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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明一代,东缉事厂从建厂起便是直属皇帝的特别机构, 东厂提督一定是皇帝最亲信的太监,可谓只手遮天,是天底下除了皇帝之外最为权势滔天的人!

    如此说来,这是明朝时期或是类似的平行时空么?她与柳蓉娘交谈中问出如今年号为宣宁, 听起来并不像是她所知的明代年号, 但她也不是什么历史爱好者,不曾把明朝三百多年间所有年号背下来,所以有点吃不准,但也不好明着问,只能慢慢了解了。

    听到是东厂来人, 莫晓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一把抓住柳蓉娘的手, 压低嗓子问道:“东厂为何要抓我?蓉娘,我过去做过些什么会让他们抓我?”

    “相公一直与人为善, 平日治病开方仔细又恪尽职守, 不曾做过什么违法之事。”柳蓉娘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来人是只身前来的。”

    “不是来抓我的?”莫晓大大松了口气,转念一想, “来的是谁?我和他有私交?”

    “说是东厂的芮司班, 据妾身所知, 相公与他未有私交。”

    “没有私交?”莫晓心中再次感到不安, 不安中亦带着迷惑,皱眉道,“那他来看我做什么?”

    “说是来询问前些日子的案子。”柳蓉娘忧虑地望着她,“相公,不能让这位一直等着啊!”

    莫晓一听也是,她虽然心中不安,实在怕见这位东厂来的芮司班,但这位可不是能随便打发的太医院同僚,不管他来此是何用意,她都不得不见,越是拖下去就越是容易得罪他。

    她点点头,又茫然问道:“那是该请他进来还是我出去?”

    这可是东厂来的人啊!她只是个从八品的微末医官,照寻常情况肯定是该她迎出去待客才是。

    可如今并不是寻常情况——她虽将养了这些天,伤口渐渐愈合,也没有原先那般疼痛了,但大夫还是嘱咐她尽量少移动,她也不想再像前次那样伤口迸裂出血了。如今这种境况下,她吃不准该如何做才是符合礼制的。

    柳蓉娘亦显为难,刚要说些什么,就见门口人影晃动,一人大步迈进屋内:“莫太医身负重伤多有不便,本官移步过来就是。”

    莫晓与柳蓉娘都吓了一跳,果然是让他等太久了!

    莫晓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脖子。

    她手上一松劲,柳蓉娘急忙抽开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朝向来人福身行礼,语调紧张,带着极力抑制的轻颤:“妾身,妾身见过芮司班。”行完礼后低头匆匆退出房间。

    莫晓本来也是有些紧张的,然而来者表面上虽然话说得这么客气,却不等人去请就这么径直闯入内院卧房,这样的举动显得十分无礼,亦可见东厂平日行事是如何肆无忌惮了。

    她心中有所不满,反倒忘了紧张。既然对方都说了她身负重伤多有不便,她就躺平了待“客”便是。

    她压低喉音,语调平静而有礼:“见过芮司班。芮司班光临寒舍,下官感到十分荣幸,有心出去迎接,只可惜有伤在身,实在做不到出门相迎,也无法行礼,失礼之处,还请芮司班见谅。”

    “好说。”来者淡声道,缓步行到床前,微垂双眸,乌沉沉的眸子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莫晓亦望着他,来人着玄色圆领罗纱襕衫,腰间一道墨绿丝绦,系着一柄白玉钩。看起来颇为年轻,面容俊秀,眼睛的形状很特别,眼尾略狭长,下颌微尖。

    然而他五官看着虽然俊秀,望向她的漆黑双眸却冷冰冰的毫无温度。被这样一对眼睛盯着,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让她不由联想到被掠食者盯住的猎物,那些被盯住的小动物全身僵硬不能动弹,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逃离。

    莫晓本来打定主意对方不开口,她也不会先开口,以免多说多错。然而再这么对视下去,她只觉气氛越来越怪异,但若是她先移开视线,倒显得她心虚似的。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直视对方并不动摇,虽因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不大,却平静而淡定:“貌似下官与芮司班并无私交,敢问芮司班来下官府中,是为了什么事?”

    芮司班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近似笑容的表情,眸中却了无笑意:“听说前几日莫太医府中有盗贼侵入,伤人抢劫?”

