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总是让人觉得最孤独、最寂寞的。∑银河,浩瀚无垠的星空,摄魂夺魄的银钩,远方起起伏伏的龙脊一般的山脉,伤心人离苦的眼泪和入喉呛辣的烈酒,独品一份寂寞,无人可以理解的孤独,一个人在夜里细细品,总有一些别样滋味。
子时刚过,夜就显得很深了,呼呼而来的山风吹得人心里发怵。
世人走夜路的时候,常感觉背后有阵阵凉风,都以为是鬼神作祟,其实不过是因为夜晚山顶温度下降,气压升高,空气由山顶向山底流动所造成的山风而已。世俗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白日里入山打柴,日暮才下山而去,此时背靠山坡,面向山底,风自然从背后吹来,让人觉得是鬼神往人的后脖颈吹气。
即便如此,这一阵阵风仍然吹得人毛骨悚然。李秣陵早已经被云藏锋叫回去休息了,说来也奇怪,李秣陵自收到双剑之后,对云藏锋的态度大大改善,尽管之前也不怎么差,但是现在似乎更听云藏锋的话了一些。
巨石之上,云藏锋一人独饮,唯山间清风和空中明月作伴。四下无人,云藏锋也不觉得会有人发现他的窘态,酒劲上头,便对皓月说道:“好在我平日里也好酒,储备良多,否则,怎生度得过这漫漫长夜。灵儿啊,你这一去,天地间还有谁能够读懂我的心呢。”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云兄自饮自酌,对明月一诉愁肠,妙趣横生,真是好生情趣啊。”背后突然响起人声令云藏锋不得不回头望去,来人风度翩翩,在这清冷夜风之中也不忘了摇摇手中折扇,可以说是十分的惺惺作态了,只可惜那满面的脓包实在是让人兴不起半分觉得他英俊潇洒的念头。
云藏锋醉眼迷蒙,瞧了好一阵,总算是看清楚了来人,一拱手道:“倒是让舒兄看了笑话,失态了失态了。不知舒兄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啊?”
舒望川自来熟的坐到云藏锋的身边,只是攀上巨石的动作可以说是十分的不风度翩翩了,动作笨拙臃肿,看起来是一个全然不会功夫的人。云藏锋醉意渐浓,也不怕伤了舒望川的自尊,一个翻身贴近舒望川,再足尖轻点,便夹带着舒望川重返巨石之上。
舒望川摇晃了一下,总算稳住身子,在云藏锋身边坐下,叹了一口气道:“云兄真是好俊的功夫啊,让人生羡。”
“舒兄哪里的话,云某愧不敢当。”云藏锋见过太多太多的高手,知道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对于这大千世界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人人喜爱别人的吹嘘,只是要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否则便容易飘上天,而飘得太高,落下来的时候往往惨不忍睹。
舒望川善意一笑道:“云兄也不必过谦,哎,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知道舒某可否向云兄讨要一坛酒喝?”
云藏锋一边说着有人对饮再好不过,一边从同心环里取出一瓮即墨老酒来递给舒望川,连平日里小心隐藏的空间宝物一事都给忘了,直觉让他觉得这舒望川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也不是一个坏人。
舒望川接过美酒,双手环抱酒瓮,学着那些豪气汉子抱着坛子对着坛口鲸吞,可是他平日里喝酒品茗均是精巧饮具在手边,一时之间控制不好这般喝酒的技巧,许多酒洒落出来将其前襟湿了个透,整个人便酒香四溢。
待到饮毕,舒望川不好意思道:“啊呀,真是失礼了,不曾这般豪饮,不知道这般过瘾,今夜不虚此行。”
云藏锋见其豪爽,不似一般故作姿态,自命清高的公子哥,也乐意结交,不作声色的自饮一口,算是作了陪,他不开口因为他知道舒望川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舒望川说道:“云兄真是沉得住气,也罢,我打扰了云兄的雅兴,本该我来赔罪。实话说,在下今日前来叨扰云兄,只是想和云兄闲聊罢了。先前去云兄房间寻找,不见踪影,遇到李秣陵小兄弟,幸得他相告,才寻到云兄,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波折吧。”
云藏锋也有了些兴致,问道:“不知舒兄找云某想要聊些什么?云某和舒兄应该素昧平生,虽然一见如故,却也不曾有过交集。”
舒望川微微一笑,却不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今日,尊夫人蒙受大难,在下作壁上观,云兄心里可有责怪于在下?”
