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贸然外出,到底是寻何人去了?你口中所办之事,和你是否有所关联?”
面对着微笑从容的温良辰,英娘被吓得后退两步,突然,令她奇怪的是,脑海中忽地多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道影子高高在上,目光冷漠,高贵非凡,令她本能地感觉到害怕,以至于全身冰凉,连牙关都在打颤。
温良辰本想诱她说出缘由,谁知英娘反应如此之大,突然面露惊恐之色,猛地朝后退去,惊慌失措:“别杀我,别杀我……”
“你怎么了?”温良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惊讶地问道,“是何人要杀你?”
如她所想,英娘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能拥有如此高超不凡的绣艺,非普通人家所能培养而出,况且英娘生得姿容貌美,动作得体麻利,显然出自名门。
但是,她又惯于伺候人,其真实身份应该不高,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妾室,抑或是……宫女?
“我不知道……”英娘毫不反抗,任由温良辰捏住她的手,她紧紧咬着嘴唇,朝她拼命地摇头,恐惧之色尽显。
温良辰也不知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怕她伤了自己,急忙唤来外头守着的纯钧,将其扶至榻上坐了,又好生安抚了一番,这才安静下来。
英娘双手微颤,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她闷闷垂头,害怕得轻轻啜泣,却始终不敢再抬头看温良辰一眼。
温良辰侧头托腮,心中疑惑万千,对方到底拥有如何大的实力,方能让英娘怕成这样?
“若你不愿多说,也无妨。”逼迫他人之事,她还不屑于去做。
温良辰想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英娘刻意隐瞒身份,背后必定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说不定还会惹祸上门……但是,她与薛扬有师门情谊在,哪能随随便便将人赶出府去。
听闻温良辰收手,英娘不可置信地抬头,面露惊愕之色,她有些结结巴巴道:“郡主,你难道不担心我是坏人?”
随便收留来历不明之人,对于如今的温府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
“师叔怎会是坏人?”温良辰笑了笑,若薛扬品性恶劣,徐正怎会收他为徒,祖师又怎会传授他风水玄学?
“你好生休息,莫要多想。”温良辰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最终站起身来,扶着纯钧地手出门,在即将跨出门槛之时,她突然心生失望。
她本将薛扬当做自己人,没想到他居然瞒着自己诸多事,难不成……他不相信她?
也是,薛扬是山外人,她是山内人,二人隔阂甚远,本身便不适宜有所瓜葛。
待得封府令撤去之后,便将他二人送回太清观罢,温良辰如是想道。
“郡主,你等等!”
正当温良辰即将离去之时,英娘终于想通,她从榻上起身,神色焦急道:“郡主且慢,我有要事与郡主向禀报。”
*
温良辰并未在原处等候薛扬,她从英娘院落离去之后,先是与温驸马同吃一顿饭,便去自己院中散步消食。
自从下山之后,她的食量便大为增长,虽然都是公主府的厨子,但碍于山上食材和调料稀缺,没有府内厨下做得对味。
这一猛地开吃,她便增胖不少,镜中原本那张瘦削的脸,已经变得圆润起来。本朝时兴以瘦为美,温良辰虽没有吃砒霜来瘦的心思,却也不想自己变得太夸张,或是太离经叛道,是故每日用饭完毕之后,她都依旧保持着散步的习惯。
至于每日早晨跑圈的锻炼,回府之后便已搁置,公主府人多眼杂,既活动不开,又容易被人落下把柄。
直到她绕至第三圈之时,温良辰忽地脚步一顿,整理好裙裾,施施然停在一棵红枫之下,转头便道:“师叔前来,为何不打声招呼?”
院墙旁长有一棵大树,亭亭如盖,在那金红的树叶丛中,若是仔细来瞧,便能看见红枫缝隙中的青色。树叶传来悉悉索索之声,接而被洒然拨开,只见一道清影一闪而过,一人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薛扬面容平淡,极快地朝她走来,开口便是:“母亲将事情与你分说了?”
温良辰笃定地看向他,默然颔首。
良久之后,薛扬方才微垂双眸,轻声叹了一口气,温良辰皱皱眉,心道,薛扬修的是不动心,为何最近却屡屡显露情绪?
不过温良辰尚能理解他的心思,薛扬也是最近得知英娘的变化,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冲动,早已不像当年那个两袖清风的他。
英娘之所以不敢对温良辰开口,乃是她身份诡异,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并且,在她身份的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浓重杀机。
十年前,她在西北的一座悬崖之下被人救起,不仅遍体鳞伤,还忘记前尘种种,连名字都是随便取了的。
奄奄一息的英娘在草原养了一个月,又孤身一人从西北回到中原,因为她内心有一个信念,她不是异族,她是堂堂的大越国人,她要回到大越生活。而这股奇怪而坚定的信念,连她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
英娘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更不知仇家是谁,到底是何人有那般狠的心肠,将她推下悬崖,想要狠心夺去她的性命。
温良辰露出同情的神色,薛扬心中微动。
他侧身挺立,面容沉重,长眉微蹙,似回忆起某些极为难过之事:“我出自靖远城薛家,自薛家覆灭之后,我被充入军奴,幸而未曾阉割。”
温良辰脚步一顿,心头微颤,惊得差点落下手中的罗帕。
本朝对于被充入军中的犯官之身,历来有阉割的传统,待得军奴长成之后,便敬献给宫中或是各家王府。薛扬当真是运气好,当年若是挨上那么一刀,只怕这辈子连人都没法做。
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坎坷的身世,薛扬口中所说的薛家,莫非他的家族代表人,是当年镇守西北靖远城的大将……薛长城?
