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此事须得给我个说法。”温良辰扶着纯钧的手,站在院门处,声音不急不慢,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
温良春被丫鬟扶起来,依旧处于迷糊状态,直到薛扬转身背对她,温良春喉头一堵,忽然大改原本的失落之色,露出一脸的复杂神色来。
温良春心中是又痛又气。
痛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薛扬,竟然辜负她心中之意,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分青红皂白给了她一巴掌。
难忍气愤的是,温良辰果然和薛扬有关系,难怪温良辰遮遮掩掩,不愿告知薛扬的情形,还将他藏得极深。
看着薛扬站在温良辰身侧,眸中中隐隐有关怀之色,温良春气得眼珠子通红,胸口中澎湃的愤怒,几乎烧去了她的理智。
原来,原来她喜欢的男子,竟然……竟然对温良辰有意!
因为薛扬的眼神实在太明显,行为前后对比差异太大,连温良春都不得已看了出来,她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温良春曾经有过幻想,她是世家嫡长女,琴棋书画俱佳,试问哪家公子会拒绝她?是故她深深相信,只要自己抛出橄榄枝,薛扬便会对她产生爱慕之心,进而向温府求亲。
谁知她的一腔少女怀春的心思,最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温良春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敢看站在温良辰身边的他,捂着痛得抽痛的脸颊,垂眸恨声道:“妹妹府上藏了男人,且对我动手羞辱,本来我身为姐姐,并不想追究,既然你存了将此事闹大的心,你也得……也给我个说法。”
兴许是薛扬投过来的眼神太单调,单调得连鄙夷之意都无,温良春觉得自己彻底被忽视,心脏好似被撕扯开来,那传来的道道痛楚,愈发让她难受。
温良辰悠闲地并着双手,忽而灿然一笑,道:“如此甚好,此事是大姐姐执意要求秉公处理,那待结果出来后,便莫要后悔。大姐姐想讨个什么说法?可是去荣禧堂?”
若换成从前蛮横霸道、脑子清醒的老太太,温良辰估计还会有所忌惮,如今老太太被吓着之后,性格大变,成日无理取闹,主院下人都要绕着她走。这样的温老太太,温良辰是断然不怕了。
更何况,当今京都所有闺秀中,就没有人能够超越她的名声。
先是为母在庵堂守孝三年,出孝后依然素衣素食,温良辰孝名远播,几乎无人能及;上个月平城长公主赏菊花会上,温良辰一展画艺,又有诸多才名加之于身,还掀起了京都少爷姑娘们的赏菊热潮,连同京都的花价都翻了个倍。
这次秋时时疫在京都出现,幸亏温良辰不顾藏私,发现端倪后及时向太医院禀报,即便时疫后来爆发了,却也在可控的范围,并未延展至更广之处。她的所行所为,等于救下诸多人性命,后来她又提供方子,听说是从游方医者重金处求来,太医院试验过后效果极佳,时疫从而得到遏制。种种善行和义举,令温良辰一时风头无两。
二人这样大动干戈一闹,早有碎嘴婆子将事情传到主院去,加之互相都不愿意让步,彼此软硬不吃,最终,两姐妹只好上老太太处评理。
可惜今日温良春注定时运不济,温老太太已经喝药早早歇下,此时坐镇主院的是温大太太。
温二太太被下了禁足令,并不得以出门,因此,左右两府诸事全权交由温大太太处置,温三太太从旁协助。
温大太太坐在上首,面容淡定,但那微微蹙起的眉,便能昭示着她心情的不悦。
温良春和温良辰乃是姐妹,无论如何,二人不睦的传闻决不能外流,不仅对她们二人不利,连温家所有的姐妹都会受到牵连。更何况温良春还口口声声说温良辰私藏男客,这闲话一旦传出去,先不说温良辰的名声,温良春还怎么嫁人?
温大太太看着眼神坚定的温良春,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心道,平素大度端庄的大姑娘温良春,今日怎的表现如此奇怪?
