上了眼眸,方才站起身,踢一脚地上的碎瓷片,吩咐春巧和夏叶道,“好好照顾我娘,这样的事,若再发生,我可饶不得你们!”
“是,是!”
春巧和夏叶心中一颤,连连点头。只觉的这大小姐的眼神厉害的紧,只淡淡的扫一眼,便叫她们心惊肉跳。
众人一起出了内室,只留下伺候的丫鬟,让尹夫人静养。
一转身,苏清婉却撞上了高大夫那探究而赞赏的神情,这高大夫相貌儒美翩翩,人也和善,苏清婉对他倒是印象不坏,遂笑了一笑,道,“多谢高大夫的针。”
“是小姐医术高明,高陵玉自愧不如。”高陵玉眼眸定定的锁住苏清婉,毫不掩饰眼中的热忱,“不知小姐师从何处?”
“不过是无聊时,读过几本医术,野路子罢了。”苏清婉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怕再被这高陵玉追问会露陷,便随意应付了过去。
她一个村姑,能从哪里学医术么,总不能告诉他,老娘是上辈子学的。
“苏姑娘谦虚了,据在下所知,姑娘可是苏氏药馆的大夫!”高陵玉静雅的眼眸微微含笑。
这人的眼睛真是好看,形状就像是两片风中摇曳的柳叶,优美迷人,就算不笑的时候,也让人感觉在笑,凭空就会添出几分亲和感来。
而且,这高大夫对自己的事情还真是清楚啊!
苏清婉笑着扯扯嘴角,“小小医馆坐镇大夫,哪里比得高大夫大名。”
“苏姑娘这么说,可是愧煞在下了。”
两人闲聊几句,苏清婉便命人送走恋恋不舍的高大夫,接着又转身忙开了,让春巧和夏叶拿来纸笔,开了调养身子的方子给她们,让她们照着熬药给尹夫人调理身子。
此时,和乐院正堂中,尹姨娘正悠哉悠哉的抿着茶水,等着噩耗传来!
左右那高大夫已经说了,难产,神仙难救!想高大夫也是西梁县名医,连那高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不信尹文凤那贱丫头能翻出什么花样?别以为请个黄毛丫头来,就能救她娘了。
也罢,叫她看着她娘亲‘一尸两命’,吓疯才好!
“娘,那死丫头怎么从柴房跑出来了?”一个穿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约莫十七八岁的美艳女子大步进来,撇嘴道,“您也不管管,若是坏了咱们的事……”
这女子,正是尹姨娘的女儿,尹文雀,相貌那是一等一的好,高挑的个子,窈窕的身段,古典的鹅蛋脸,如雪的肌肤,柳眉大眼,顾盼生辉,水蜜桃色的双唇,于清丽中又透出一种妩媚,别有一分妖娆。
“坏不了。”尹姨娘看一眼貌美的女儿,疼爱的拍拍她的手,眼里却是闪着一阵阴光,“那废人是死定了,那女人一死,这正室之位,还不是我尹如花的囊中之物?呵呵,到时候……”
“到时候,那尹文凤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鹅蛋脸上滑过一抹笃定的奸笑,圆润饱满的小嘴一咧,“娘英明。”
“尹姨娘!不好了!”丫鬟雨儿慌慌张张的冲进来,报道,“出事了! ”
“什么事儿?”尹文雀不屑的瞥一眼雨儿,“有鬼撵着你吗?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是……大夫人她生了!”丫鬟雨儿战战兢兢的瞧一眼尹姨娘,一咬牙,这才飞快的说道。
“什么?!咳……咳……”
尹姨娘猛然被茶水呛着了,剧烈的咳了起来,直到咳的一张精明的脸儿通红,她捏着丝绢,狠狠的瞪向丫鬟雨儿,“你,再说一遍!”
“这不可能!”尹文雀也颇为惊诧和愤怒,一拍桌子,转向尹姨娘道,“娘,你不是说那贱人的娘,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么?”
“千真万确啊姨娘,二小姐!”丫鬟雨儿低了低头,面色郁郁,“原本眼看着大夫人就不行了,谁知大小姐请来的那位苏姑娘,竟然会医术,硬是给大夫人催生了,还生了个……”
“快说,生,生的什么?!”尹姨娘急问道,手中的丝绢绞弄的死死的,仿佛要生生撕扯成碎片。
“是……是个少爷!”
