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漱。÷隔着寝室的门,隐约听见艾莎站在寝室外的走廊上打电话。
我原本以为她是在跟卢铭通电话,可从偶然飘进我耳朵的字里行间里,我发现,好像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一回事儿。
“你怎么来北京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时候走?”
难道北京最近很红么,怎么那么多人扎堆来北京?感觉都可以组团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怪临近放假的寝室走廊太安静,只怪我的耳朵此时太灵敏。我似乎将这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和艾莎与卢铭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联系在了一起,难道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
“你和艾莎怎么了?”我发消息给卢铭,可是,一直到艾莎打完电话回房间,他都没有回我。
我听见艾莎挂了电话准备进屋的声音,立马越过客厅,钻进房间,翻身上了床,身手之矫健让我自己都叹为观止了一把。
“希希,睡了么?”夜深人静,艾莎躺在床上问我。
“还没。”我从毯子里探出头来,借着穿过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依稀看到倚墙而坐的艾莎。
月光下朦胧的艾莎,散着忧伤的白光,这哀伤的由头,是因为卢铭还是因为那通走廊上的电话?我判断不出来,可是艾莎没有说,我自然不能开口问。
“你和黎麦齐关系很好吗?”
我和黎麦齐的关系?他明明只是黎丘齐的亲哥哥,连卢铭和他之间也只是单纯的朋友的哥哥的关系。我又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呢?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和他之间,应该用何种关系去正确定义。他是我哥哥的朋友的哥哥?还是帮我补习功课的老师?还是在我失落时拉着我看烟火的朋友?还是,喜欢我的那个人?好像这一些语句,都不能完完全全地将他拼凑起来,任何一句都是不完整的。
短短的一年时间,他有了比任何人都多的身份,他好像已经彻底渗透进了我生活的边边角角。
艾莎问得我语塞,我只能怔怔地沉默着。
艾莎却轻轻笑了,“我的生命里也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人。”
“是送你《麦田里的守望者》的那个人么?”我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又显而易见的。
艾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原来你还是看到了呢,书上的字。”
我点头,意识到房间里太黑,艾莎根本看不到,于是说,“他的英文字写得很好看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无厘头,人家字写得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把这句话当成是一种起承转合,来回应艾莎即将向我敞开的心扉吧。我想艾莎原本并没有向我袒露心声的打算,只是一本连接这过去的书,一通触及回忆的电话,将这一刻的艾莎,推到了需要倾诉的心境里。
艾莎和l先生的故事,我们暂且称那个模糊的,不知道姓名的男主人公为l先生,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开始过,或者说,他们的关系犹如已经蓄势待发的花骨朵,在即将大放异彩之前被人“咔嚓”一声掰断,戛然而止成了一个逐渐萎靡腐烂的瘤子。而那个亲手掰断了正准备抽枝萌芽的美好爱情的,正是艾莎她自己。
他们相识于一场读书会,而当天阅读的主题,正是《麦田里的守望者》。那是一个春日飘雨的午后,艾莎到得有一些晚。当她悄悄推门走进会场的时候,正读到霍尔顿准备离开学校的那个桥段。
艾莎找了个没有人的空角落,翻下椅子坐下。
头顶上飘过一个好听的,透着一丝丝稍显沙哑的让人酥麻的男声,“我戴上我那顶红色猎人帽,照我喜欢的样子将鸭舌转到脑后,然后使出了我的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好好睡吧,你们这些窝囊废!’我敢打赌我把这一层楼的所有杂种全都喊醒了。”
霍尔顿明明是那么地不讨人喜欢,可用那样的声音描述出来、喊出来的时候,艾莎却觉得霍尔顿瞬时之间变成了一个调皮得有些可爱的孩子。
艾莎不由地抬起头,注视着台上那个声音的主人。