“你父亲是薛长城?”温良辰微惊,若是这般,薛扬岂不是为大将后人?难怪他根骨奇佳,原是家族所传。
薛扬微微颔首,脸色重回毫无感情的漠然,似回忆的主角不是他自己般:“英娘那一日入城,从我身旁路过,她瞧我可怜,于是在入夜时分,偷偷将我从城角处抱走,带我回到大越。后来,我碰上云游的师父,他观我骨骼清奇,心思纯正,便将我带回太清观修道。”
温良辰皱眉凝思,她曾阅读过宗卷,薛长城本是忠心耿耿的守城边将,为何会在我方有利形势下,突然弃城投降?
在十年前边关大战,薛长城投降举国轰动,仁宗亲自下旨定薛家满门为叛国罪,后和亲王与武昌侯卫将军征讨边疆,破靖远城而入,薛长城先是杀了老母和妻儿,再自裁于城头。
温良辰上前一步,提出心中疑惑:“传言破城之日,薛家起了大火,阖府上下鲜有生还之人。”
薛扬摇摇头道:“我记不清了,那日我正好在姑母家玩耍,回来之时,府外已经被包围了。不过如你所说,我兄长皆在大火中身故。”
“难怪如此。”温良辰轻声道,叛国罪抄的是九族,薛扬的姑母也未曾幸免,大约都被作为亲眷抓起来了罢。
大约是薛扬的身世太过凄惨,他没有意思再提,温良辰也不好再过多言。
“自那日母亲进京后,便已经察觉不对。”薛扬抿抿唇,低头瞧她的眼神,带有几分歉疚之意,“之所以不对你言明,而是怕你被牵连进来。毕竟,她曾经来过你的府上,是敌是友,尚且不明,我怕得知真相后,连累至你的身上。”
“此事英娘已俱告知于我,你不必介怀。”温良辰正色道,若是自己能帮上忙,她定不会推辞,但是,如今的线索,恰好就断在在公主府上。
英娘方才已经向她言明,她不仅对京都有印象,并且还来过公主府,公主府的建筑和路径,她都能隐约记得个大概。
听闻此言,温良辰立即唤来白嬷嬷来瞧,奇怪的是,白嬷嬷跟在襄城公主身边多年,竟然完全不记得英娘。吕嬷嬷和其他几位老人,对她也是俱无印象。
温良辰十分遗憾,心道,难不成只有自家母亲单独见过英娘,英娘这才对公主府有印象?可惜的是,襄城公主已不在人世。
没想到又回到线索全无的状态,英娘情绪激动,温良辰见她难过,也不好多问,便直接退了出来。
“兴许是十年过去,英娘容貌改变,我府上的嬷嬷年纪大了,认不出也是常事。”温良辰已派人拿走英娘的绣活,私下让各方打探,通过手艺来辨认英娘的出身。
“我近日外出,并不是走亲访友,而是去寻母亲口中所说,那处有螭吻飞檐屋脊的宅子。”薛扬坦诚交待道。
《太平御览》曾道:“唐会要目,汉相梁殿灾后,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遂作其像于尾,以厌火祥。螭吻属水,京都达官贵人家中建宅,均将其作镇邪之物以避火,连皇宫都不例外。
“这有螭吻之宅,除去皇宫,京都怕有千百来座罢。”温良辰大为头痛,这线索实在太宽泛,与其让薛扬四处乱撞,还不如由她带英娘外出交际,看是否能遇上熟悉之人,抑或是眼熟之处。
“……”
薛扬有些失落,不过他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抬起头,神色坚定,语气不容拒绝:“如今尚未找到头绪,加之我也未有生计,只好暂住于你府,待我寻了门路,必是要搬出去的。”
“你你……怎的还是这般死脑筋!”温良辰嘟起嘴巴,心中大为不快,徐正将薛扬派下山,便想要薛扬照顾于她。
如今她只是回报于他,他却总在意这些小事,实在是没劲!
温良辰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欲与他好生纠缠一番,谁知正在此时,守在门口的纯钧急急进来报:“姑娘,大姑娘过来咱们这边,说有要事要告之于你……”
温良辰冷不丁被打断,心中的郁闷可谓不小。
不过,温良春将话都说这份上,她若是再不出去见人,未免也太不合情理。
温良辰抬起头,望向渐入傍晚的灰沉天穹,心道,天色已晚,温良春半夜来访,到底有何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准时……然后修文……最近没农药闹虫灾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