    “确有其事。”

    “莫太医可看清了盗贼模样?那人是高是矮,有何特征?”

    莫晓心中奇怪,只是小小的抢劫案,东厂之人为何要关心?难道京城里发生的事,东厂真是芝麻大的小事都要尽在掌握么?又或者是想利用此事,来罗织莫须有的罪名?

    但莫亦清不过一个小小太医,真要罗织罪名也不会是为了对付他,就算是东厂别有目的,也多半是用来对付比莫亦清更有权势之人。莫晓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可不想卷入这些政治斗争中去,装傻才是王道。何况她对原身死前经历之事,是真的一无所知啊!

    想定之后,她便道:“不瞒大人,下官被刺伤后,大约是倒地时磕着头了,之后又昏迷太久,差点就醒不过来了!当下官醒来之后,对于当时之事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苦笑一下,“老实说,我连自己过去几十年经历过什么事,也都完全记不得了。”

    芮司班意外地挑起一侧眉梢,静默了一瞬后,深沉如渊的凤眸对正她,语调微扬,声线便显出几分阴柔调子来:“莫太医是在开玩笑吗?”

    莫晓一脸真诚又是满怀苦恼地望着他:“初醒来时,我连自己自己姓甚名谁,家中有些什么亲人,有没有孩子……这些统统都记不起来了!问了内人才知道自己过往之事的……”

    他盯着她:“莫太医是因为脑袋磕着了才会如此?”

    “脑内有淤血不化,确实会影响记忆。”莫晓扬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俯身,靠近她,低声问道:“莫太医是磕着哪里了?”

    莫晓心道,你不信我所说,还想亲自看看怎么着?莫亦清倒地时如何情形,她是不知道,但她此时此刻后脑确有个如假包换的肿块。

    昨日她解完手后,没有叫丫鬟帮忙扶她,想要自己躺回床上,坐在床上往后靠时,牵动腹部伤口,她疼得不敢用力,又想是在床上了,便放松向后倒,她是习惯用软枕的现代人,忘了此时正值夏季,床上用的是瓷枕,倒下去时后脑正磕在瓷枕上,恰好撞了个正着。此时脑后的包还肿着呢!让她躺着都不能把头摆正!

    她艰难地侧过头,指了指自己后脑:“就是这里。现在还没完全消肿呢!”

    整天躺着养伤,头几日未洗了,头发也没有梳过,油腻腻乱糟糟的已经结成一绺一绺。

    见状芮云常不由皱起眉头。

    莫晓侧着头等了片刻,不见他有何举动与言语,不由心底暗笑,这位芮司班看着就是有洁癖的样子,她可是坦然让他查看的,看不看就是他的事了。

    她转回头:“芮司班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仿佛躲避似的向后让开,并直起身:“莫太医若是忆起当时事情,便遣人去东厂找我,或是找子班的王乾也是一样。”言毕转身离去。

    “下官记住了。芮司班慢走。恕下官不能相送。”莫晓口中说着客套话,心中默默念我闲的没事做会去找你们才怪呢!你们也别再来了!

    芮司班离去后,柳蓉娘进屋,走近床边。

    “他问我可看清那日窃贼模样。”莫晓望着帐顶,喃喃道,“蓉娘,东厂连这些小事都管么?”

    柳蓉娘瞪大眼睛道:“相公你好歹也是进出宫中的太医,这桩案子险些就让相公没命了,怎能算是小事?”

    莫晓哭笑不得:“这桩案子对你我来说当然是极大的事,可对东厂来说,我这微末小医官家中被劫之案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柳蓉娘望着她轻轻摇头:“相公,你真是什么都忘了啊……妾身虽是在家足不出户的妇人,也知厂卫遍布京城乃至全国各处,就是顺天府衙审理办案,也常常有东厂的人去监看审讯过程。这桩案子虽说是盗窃案,可相公毕竟是京城官员,且因此受了重伤,东厂派人来查问一番也属寻常啊!”

    莫晓呵呵笑道:“蓉娘啊,我还真是全忘了呢!”心中腹诽,这东厂还真是闲事管的够宽啊!

    柳蓉娘柔声道:“相公这些天都不曾沐浴过,可想洗洗头发?”