温良辰站在厅中,面露冷笑,心中却门儿清,温良春那一腔的思虑,她哪里还不知晓?
温良春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还敢和自己当面对峙,便是存着温府不会处置她的心思。
想要行败坏名声之事,温府头一个不答应。温良春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毁了这桩婚事罢了。若是能够再抹黑她温良辰一把,那便更好了。
可惜……温良春的如意盘算打错了,即便毁了婚事,她那么确定,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嫁给薛扬?
“良春既然挨了打,良辰你是妹妹,须得向你大姐姐致歉。”温大太太看着温良春红透的半边脸,心道,这手下得可真重,接着,她又严肃地道,“良春你身为大姐姐,领着丫鬟和婆子闯入公主府,实属胡闹,你不仅要向良辰赔礼道歉,还得好生给我回去反省。”
温良春捂着脸,咬紧嘴唇,顿时哭道:“那五妹妹便没错了么?我的脸被打花了,不知何时才能好,此事不能如此算了。还有,大太太您莫要忘了,那男人来历不明……”
温大太太大为头痛,她明明想将此事摘过去,为何温良春还要继续死揪不放,一定要将薛扬拉下水?
难道妹妹家藏了来历不明之人,对她有什么好处不成!
“谁说他来历不明,”温良辰一挑眉,“若我当真不识得他,你当如何?”
“五妹妹莫要说笑了,那男子分明和你认识。”温良春斜眼瞅着温良辰,垂头细声细气地道,大家闺秀范儿十足。
温大太太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有心帮温良辰,却也在温良春的胡搅蛮缠之下,折腾得是左右为难。
连温三太太也忍不住开口:“大姑娘和五姑娘都是闺中小姐,咱们名声是头顶重要的,大姑娘出去在这说便罢,出去休得再提。”
温良春依旧坚持道:“我是良辰的大姐姐,管教妹妹乃是分内之事,即便我即将受罚,我也是认了,但请大太太和三太太擦亮眼睛,不能让五妹妹继续犯错。”
眼见二人半天僵持不下,急得温大太太喉咙发干,不经意间已喝下两盅茶水。
正在此时,一人从门外急匆匆而来,温良辰听见声响,转身一瞧,顿时露出笑容,道:“父亲,您来了。”
温驸马擦了一把汗,向厅中两位问好道:“大嫂,三嫂,为弟冒昧了。”
大太太和三太太急忙起身,朝着温驸马行礼,道:“没想到还要劳烦四弟跑一趟,实在是姐姐的错。”
温驸马轻拂衣袖,一脸和煦地笑道:“不敢不敢。”
温大太太让出座来,他又往后退两步,朝着温大太太道:“大嫂不必如此客气。”言毕,温驸马往左边上首坐了,温大太太的神情依旧惶恐。
叔嫂见面,虽涉及公事,却也不妥,双方没作多客气,温驸马直接道:“近日陛下的听经会上,于道学偶有所得,我便从太清观请来的薛小友来府一叙,听闻他今日冒犯了大姑娘,便过来告罪。”
温大太太站起身来,忙解释道:“既然当真是驸马的客人,稍后我便送些礼过去,望他海涵。而今实属大丫头唐突,怠慢了客人,我也有教导不力之责。至于那位动手打人的丫鬟,驸马莫要担心,我必会给公主府一个交待。”
温大太太短短之言,已经算是交待了温良春贴身丫鬟的命运。
“如今事情已说开,那我便告辞了。”温驸马拱拱手,朝温良辰使了个眼色,又匆匆忙离去。
“四弟慢走。”
温大太太和温三太太一同起身。
待得温驸马走远,诸事已然明了,温大太太清清嗓子,朝温良春道:“大丫头,驸马爷已经将此事说明,你还有何话可说?”