“啊!”
尹姨娘尖叫一声,手中茶碗一滑,‘哐当’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原本趾高气扬的身影,急怒攻心之下,猛然向后倒下!
“娘!”尹文雀骇了一跳,赶忙冲上前去,扶住了尹姨娘,使劲儿掐了她的手几下,眼眸闪过凶光,“娘,咱们还没输呢!是你教女儿,凡事要沉住气。”
“不错,我要让那个坏我好事的贱胚子,后悔自己活过!”尹姨娘手掌一痛,渐渐缓过神来,那双精明的眼眸中,露出了狠厉的冷光。
“是啊娘,那个苏清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克星!沾上她就倒霉!先是抢了我的棠哥哥,然后又坏了娘亲的好事!”水蜜桃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尹文雀攥紧了拳头,眉头气愤的微微跳动。
“这个女人,是留她不得了……”尹姨娘眼里杀机一闪。
苏清婉帮助尹夫人顺利产子后,也不欲多留,用过午膳之后,便向尹文凤告辞,尹文凤诚恳挽留,然苏清婉记挂家中孩子,执意回去,尹文凤也能体谅苏清婉为人母的心情,便命人去备了马车,将苏清婉一直送到了尹府门口。
“清婉,过几日爹和爷爷就要回来了,你那口香糖的事,我定会好好和他们说的。”尹文凤拉了苏清婉的手,两眼含着满满的感激,嗓音厚润动人。
“不急,尹姐姐办事最是妥帖,我岂有不放心的?”苏清婉微微笑着,反握了握尹文凤的手。
“有一件事我必得嘱咐你。”尹文凤端正的小脸上浮上一层忧色,关切道,“那尹姨娘为人心胸狭隘,你此番助我,她定然怀恨在心,我在府上,她倒不敢将我如何,倒是你,可要小心着些。”
“姐姐莫非忘了我会武功了?虽算不得什么高手,自保应当是足够。”苏清婉不以为意,笑道,“姐姐就不必为清婉操心了,只安心照顾好你娘就是。”
两人依依话别一番,苏清婉才上了马车,尹文凤笔直的驻足原地,看着马车远去,直到那马车拐过街角不见了,她方才拢了拢那袭金秋色绣红枫的披风,带着几个丫鬟回转去了。
苏清婉回到苏溪村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炊烟四起,喷香的饭菜味儿,让她都觉得饿了,农家的日子虽然清贫,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简单的食材,村民们也都能够各展神通,做出别具一格的美味来,这样的农家饭食,可是在任何地方都吃不到的。
在厨房里搜寻了一遍,只搜出几只大大小小的红薯,并一些脆嫩的红薯秧苗来,她想了想,打算等会做一顿红薯粥,再炒一盘凉拌菜,这么想着,她便先出了门,去章氏那里接天天去了。
看到苏清婉,小家伙一路上都很兴奋,跟姥姥挥手辞别之后,便腻着娘亲,一蹦一跳的回家去了。
苏清婉刚到院子门口,便碰到了哥哥苏靖山。
“哥哥你怎么来了?”苏清婉拉着天天的小手,笑着迎上去道,“我刚去娘家里接天天去了。”
“妹你果真回来了!我刚听大牛家的说你回来了,这就过来看看!”见了苏清婉,苏靖山咧嘴笑道,“对了妹妹,你不是说要待几天?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我那口香糖的事情,尹家当家的不在,一时也定不下来。”苏清婉笑笑道,“不急,且等等,好货不愁卖。”
“对,回来好,你不回来,大家都惦着你。”苏靖山一个劲儿点头。
苏清婉推开院子木门,挥了挥手里的一小篮子青红辣椒,笑眯眯道,“哥你杵外头干啥?快进去坐,我正要弄晚饭呢,瞧,这是娘给我的辣椒!一会子你和丫丫也过来吃吧。”
“不了妹妹,我还是回去吃吧。”苏靖山抓了抓头,憨笑一声道,“蕙云她都弄好饭了!”
“啧,蕙云又过来给你们做饭了?这姑娘倒真是不错,哥哥你好福气!”苏清婉哈哈一笑,拉了天天的手进了院子,放下那小篮子道,“那成,改明儿我多弄几个菜,你们一起过来吃。”
“妹妹,家里头没有肉吧?哥昨儿运气好,捕到一篾笼黄鳝。”苏靖山面露得意,一招手道,“走,去哥那儿拿几条来做菜!”
