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高考还有最后两周,好像所有人都在忙着告别。w去的痛并快乐着的高三,告别日夜相对的同窗,告别埋首了三年的一中。
教学楼下的紫藤花、运动场上你追我赶的喧嚣、食堂里肆意飘散的菜饭香,就连横七竖八躺满了自行车的车棚,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浅浅的离别。
寝室也已经几近搬空,高三的寝室楼下大都是提着行李进进出出的学生和家长。我倚在寝室的窗台边,看人来人往。三年前,这里,也是这般热闹的。那时的我们还没有褪去青涩和稚气,带着对一中的憧憬,风风火火地来了。而现在,我们又将这三年里所有的悲欢离合统统打包,连同着希冀和遗憾,时刻准备着向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奔赴而去,也许,此刻的相见,就将是我们生命里最后的一次面对面。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
“张希希,我在食堂。”
这是黎麦齐,在一中食堂里,给我补得最后一堂课。
“这是什么?”黎麦齐拿起我从书包里掏出来的留言小册子问。
“留言本。”我继续掏书包拿书本。“你们毕业的时候写过没?”
黎麦齐摇摇头,“这些都是你们小女生喜欢玩的把戏,其实各个都是塑料姐妹花,毕了业,谁还认识谁。”
“切,你是没朋友吧。”说完,我就要把留言本抢回来。
黎麦齐把本子举得高高的,“让我来观摩一下,你们所谓的坚定的友谊。”
我朝他哼哼鼻子,没再理他。
“哈哈哈。”黎麦齐在我身边笑到窒息。
我被他吓得小手一抖,硬生生把一个“2”写成了“3”。
“你有病啊。”
“张希希,你同学太逗了吧,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你的留言本啊。”说实话,留言这件事情我也是跟风做的,至于同学们都写了啥,我还真是没看过。
“张希希同学,祝你考试顺利,比我低一分就好。”黎麦齐指了指一个叫王艺凯的男同学的留言,“你是不是得罪过人家?”
王艺凯?我好像连这人长什么样都没印象。
“还有这个,‘张希希,你还记得高二学农的时候,你差点用刀割破我的手吗?既然我们都要毕业了,我就原谅你吧。’,哈哈哈哈。”黎麦齐无法抑制地又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看着笑抽风的黎麦齐,真是无力辩驳,只得跟着他一起笑。
那本留言本,一直静静地躺在我房间书桌抽屉的最下面,被各种文具、大头贴以及零钱所掩埋着,高中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打开过它,直到2年后,我决定远走他乡,收拾行李时,将它重新开启。而其中,黎麦齐趁我不注意时偷偷留下的只字片语,才第一次,如同解开了封印一般,明晃晃地出现在我面前。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没有署名,但却是黎麦齐的字迹无疑。
这是清代诗人黄景仁的《绮怀诗二首·其一》,我特地上网查了全文: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黎麦齐是不是能预见,他与我相识后的三五年,竟然真的就跟高三时留言本上的这一句诗词如出一辙。
这是他最初地、不带戏虐地告白,夹杂着怅然和无奈地告白,如同那抽尽了丝的茧,剜去了心的芭蕉。知道自己只可能是被掏空的那一个,却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
我抱着那本留言本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直到余晖落尽,直到华灯初上,映在眼底,却成了满目疮痍。是什么,让我们狼狈不堪地相遇,又是什么让我们千疮百孔地分离。
黎麦齐,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我那些关于黎丘齐的执念,是不是就会烟消云散了?
