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拜访一下‘他们’?”周晓南的声音又恢复成了原来十分欠揍的样子。●>
“免了吧,大晚上的,免得打扰了他们。”想骗我去福尔马林池,没那么容易,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坐在铁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保安叔叔来搭救我。
“张希希,你还真是好骗耶。”周晓南说话的声音里藏着隐隐的笑意。
“你骂谁呢?”
周晓南,你就不能好好地聊会天么?那么大晚上的,刚刚正式失恋的我,被关在解刨楼里,心情已经够差的了,居然还要受你的奚落,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我没骂你,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傻很天真。”
我心里暗骂了句脏话,都说我很傻很天真了,难道还不算骂我?
“周晓南,你是觉得自己找不到可以打发漫漫长夜的事情,想找我干一架是不是?”我撩起自己的袖管,作势真的要和周晓南干架。虽然我知道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周晓南欺负我吧。
周晓南竟然满不在乎,自顾自地在我对面,笑得根多喇叭花似地说,“你真觉得就地下室这点地方,能放得下一个福尔马林池?”
敢情,周晓南一直都在吓唬我?这里除了几张解剖床,几罐人体器官,别的什么都没有?
“就咱们学校豆腐块大点地方,哪够放他们的呀。”
“那你们平时怎么上课的呀?”难道,医学院的学姐学长们,解剖尸体全靠一脑袋的想象?不能够吧,这哪是未来的医生,简直是屠夫好吗。
“你不知道隔壁f大有全s室最大的解剖室?我们的样本都是从他们那里借的,资源共享嘛。哎哟……”
还没等到周晓南嘚瑟,我就脱了一只鞋朝他扔了过去,正好砸在他脑门上。好你个周晓南,假模假式地把姑奶奶我骗得团团转,害得我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乱跳。各种丑样被周晓南净收眼底,我巴不得立马挖了他的眼睛扔进福尔马林里,让他也为我们国家的医学事业多尽一份绵薄之力。
没想到周晓南是个不怕死的主,揉着被我敲红的脑门还敢往我身边坐,真是不怕我另一个鞋子也拿来伺候他。
他提着我的一只鞋,把它扔回我面前,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让我给他腾个位子。
“你坐对面不好么?干嘛要跟我挤一块?”我极度嫌弃他。
“你不觉得这里很冷么?”周晓南抱着双臂使劲地搓了搓,然后继续说,“两个人挤一块多暖和。”
我一个女孩子还没叫冷,他倒是先叫起来了,要不要这么娇气的?
于是我对周晓南说,“我能采访你一下么?”
周晓南一下子来了兴致,挺了挺腰板,正襟危坐,一脸的兴奋,“怎么着,你是不是开始对我产生兴趣了?”
“你这气质,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当医生的,是什么给了你学医的勇气?”我真的很难想象,多年之后,坐在办公室里给病人写病历的周晓南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故事可长了,得从10年前说起。”周晓南刚调整完情绪,准备和我唠唠想当年,就被我制止住了。
“既然那么长,还是别说了,浪费口水,到时候该渴了。”
“张希希,你觉不觉得自己很不厚道。”
我感觉自己的白眼翻得都能带着我起飞了,周晓南怎么那么不要脸,让我沦落到守着铁门等保安大叔的境遇,居然还说我不厚道,到底谁更不厚道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我决定不理她,自己拿着手机看小说。
没看几行,就听到旁边的周晓南还是开始了忆当年。人吧,有时候真的挺奇怪的。你不能给他一个倾诉的机会,只要一有这样的机会,他就会变本加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关于周晓南学医的原因,可能他从来没对什么人提起过,也可能从来没人问过他。大家都只是觉得他脑子好,成绩也好,自然而然的将他和学医联系在了一起,觉得这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和结果。
而时至今日,了解了所有原委的我,又给这个选择重新下了一个全新的定义。
“还记得周晓西说,我故意推她进河的事情么?”周晓南问我。
“记得啊,我还记得你问我信不信呢。”这事印象太过深刻,让我一直在周晓南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思想斗争里徘徊了很久,直到他们两个化干戈成玉帛,我才从这种挣扎里被解救出来,可我仍然不知道周晓南到底是好是坏。感觉这是个谜题,能帮我解开的,好像也只有周晓南了。
“如果我告诉你,那天我根本不在场,你又信不信?”