“看到他的时候,我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他的脸和他的声音契合得很完美,仿佛只有那样一张脸,才能配得上如此让人赏心悦目的声音。” 这是艾莎的原话,语气到现在都还透着崇拜和眷恋。这样的语气我太过于熟悉,甚至是烂熟于心的。谈及黎丘齐时,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艾莎对l先生着了迷,其实一开始,艾莎只是对l先生的声音着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着迷的过程大致都是相同的。因为某一个局部特征被吸引,而后上了瘾、着了魔,再也逃不开。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幸运地被垂青,被选定,将一人分饰多角的独角戏演成周末黄金档的齁甜爱情剧。
艾莎无疑是幸运的,她的迷恋得到了l先生的正面回应,只是这场对手戏,最终变成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他们度过了充满着爱情含苞待放的腥甜暧昧期。这个时期,往往要比真正的恋爱期来得更加美满和快乐,哪怕只是一根小手指的触感,都可以让人兴奋地失眠大半个夜晚。
他们免不了俗套地做着所有小情侣都会做的事情,逛街、看电影、去游乐场和送礼物。而那本被黑色墨水笔烙印过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就是l先生送给艾莎的第一份礼物。只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最先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站出来告诉对方和所有人,我们恋爱了。
“他有什么吸引你的?”我不解地问。听艾莎的描述,除了那让人欲仙欲死的性感声线,l先生在我的脑海里,始终都无法被勾勒出一个具体而宏伟的形象。声音好听的人可多了去了,艾莎又不似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女生,怎么可能如此深陷其中呢。
艾莎自嘲地笑了笑,“爱情是没有解药的毒,你不是也很清楚嘛。”
是啊,我怎么忘了,在这方面,我可是个资深毒友。即使知道黎丘齐有多寡淡,即使真的如卢铭所说黎麦齐更适合我,那又如何。我逃不开黎丘齐的梦魇,山无棱天地合,我也不敢与君绝。
“可你们不是彼此喜欢吗?”
“我更爱我自己。”艾莎苦笑,“我以为,我更爱的是自己。”
那一年,艾莎同我现在一样十八岁,而l先生二十岁。或许是因为那时的他们太过年轻,又或者缺乏经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爱得透彻,又怎么可能会把并不充沛富饶的情感再割舍一部分给别人。即使他们两情相悦、即使他们肝胆相照。
艾莎没有告诉我,他们之间的故事走向怎么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她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当时的自私自利,觉得这样的结果完全是咎由自取。可现在她回现,原来自己早已经将他爱成了另一个自己,然而,一切都已经成了惘然。
“你为什么和卢铭谈恋爱?”作为卢铭的妹妹,我的这个问题,原本是可以带着责问的语气的。可我却没办法让自己理直气壮地动用这样的口吻,这句话仿佛也是在向我自己提问。“你为什么要对黎麦齐的表白心弦一动?”我找不到答案,我不知道艾莎是否可以给我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我以为大家分隔两地,不见就不会想起。”
艾莎确实以为自己忘记了,在她和l先生分开之后、在她来了北京之后、在她和卢铭在一起之后、在她再次遇见l先生之前,艾莎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个人,彻底遗忘在了过去的某个犄角旮旯里了。
“原来真正的心动,是不会随着时间被磨灭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见到他,都还会心跳加速。’。我一直以为这种情话是夸张的,甚至是虚假的。直到我再次遇见他,我的心,仍然如同第一次和他四目相对时那样狂跳不已,即使我知道,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我想起了刚才走廊上的那通电话,“他也来北京了是吗?”
对面床上的艾莎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只,不再说话。
“卢铭很喜欢你的。”虽然,我和她并没有谁比谁更好一些,可卢铭却是无辜的。这一点,也是艾莎必须认清的。
“我知道。”艾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所以我和他,也只能是我和他而已。”
我和艾莎的呼吸,在蝉鸣的夏夜里渐渐平稳。在我的意识即将模糊之前,我听见艾莎那轻薄悠远的声音说,“希希,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别告诉卢铭可以吗?”
我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这又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