小家伙一听有肉吃,顿时很是兴奋,抬起那双灵气的乌黑大眼,馋巴巴的盯着苏清婉,苏清婉轻轻一拍儿子的后脑勺,“走咯,去你舅舅家拿鳝鱼去,娘给你做顿好吃的。”
到了这苏溪村,苏清婉还没吃过黄鳝,因此也很有些期待,农家不容易吃到这些,都要靠自己去抓捕,不像现代的农贸市场就有的卖,不过现代的大都是人工养殖的,口味和营养就大大不如这野生的了。
一脚踏进哥哥的小院,苏清婉就闻到空气中一股浓浓的饭菜香,轻嗅了嗅,“哇,真香。”
院子里,摆着一张红漆小圆木桌,并几把小凳子,李蕙云身扎蓝底红色的围裙,正一手端着一盘菜,快步从厨房出来,见了苏清婉,咧嘴打招呼道,“呦,清婉回来了!”
“姑姑!”原本坐在小凳子上,啜着筷子的丫丫,见了苏清婉,立即蹦起来,甩着两条细细翘翘的辫子,一溜儿跑到苏清婉面前,小眼睛一眨一眨的,扬着小眉头,得意洋洋道,“姑姑,今天我们吃鳝鱼!”
“好吃吗?”苏清婉弯下腰,笑眯眯道。
“好吃,蕙云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比我爹爹做的好吃一百倍!”小丫头抓着筷子,夸张的做了一个手势,撇嘴道,“爹爹做的,不是焦的,就是苦的,呸呸,好难吃。”
李蕙云弯下腰,将热乎乎的菜放到木桌上,听到小丫头的话,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咳,就知道嫌弃你爹!”苏靖山无奈的摸摸头,尴尬的将丫丫拎到身边,“还跟你姑姑告状!你这丫头。”
“丫丫最喜欢蕙云姐姐来了!爹爹,你就别让蕙云姐姐回去了!”丫丫趁机摇晃着苏靖山的胳膊,撒着娇,稚嫩的女声甜甜软软的,叫人极难拒绝。
苏靖山一张英气的脸顿时绷得通红,偷偷瞧了正端菜的李蕙云一眼,赶巧李蕙云也正俏脸微红的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瞬间不自觉的垂下头去,李蕙云似乎都忘了自己在干什么,明明摆过碗筷了,神不守舍的又摆弄了一遍。
“咳,小丫头片子知道啥?快坐好,乖乖吃你的。”苏靖山大手一提,将丫丫拎到了凳子上坐好。
苏清婉看在眼里,不由觉得好笑,还真是别扭的一对,明明就处的挺好,却都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环顾四周,只见小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原来杂乱无章的东西,现在都各归各位了,使得这小院子,看起来空间都大了许多,很是清爽温馨,那只叫甜妞的猫儿也被喂的肥硕了许多,懒洋洋的在院子空地上走来走去,不时跳跃几下,发出“喵喵……”的细细声音。
苏清婉心中感叹,果然有女人才像个家啊!
再看哥哥原先憔悴的面色好了许多,甚至有了几丝红润的气色,人也精神饱满起来,更开朗了,笑容也多了,而丫丫全身上下的小花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发辫梳理的整整齐齐,显然不是哥哥的手笔,看来李蕙云这女人果然能干,将这个小家的一切都打理的妥妥帖帖的。
天天自打进了小院子,便被李蕙云做的几盘菜吸引了,摸着“咕噜乱叫”的小肚子,望着桌子上的菜,直咽口水。
那可爱的小模样,逗得李蕙云哈哈一乐,拿筷子夹了点菜放到小碗里,递到天天面前,“来,尝尝我的菜。”
天天抬起头,望了苏清婉一眼,苏清婉点点头,他这才端起小碗,扒拉了两口,头上就被苏清婉拍了一下,“该说什么?”
眼珠子转了转,天天似乎才想起来什么,含糊的补充一声,“味道还不错,咸了一丁丁。”
“臭小子,不是这句!”苏清婉又一巴掌盖下来。
“谢谢姐姐。”小手捧着大碗,老老实实的道。
“姑姑!这衣裳是蕙云姐姐给我做的,好看不?”丫丫拎着她的衣裳下摆,得意道。
“好看。我们丫儿穿上可好看了!”苏清婉捏捏她的小辫子,柔声道,“那你有没有谢谢蕙云姐姐啊?”