周晓南当时不在场?打死我都不信。如果当时的周晓西只有2、3岁,记忆零零碎碎,这倒是很说得过去,可周晓西那个时候已经8岁了,除了法律上还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外,她早已经心智齐全了好吗?
再说,周晓西把当时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清清楚楚地罗列了出来,甚至连起因、经过、结果都面面俱到,现在周晓南又来跟我说,他根本就不在现场,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是ptsd,也就是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啊~”我有种顿悟的感觉,“这个什么p的我在港剧里听到过,基本每部警匪片都有。”
周晓南对于我完全掌握不了语句中的重点而感到无语,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您继续,不用管我。”
“可是一般ptsd的,可能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一种是入侵式想法,会将自己带入到过去创伤的记忆里进行重新经历;还有一种就是回避,尽量避免接触会让她再次受到创伤的事物和环境,甚至是失忆。”
“你是说,晓西并不是你说的这两种情况?”
“没错,你还挺聪明的。”
废话,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我是傻子不成。
“可为什么周晓西一口要定,那个推她下河的人是你呢?”这个冤枉谁,都不会冤枉自己的亲哥哥吧,这可是杀人的指控耶。
“周晓西的这种记忆错乱,连医生都解释不清楚。”周晓南的回答很无奈,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周晓南确实应该感到无奈,他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整整背了十年的锅。
周晓南告诉我,当时周晓西和他同班,都在读小学三年级。周晓南时常欺负周晓西,而周晓西打不过周晓南,只好将满身的怨气统统发泄在她的同桌身上。
周晓西的同桌,是个很瘦小的男孩子,平时比较内向胆小,所以也没有什么朋友。每次周晓西欺负他的时候,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没有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他自己又不敢跟老师告状,所以只能默默沉受着来自于周晓西的霸凌。
“狗急了都跳墙呢,何况是人,你说是不是。”这是周晓南的原话,虽然听着有些别扭,但也确实是事实。那些平时越是沉默不语的人,反弹的力度越是大的惊人。
终于,在某个放了学的傍晚,周晓西的这位胆小同桌,尾随着周晓西来到了周晓西家门口的那条小河边。
“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晓南讲到这里,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那是个才8岁的孩子耶,居然就想置人于死地。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周晓南的语气里满怀着对这件事的抱歉和自责,“如果我没有时时欺负周晓西,她也就不会去欺负那个男同学了,这是个恶性循环。”
“按照你的意思,周晓西是以为你老是欺负她,所以她才会那么坚信,那个将她推下河的人是你?”
“嗯,应该是这样的。出事之后,我爸妈有带周晓西去见过心理医生,但是没有什么效果。”
“那那个男同学呢?”对于真正的罪魁祸首,我很好奇他最后的结局。
“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学校也没办法断定他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出了事的第二天,他只是被学校勒令转学了而已。所以,对于我而言,这就成了一起死无对证的悬案。”
“所以,你们也就任由着她把你当成推她下河的凶手了?”
“那还能怎么办?”
我想起那个时候,周晓西和周晓南在小树林里的那场争执。周晓南说自己已经付出过代价了,原来指的就是这个。这十年来,他默默承受着来自于周晓西的恶意和诋毁,为他曾经错误的行为付出了这么冗长又沉重的代价。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欠揍了。原来,这十年你一直被周晓西的误解诅咒着,你能长成这样真是难为你了。”我对周晓南的经历产生了同情。
“张希希,你现在学会拐着弯骂人了是吧。”
“没有啊,我是真心觉得你不容易的。”我承认,我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听到现在,我觉得这个版本应该才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一个版本了吧。周晓西虽然还是那个受到莫大创伤的周晓西,但周晓南却不再是周晓西眼里那个会加害她的哥哥。整个故事变得柔和起来,不再带着尖锐的刺,根根都扎进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