温良辰抿嘴转过头,以为自己会看见温良春愤怒的表情,却没想到,这位曾经甚能装模作样的大姐姐,竟露出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她紧捏绣帕,大眼中水雾迷离,怔怔地看向温良辰,嘴唇似要被咬出血来。
看着气势大减的温良春,温良辰眉尖微蹙,心道,这又是个什么事儿?
“任凭大太太处置。”
良久之后,温良春终于开口,她慢慢弯下膝盖,垂下原本高傲的头颅,在那掩盖的阴影之下,竟是一张如同死灰的脸。
温良辰转了转眼珠子,心中一团乱麻,倒是越发弄不懂这位大姐姐了。
此事由温良春而起,温大太太直接禁了她的足,罚其在闺中绣嫁妆待嫁。温良辰心中暗暗惋惜,温良春虽然未嫁得心中良人,已算是对她的惩罚,但季云卿又有何错?
至于公主府,温大太太不可能去动手去罚薛扬,人家是来府上做客的客人,自然由温驸马来处理。温良辰本身又无任何错处,温大太太为了两府和谐,还是让她上温良春的院子中,对其进行口头安慰。
至于安慰的效果如何,那便不在温大太太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消得到一个“姐妹和睦”的名声便是。
“大姐姐,我对你无话可说,只望你好自珍重。”
面对温良辰的话里有话,温良春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她披头散发,手端绣篓,在黑暗中冷冷地哼了一声,两姐妹便这般奇怪地结束了对话。
温良辰从芳芜院离去之后,从探子口中得知,她将那番话说完之后,温良春气得拿剪刀扎了自己的手,汩汩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半张帕子。
温良春的过激举动,弄得温良辰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只觉后背发凉。比起直白的温良夏,这位大姐姐显然更不可理喻。
不久之后,温良辰收到来自和亲王府的帖子,她派人下去打听,原是和亲王在本月月初到达京城。
自家这位二舅倒是焦急,从边关回来之后,还来不及处理京中事,便要求见她这位侄女,其对温良辰的重视,溢于言表。
不过,对于此事,温良辰却大为头痛。
“总得寻个机会,让二舅舅熄了让我嫁给秦宸佑的心思才好。”温良辰托腮沉思,眼前浮过秦宸佑和温良夏二人的举动,让她不由地心生不悦,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依奴婢看,姑娘得赶紧挑明了,二姑娘看起来便不是个好相与的,若姑娘真要嫁给世子,没准二姑娘得闹着过去做妾呢。”纯钧呆在宅院久了,自然也明了女人之间的道道,闲来无事之时,还能在旁添上几句话。
鱼肠却伸出手,以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屑一顾道:“傻丫头,咱们府上是何等人家,二姑娘若想做妾,老太太头一个不答应。”鱼肠自小跟在温良辰身边长大,对于温府的行事风格更为清楚。
“温良夏与温良春不同。”温良辰放下手中茶杯,转过身来,朝着纯钧道,“温良春不满季云卿,原因无他,便是对他不喜,与家世全无干系,证明她易感情用事,尚不能成大器;而温良夏,她自小便喜好与我比较,其心思高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与秦宸佑来往,不是真心喜好秦宸佑,而是看中他的地位,意欲夺取和亲王府世子夫人之位。”温良辰双目微眯,眼眸沉重,这也是温良夏从不以定亲一事来寻温良辰麻烦的原因,没有嫉妒,何来寻仇。
纯钧顿时恍然大悟,想了片刻,复又焦急道:“那她可会对姑娘……”若温良夏比温良春更危险,她可得小心防范,以免温良辰遭受损失。
“暂且不会,不必紧张。”温良辰蓦然摇头,上月老太太和二太太想要败她名声之事才过去,如今温良春又受了挫,温良夏再凑上来,那便是找死的行径。
温良夏看似冲动,嘴上不饶人,实则聪明机灵,知晓什么是分寸,行事从未过头,否则,她又如何得以在温府生存下来?