    莫晓正觉头痒,虽然这头油腻乱发吓退了东厂来人,也算是立了一功,但她可不想继续油腻下去,自己都觉难受,便朝柳蓉娘微笑道:“麻烦你了,谢谢啊!”

    闻言柳蓉娘有些意外地赧然道:“相公说哪里话,照料相公起居这是妾身分内应为,哪有什么麻烦可言,更不用言谢……”

    莫晓认真地望着她,郑重道:“你且为你分内应为之事尽力,我且为我觉得应感谢之事而道谢。蓉娘,我受伤后容你费心照料了,若是没有你,我怕是难以熬过这段日子。”

    柳蓉娘低着头眼圈微红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相公,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洗过头后莫晓觉得整个人都舒坦无比,她放松地躺着任柳蓉娘替她烘干头发,渐渐睡意上来,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她应该是睡着了一小会儿,再醒来时,乍然见床边屏风旁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芮云常朝身后摆了一下手,少年才住了口。

    芮云常对莫晓道:“即使你觉得如今才是在做梦,也只有把这个梦好好做下去了。”

    莫晓扯嘴角笑笑:“在下也想啊!既然已经证明在下并非莫亦清,督公可以还在下自由了吧?”

    却听芮云常道:“你被莫亦清与柳蓉娘陷害之事,要在皇上面前再讲一遍。”

    莫晓意外地蹙眉:“此事并非在下所记得之事,而是柳蓉娘的一面之词,真要作证,也该是抓柳蓉娘来作人证啊!”她想方设法套出柳蓉娘的话,并提出暗中跟踪她以此找到莫亦清的计划,就是不想再牵扯上这件事啊!

    芮云常眯了眯眼:“你并非莫亦清,亦无任何官职功名在身,却假冒太医,多次出入内宫替妃嫔看病,此罪着实不轻……”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是坐牢还是作证,你自己选吧。”

    莫晓衣袖下的拳头捏了起来。

    芮云常见她沉默,也不等她回答,便半侧头朝着少年道:“元嘉,带他去换身衣服。”

    “哎,这就去。”元嘉应了声,朝莫晓招招手,“跟咱家来吧。”

    莫晓一愣:“换什么衣服?”

    元嘉笑道:“觐见皇上怎么能穿这样?”

    “这就去面圣?”莫晓又是一愣,朝芮云常道,“督公,不如让在下回家准备准备,明日再……”

    “还回家准备什么呀!这儿就有现成的。”元嘉上前来拉她。

    莫晓侧身躲开他的手:“元公公带路吧。”

    元嘉笑容不减,微微偏头,桃花眼弯弯地对着她:“莫大夫是嫌弃咱家是个阉人么?”

    莫晓指了指他的手:“元公公刚喂完鱼没洗手吧?”

    “呵呵呵,倒是,咱家忘了这茬了!”元嘉笑了几声,转身在前引路。

    莫晓看一眼芮云常,他已恢复原先低眉敛目懒得与她多说的样子。她咬了咬牙,只能跟上元嘉。

    两人来到一处厢房外。莫晓入内,见床上铺着一整套八品文官的官服,从里面穿的搭护、贴里到外袍,腰带牙牌,直至官帽官靴一应俱全,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哼!才用假冒太医的罪名胁迫她作证,转眼又要她换上太医官服进宫面圣!双重标准已经不足以形容芮公公的行事了。

    她回头看看元嘉。

    元嘉诧异地望着她:“怎么,莫大夫要咱家帮忙更衣吗?”他举着一双纤细的手,“咱家手不干净呢!”

    “……”哪个要你帮忙更衣了!!!

    莫晓微笑:“就不给元公公添麻烦了,在下只是不习惯被人看着更衣。元公公不若去忙自己的事,在下更衣完毕,自会回方才的鱼池边。”

    元嘉摇头:“咱家没啥事可忙的。莫大夫家中更衣时,难道没有夫人或丫鬟在旁相助么?难道她们不是一直看着你更衣么?”

    莫晓心知他定然身负监视之责,不可能让自己独处,便压下胸口一股郁气,不再与他多言,背朝他脱下大氅与外袍。反正冬天本就穿得多,她里面还穿着棉袄棉裤,倒也不怕露馅。只是脱衣服时,后面有个陌生人看着,总让人觉得心里别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