“恩!”丫丫重重的点头。
“乖,天天你要向妹妹学习,知道吗?”苏清婉一扭头,就见小家伙已经闷着头,把碗里扒拉的一干二净,显然是真饿了。
“清婉!来,坐下一起吃!”李蕙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用木勺子压了压,递到苏清婉面前,豪爽道,“不够再添!”
“咳,不了蕙云,你们吃。”苏清婉望着那碗无比瓷实的饭,连忙摇头,“我是来拿黄鳝的,我们回家吃就行。”
“多两双筷子的事儿!客气啥。”李蕙云热情招呼道。
“改天吧,今儿天天说想吃我弄的菜了。”苏清婉笑眯眯的回绝道。
方才一路上,小家伙就在抗议,说好久没吃到娘亲弄得饭菜了,小家伙说的声情并茂,弄得她鼻子酸酸的,好像她这个娘亲多么不合格似得,为了弥补一下儿子,她决定今晚要亲自下厨。
“这样,也成。”李蕙云撂下饭碗,起身道,“等着,我去给你抓两条大的!”
“你坐着,我来就成。”苏靖山赶忙让李蕙云坐下,抢着上前,帮苏清婉抓黄鳝去了。
“哎。”李蕙云应一声,复又坐下,那娇艳的小脸上,忽然漾起一抹甜蜜,端起碗,心不在焉的往嘴里扒拉米饭。
打小家里就把她当男孩使,她也没把自己当女人,但是自打和苏靖山走近了之后,她便体会到了被当做一个女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怪怪的,挠的心里痒痒的。
两人来到院子里的大木桶边,里面二十几条粗粗细细的黄鳝盘在一起,滑来滑去,苏靖山随手捞起一个小桶,挑拣了几条粗的,就往小桶里拨。
“哥,还挺会心疼人的哈!”苏清婉弯下腰,偷笑一声。
“那是,哥不心疼你心疼谁?”苏靖山一边麻利的抓黄鳝,一边道。
“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苏清婉胳膊肘子轻碰了一下苏靖山,凑过来,笑眯眯道,“我觉得李蕙云真不错,丫丫也挺喜欢她的!”
“这种事看的是个缘分,哥不强求。”苏靖山英气利落的脸膛微微一红,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能走到哪一步,就哪一步。”
“够了够了!”苏清婉见小桶里已经有六七条粗粗的黄鳝,赶忙抓过小桶,“别抓了,多了也吃不完,我和天天就两个人。”
“对了妹妹,大牛媳妇儿昨天还特意上我家来,问我你回来没。”苏靖山道。
“刘翠花啊,她打听我做啥?”听到这个名字,苏清婉就忍不住皱起眉头,“不会又是借米吧?我上个月刚借了她一斗米,两袋面,也没见她还。”
“咳,妹妹你还不知道她那个德行吗,向来是有借无还的。”苏靖山提醒道,“忒的会缠人,你莫理她就是了。”
苏清婉点点头,提着小桶,拉了天天就要走,李蕙云又热情的硬塞给她一盘“豆瓣酱炒红薯梗”,说是请她尝尝,给她家添个菜,见李蕙云一番热心,苏清婉也就没有客气,端了那盘农家菜,就回转去了。
回到自家小院的厨房,苏清婉在灶台上放下那菜,夹了一筷子,尝了尝,香中带点辣,炒的脆脆嫩嫩的,还伴着一股子淡淡的自然甘香,倒果真是十分开胃。
小家伙饿了,在灶台边转来转去,苏清婉便将那盘子菜给了天天,让他先填填小肚子,小家伙兴奋极了,一边趴在小桌子上,埋头苦吃,一边辣的“嘶嘶呼呼”的,不停的吐小舌头,然后高举着大海碗,“咕嘟咕嘟”拼命喝水。
苏清婉用剪子劈了三条黄鳝,宰了去骨,在水里洗净了,捞起摆在砧板上,“蹬蹬蹬瞪”切成粗段,加一勺盐,腌了片刻,又捡了几个青红椒洗净切丝,在大锅内下了油,剥了几瓣蒜、配着姜丝丢进去爆香,又倒了青红椒丝爆炒。
半个时辰后,一道爆炒鳝鱼丝就上桌了,“嘶”小家伙趴在木桌边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盘菜,不停的吸溜着银丝丝的口水。
“来,尝尝娘做的!”苏清婉夹了一个鳝鱼段,吹了吹,塞进了儿子大张的小嘴里,笑眯眯的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哇哦,好好吃。”天天嚼了几下,惊呼一声,小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还是我娘做的菜菜最好吃了!”