云藏锋摇摇头:“哪里的话,方才见舒兄登石而上的姿态,便知道舒兄不曾有功夫傍身,怎么会责怪。实话实说,绝没有因为舒兄不会武艺而嘲弄舒兄的意思,如有得罪,还望舒兄海涵。”
“那便好,云兄既然如此坦诚,在下也不遮掩了。其实,舒某一直对我那小师姐涂渺渺情有独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看云兄身边女眷不少,想必云兄甚是明白女孩子的心事,今日便是前来想要讨教一番。希望云兄不吝赐教,舒某感激不尽。”
云藏锋一阵愕然,没想到舒望川深夜造访竟然是为了儿女私情,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如果要说身边莺莺燕燕的话,云藏锋其实也不多,只有区区三个而已,哪能谈得上女眷不少啊,只是这里面每一个都有一段特殊的故事,别人是模仿不来的。
云藏锋无奈只好如实告知舒望川说道:“舒兄,实在是对不住,其实我也不甚了解姑娘家的心事。我与灵儿还有欧阳姑娘之间都是缘分使然,我自己在其中着实没有出过力气,这里面的曲折,别人是模仿不来的,所以,舒兄和涂姑娘的事情还得靠舒兄自己努力了。”
舒望川长叹一声,说道:“喝酒喝酒。”云藏锋见其似乎也是为情所困的情种,不由得升起同病相怜之感,陪着便饮了起来。
翌日清晨。龙灵一走,姑娘家里面就剩下欧阳红袖和涂渺渺了,再加上一个内秀的裴锦绣,总算还能凑得起一台戏吧。
欧阳红袖之前都是和龙灵同屋,这时候龙灵走了,便独处一屋,涂渺渺性子活泼,一个人睡觉得好生没趣,便拉着在众女之中一直如同大姐姐的裴锦绣说话,并留她就寝,惹得权富贵好生不开心。
欧阳红袖一早起来想要去膳堂用餐,又觉得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碰巧涂渺渺的房间就在对面,就要去叫上一起,转念又一想,这相处了几日,每一日清晨舒望川都给涂渺渺备好了朝饭送到房里,此时,涂渺渺应当已经用过了,便独自走到饭厅。
不曾想,刚一踏进,便看到涂渺渺和裴锦绣相对而坐,而往日必然跟随一旁的舒望川今日却没有看到。欧阳红袖刚一进饭厅,眼尖的涂渺渺便瞧见了,挥手招呼欧阳红袖同桌用餐,欧阳红袖笑意盈盈的走过去,调侃的说道:“怎么,今天我们涂仙子的舒跟屁虫睡过头了吗?”
涂渺渺白了欧阳红袖一眼道:“我已经澄清过多次了,我和望川师弟真的只是师姐弟的关系,欧阳大小姐不要在妄自揣测了。”接着又叹息了一声道:“也许他想明白了吧,我跟他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黏得太紧只会让我更加的厌恶他而已。”
欧阳红袖追问道:“我看望川师弟对你千依百顺,算是十分不错了吧,真的没有半分机会吗?”
涂渺渺眉头一挑道:“凭什么?他对我好我就一定要接受他的爱意么,对我涂渺渺好的人怕是不止十指之数吧,我哪里能一一回应。倘若他不是我同门师弟,恐怕要我跟他说上一句话都难。他人不错,可我就是瞧不上他,入门十数年,功夫半分没有长进,长得也……算了,不说了,真是倒胃口。”
这一番话谁都听得明白,就是说舒望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欧阳红袖还好,毕竟是欧阳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自然对这些癞蛤蟆深恶痛绝,尤其是还有几分利用价值的癞蛤蟆,不好得罪又不想接触,烦人至极。裴锦绣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心地善良,觉得即便是不喜欢也不用如此中伤他人吧,告了一声罪,便离席而去。
涂渺渺犹自问道:“裴姐姐这是怎么了?”
欧阳红袖是何等的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却又不好明说,只好说道:“也许她身子不舒服吧。”
裴锦绣转出门口,便看到一边阴沉着脸的舒望川和面带无奈的云藏锋,先是一阵愕然继而低声问道:“你们都听到了?”
舒望川没有说话,云藏锋苦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二人对饮至后半夜便在巨石上和衣而眠,如果不是李秣陵去练剑叫醒二人,恐怕二人还要多睡几个时辰。二人相约来共用朝饭,顺道给涂渺渺带一些去,不曾想便见到了这一幕,本来也没有什么的,舒望川早已习惯涂渺渺的冷淡,只是没想到涂渺渺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倒胃口的地步。任谁遇到这种事情,恐怕都不会好过的。
裴锦绣和云藏锋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能说道:“舒兄,别往心里去,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
舒望川点点头道:“我知道,是我不自量力,高攀了人家。这绝不是什么酸话,此话发自肺腑,她自小天资聪慧,生得又漂亮,是门派里的明珠,而我不过是一粒微尘,的确配不上。我一直缠着她,确实也惹人讨厌,有时候让别人误会,也给她带去了很多困扰吧。云兄,裴姑娘,劳烦二位替我跟师姐说一声,我先行一步回去了。”
望着舒望川黯然而去的背影,云藏锋默默叹了一口气走进饭厅。在欧阳红袖身侧坐下,将舒望川离去的消息转告给了涂渺渺,涂渺渺哼了一声再没说话就离席而去了。蜀山山门处,舒望川缓步而行,涂渺渺早已等候在前方。
涂渺渺问道:“师弟,你为何要先一步离去?”
舒望川淡然一笑道:“先前有幸闻得师姐一番肺腑之言,恍然大悟,自惭形秽,不配与师姐同行,只好先走一步。”
“那个,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和以前一样?”
“我想是不能了,凭什么呢?一份注定得不到回报的努力,凭什么要我继续下去。”说完这句话的舒望川挺直了腰杆阔步的走过涂渺渺的身畔。
那一刻,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身姿如此挺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