温良辰眸色渐深,只怕温良夏,会在秦宸佑身上动手。
为迎接公主府拜访,和亲王府阵仗极大,温良辰才进入府内,便被两位表姐妹们围在中央,叽叽喳喳地互相问候,好不热闹。
大姑娘秦斓欣小心翼翼地道:“二妹妹前几日着凉,今日身子不适,便未曾来迎接,五表妹可别见怪。”
温良辰露出标准的笑容:“哪里会,只盼二表姐病赶紧好了,莫要遭罪才是。”
三姑娘秦斐欣是柳侧妃之女,平素在府中地位极高,对温良辰的名声本有所怀疑,却没想到她气度颇佳,果然如同传闻中那般,秦斐欣顿时收起那几分轻视之意,伸手揽起温良辰的手臂,笑意盈盈地道:“外头风大,咱们几个姐妹们进去聊聊。听说五表姐画艺高超,我还想趁此机会讨教。”
秦斓欣眨眨眼睛,立即松开温良辰的袖子,往后退上一步。
和亲王妃和和亲王俱在花厅等候,两侧还站着一排表哥表弟,温良辰见这阵仗,顿时大惊失色,忙上前一一行礼:“二舅舅和舅母太为客气,外甥女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好好,”和亲王连说三个好字,复又开始感叹,黝黑的脸上满是欢喜之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良辰竟长成大姑娘了,若妹妹得以瞧见,定会为你而高兴。”
和亲王守关三年,如今年纪还未至不惑,两鬓已斑白,且满面风霜,温良辰看着有几分心疼,想当年襄城公主与和亲王兄妹感情极深,没想到襄城公主死后,和亲王竟老得如此之快。
想到此,温良辰眼眶湿润,悲痛之情按捺不住,不自觉朝秦元君看去。
秦元君今日也在府上,见温良辰悄悄投来一道眼神,他立即小心侧过头,眉眼弯弯,朝她勾唇一笑。
不知为何,见到他投来的眼神之后,温良辰心中顿时一片安宁,连日沉浸于心底那份躁动,好似也在他的笑容中慢慢散去了。
直到此次出府过后,温良辰依旧想不明白,为何她独独能在秦元君身上,找到这份安全感。
兴许是境遇相似罢,温良辰只能如是作想。
因为害怕被他人发现,秦元君的眼神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朝她眨眨眼后,便垂首而立,面露从容之色。
温良辰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秦元君方才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到底是何意?
不过许久,温良辰便懂得他的意思了。
和亲王府嫡次女秦敏欣姗姗来迟,一进门便一身刺鼻的怪味,和亲王妃连话都说不出来,捂着帕直打喷嚏,和亲王顿时皱起眉毛,略有些怒道:“敏欣,你这是怎么了?”
秦敏欣鼻头红红,看了温良辰一眼,顿时嘟起小嘴,闷闷不乐道:“父亲要我来此见表妹,我身子不适也过来了,我身上的……只是些熏些香罢了。”
和亲王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深吸一口气,忽地面色一沉:“你……还敢说谎,哪有人以药做熏香?!”
秦敏欣身上的味道,明显是浓重的药香,和亲王甚至还能闻到大黄的味道……说是熏香,明显的睁眼说瞎话!
仔细又分辨一番空气中的味道,温良辰突然恍然,原来秦敏欣是害怕她将时疫传染过来,医中以焚香来祛病,也不是不可行之事。
公主府最近也时常熏香,只不过与这味道不尽相同,但是,防治时疫,大体上的方子还是差不多的。
和亲王历经诸多事,同样也想到了这点,面对着打脸的秦敏欣,那脸色,只能用阴云密布来形容。
温良辰默默地垂头,若是她得知前事,便能认出来,此时站在秦敏欣身边的丫鬟,正是当年给秦守佑送上一碗燕窝羹,后被罚入庄子思过的晴嫣。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粗长君啦各位~~~
orz话说最近成绩烂的可以啊,各位都不订阅了咩……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