“那当然了,来,我们吃饭吧。”苏清婉说着,就开始揭开煮饭的大锅,木盖子上的水蒸气哗哗流淌而下,顺手拿过海碗,盛起饭来,一股饭香味扑鼻而来,勾人食欲,苏清婉心里一阵满足,果然幸福就是简单地一点一滴。
将盛好的两碗米饭端上了木桌,苏清婉施施然坐下来,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夹了一段又大又滑的黄鳝肉,送到了唇边,吹了吹,眼看就要送进嘴里,就在这时,院子外头一道高亢的女声响起。
“清婉在家吗?”
手一抖,黄鳝肉都差点滑下来,苏清婉嘴角一抽,看来这会子是吃不成了,连忙将那筷子黄鳝肉急急吃了,也来不及细品那脆嫩爽口的口感,飞快的操过一个大碗,“啪”一声,将那碗黄鳝肉猛的一扣!
“娘亲……”天天嘴角一垂,可怜兮兮的抽回被大碗压住的筷子。
“乖,咱一会再吃。”
苏清婉赶忙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天天心灵神会,虽然很嘴馋,还是唆了唆筷子头,乖乖的点了点头。
“清婉在家吧?我是大牛家的!”那高高的女声,犹如唱响女高音一般,不屈不饶的再次响起!
“不在家。”
心里划过一个不祥的预感,苏清婉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起身出了厨房,顺手带上了厨房的木门。
她倒是想躲在厨房不出来,但是这左邻右舍的,躲着不见总是不太好,她又没做啥亏心事!
何况方才大牛家的人,都已经看到她去章氏那里了,这块讨人嫌的牛皮糖,躲是躲不过的,她索性大喇喇的走了出来,不然一会子,那大牛媳妇儿准会瞅准机会,往她家厨房里钻。
“哎呦清婉你真会玩笑。”那大牛媳妇“咯咯”一阵娇笑,双眼贼亮亮的,“这不是在家呢嘛!真是太好了。”
那笑的苏清婉头皮发麻,她有意无意的往厨房门口挡了挡,淡淡道,“翠花,你有啥事找我?”
大牛这一家人,在苏溪村里就是朵奇葩,是苏溪村的第一穷困户,家里经常穷的揭不开锅,可就这样,还是一家的懒胚子,大牛懒,他娘懒,他爹懒,娶了个媳妇儿懒上加懒,不仅懒,还狡诈,不止狡诈,还无耻,反正就是脸皮比城墙都厚,一家人的田地都荒废着,即便耕种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思劳作,却三天两头的到东家蹭饭,西家借米,只要他们进了门,那就没有空手而回这种事儿!
就是刮地三尺,他们也总能从别人家里搜刮点油水出来,村里人朴实,看她们一家子可怜,原本也愿意接济点儿,但是这家子就当成理所当然,从来不思回报,东家有事,装病呻吟,西家有事,挺尸装死!
因此,苏溪村的村民们都挺讨厌这家子,看到他们都恨不得躲得远远儿的,这大牛家的几间破草屋,就在苏清婉家前头不远,离的很近,从前之所以不咋骚扰苏清婉,是因为她们精着呐,知道从苏溪村第一懒人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这女人都比自家媳妇刘翠花还懒,可如今不同了,自打苏清婉生活有了起色之后,她们就频频上门骚扰了,今天借一点米,明日借一点油,搞得苏清婉也很厌烦。
“是这样啊清婉,你说我的命苦不苦呐!嫁到这个穷地方也就罢了,关键是吃不饱哇,那种滋味可真是难受的紧,肚子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你瞧瞧,我都瘦了三斤了,这胳膊,都细的跟柴火棍似得,一折就要断了,真是皮包骨啊!”刘翠花拖了把凳子坐下,又开始了她最拿手的,长篇大论的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