高考的前一天,卢铭、黎丘齐和黎麦齐分别给我打电话。
卢铭说,“张希希,考试的时候别睡着了。”
黎丘齐说,“希希,加油。”
黎麦齐则说,“张希希,名师出高徒,你没问题的。”
绝对凸显三个人个性的三句话。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的心里都跟这6月的艳阳一样热气腾腾。
2011年6月7日,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得是中雨。吃过早餐的我 ,整装待发。
我一直觉得自己和下雨天有着某种微妙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我出生那天是惊蛰,我妈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正下着滂沱大雨,整个天都像是要倾下来的样子。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我出生在凌晨3点,我出生前的半个小时里,天上一直雷电轰鸣。而当那个最响的雷打下来后没多久,我便出生了。我爸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总带着玄幻的神采,说我是被这一声惊雷炸出来的。
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妈总会在旁边悠悠地飘来一句,“惊蛰嘛,蛇虫鼠蚁听到打雷,都醒了。”
这妈是我亲妈吗?人家妈妈都把女儿当明珠,我妈却拿我跟蛇虫鼠蚁比。
小学开学的第一天,天空也下着密密的小雨;中考的时候也是,连拿一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都在下雨。好像每次只要我身上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发生,就必须下点雨来助兴。
“希希,今天也下雨耶。”我妈看我穿完鞋,把手里的雨伞递给我。
“嗯。”我接过伞,“真巧。”
“说明这次考试,你一定顺顺利利的。”
虽然我们都是新世纪唯物主义好少年,但是,能在这个虽然实力决定了一切,但是心态也很重要的人生中最重大的考试前,听到妈妈的这一声鼓励,我也好像已经能够看到a大正热情地向着我招手呢。
下楼走出小区,看见爸爸已经帮我拦了出租车。虽然我已经有六七年的骑车经验,但他仍然说骑车不安全,执意要我叫出租车去考场。
“身份证、准考证、铅笔、橡皮、计算机,你都检查过了吗?全都带齐了吗?”我爸在一边絮絮叨叨。
“带了带了。”我拉开出租车后排的车门。
“希希,我还是送你去吧。”我爸还是不放心。
“老爸,你快点进去吧,再哆嗦,司机大叔都要走了。”我把我爸往小区里推。
“那你考试千万别紧张啊。”我爸还不忘嘱咐我。
“知道啦,知道啦,你再说,我真的紧张了。”
我爸这才闭了嘴,朝我挥了挥手,让我赶紧走。
坐上出租的时候,我长出了一口气。
平时里总是损我的妈妈,平时里不怎么多话的爸爸,统统都不再是平常的样子。这场对所有高考生而言异常重要的考试,也是父母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因为我们,就是他们的人生和信仰啊。他们表现出的如同孩子般的局促和不安,扣在心里,化成了车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潮湿成了一片。
“小姑娘,今天高考啊。”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我。
我点头。
“我儿子去年高考的。”大叔喃喃地说,“好好考,考完就解放了。”
我朝他投去一个微笑,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有雨点混合着不太闷热的风轻轻打在我的额头上。
街道上安静的出奇,这好像是每年高考都可以遇见的常态,就连路上偶然路过的陌生行人,都表现得小心翼翼。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肇事吵架,没有车子刺耳鸣笛,仿佛这个小小的城市,从来都没有喧闹过。
下了车,离进考场还有10分钟,远远地就看见灯泡赵站在学校门口送考。他给每个他的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孩子送去矿泉水和巧克力。虽然打着伞,衣服还是湿了大半,他却全不在意。
“张希希,考试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可以了。”灯泡赵走到我面前,把水和巧克力塞进我手里。
我点点头,“谢谢,赵老师。”
这声“谢谢”,气运丹田、发自肺腑,比其他任何一次的谢谢,都要来得谨慎和珍重。他拍了拍我的肩,又走向下一个同学。
高考的三天,这座城市,给了我们足够大的包容。直到6月9日的中午,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到了三天前的样子。城市依旧车水马龙,我们依旧嘻嘻哈哈。
我刚走到学校门口,就听到丁一叫我。
“希希!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你呢?”
“也还行。”丁一的眼镜又从鼻梁上稍稍往下滑了点,我伸手去帮她推眼镜,她朝我笑了笑,“明天去学校拿完答案和毕业照之后,班长说要聚餐来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散伙饭?突然之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惆怅来。
小学毕业的时候还太小,没明白分别到底意味着什么。初中毕业那会儿,正赶上北京举办奥运会,大家在饭馆里没心没肺地看火炬传递,一点伤感的气氛都没有。而现在,这种即将各奔东西的虚无感突然之间好像因为聚餐而变得真实和具象起来。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真实感,如同这粘腻、潮湿的空气般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