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渝州城往往布满了大雾,也与渝州城本身的地势有关,所以渝州城也被人称作雾都。卐的习惯,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那一线鱼肚白在渝州城是看不见了,窗外都是迷迷蒙蒙的大雾,把窗户支起来,雾气会飘进屋里,伸手一抓仿佛锦缎入手般柔滑,很快又在手里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温润。大雾罩城的情形让恒峰有些恍惚,蜀山上面也是这样,山巅之上终日云雾缭绕,比仙境也不差了,这样的雾不像妖物侵袭时候那样的妖气一样压抑和心惊胆颤,反而让人觉得安逸和享受。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醒来,也难怪渝州城的人都是那么闲适和自若了,哪怕生活平淡清苦一些,吵吵闹闹都是别样的情趣,绝不会让人觉得浮躁。
把纤毫取下来擦了擦,又练了三个周天的心法,鼻息如龙,那乳白色的雾从鼻尖进去走上一圈又从鼻尖出来,如走龙蛇。渝州城山多,人住的地方就小,不像锦绣城那样稍微富一点的人家里面都带有一个后院,所以恒峰就舍下了练剑的想法,否则这摆下了一张床就有些见绌的房间恐怕要毁了个干净。走完心法,天已经大亮,雾气还没散却显得更美了,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江水和房屋看不真切,却因为这雾里看花的感觉变得无比美妙,阳光偶尔见缝插针的从云雾中探头,晒得人心里暖。
昨天那引路的小孩已经在楼下叫了两遍,恒峰因为练心法没去管他,此时此刻练完了,自然着急忙慌的下去一见。老板不知道在哪里睡着,也不见人,恒峰想是不是应该少付一些房钱,随即又哑然一笑,好像经过了昨天,自己清冷的性子转了不少,也开始关注起房钱来了。恒峰还没有用过早饭,小孩也是想到了,端了一碗汤面,渝州城的人好食辣,就连汤面也是红彤彤的,恒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它要吃些苦头了,蜀山虽然也是在益州境内,却因为修道而吃得清淡,不像益州其他地方以辣为欢,所以大清早的这么一碗又油又辣的汤面就跟小孩一家人的热情一样吃不消。想了想,恒峰还是接过了,吃得满头大汗,他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这样酣畅淋漓的流过一场汗了。把汤头都没有剩下一滴的空碗递还给小孩问道:“昨夜吃便炉的时候,你说要去江对面看老头子耍铜钱剑,什么时候走?”小孩把碗接过来说道:“还得等上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太早了,我有两个朋友也要去,而且摆渡的也要吃早饭不是?”恒峰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点了点头让小孩拿着空碗回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小孩来唤恒峰,恒峰出门看,小孩身边又跟了两个更小的小孩,长得一模一样,顶着锅盖头,穿着短卦,光着两个屁股蛋赤着双脚,一个还挂着鼻涕,可爱极了。三个小孩手里一人拿了一根粘杆,就是一根细长的木棍,上面裹了厚厚的一层蛛网,也不知道三个小孩是从哪个地方去弄了这么多蛛网。小孩给恒峰介绍道:“这个是大双,这个流鼻涕的是小双,他们两是孪生兄弟,别看年纪小,打架却是一把好手。”恒峰对三小孩能不能打架没兴趣,却问道:“你们这粘杆是做什么用的?”小双摸了摸鼻涕,甩着刚刚见光的雏鸟上前两步说道:“这都不知道,兄弟怎么混的?这粘杆自然是用来粘叮叮猫的,这个时候的叮叮猫用粘杆粘住,晚上带回家让娘给下油锅里炸,又香又脆。”恒峰听明白了,这叮叮猫就是重庆话里的蜻蜓,他对这种吃食无感,就不接着说下去了。之前那小孩看他兴趣缺缺就说道:“不说了,我们走吧,摆渡的白二叔也上工了。”大小双似乎唯这个小孩的命是从,马上就跟在后面走了,恒峰背着纤毫,腰里斜挎着那把被道家符咒压住的剑跟在最后头。
艄公白二叔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大晴天里也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一条长篙撑着一条竹筏,一边走一边洒着渔网,看来是想弄些外快贴补家用。约莫是人多了太重,恒峰站上竹筏就下沉了一截,白二叔说道:“客官,你这不成,你背上的东西重了,这样过不了。”恒峰说:“你把我们送到对岸去,我多给些银子,您看成吗?”终究还是钱这王八蛋最为管用使得白二叔点了点头,去旁边借了条小木船来才上了路,白二叔开始用桨划,始终觉得不顺手,就又换成了竹篙,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回头对恒峰说:“还是自己的家伙用着顺手。”恒峰报之一笑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嘴。
这个时候江上的叮叮猫很多,飞来飞去的,大小双眼急手快,一粘一个准,粘住了马上收回来把猎物从粘杆上面取下来,撕掉翅膀,塞到短卦口袋里。引路小孩却不去粘了,只盯着恒峰腰间的剑看,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恒峰问他:“你带着粘杆,怎么不跟他们一起捉?”小孩反问:“哥,你腰上这把剑给我摸摸,成吗?”恒峰摇摇头,见小孩有些沮丧的神情便从后背取下纤毫,递过去:“这把可以。”终究还是大玩具讨小孩欢喜,就连大小双都被吸引过来,只不过没有了看剑小孩作为竞争对手,他们短卦口袋里早就塞满了蠕动的叮叮猫了。
下了船给过船钱,一回头便是一条山路,渝州城就是这样,除了江河就是山了,江这边是山,江对面还是山。顺着山路走到头就能看到一座庙,庙很小,香火却不少,门口站着个穿黄色道袍的老头,贼眉鼠眼的,两撇八字胡细长,像极了老鼠的须子。老头举着铜钱剑正在做法,面前跪了一对年轻夫妻,三小孩喜欢热闹,仗着身子小在人群中挤到了最前头。恒峰纵身一跃便到了树上,听那老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为年轻夫妇求子,倒也有模有样。年轻夫妻走了又来个老妪跪下,先是给香火钱,又说了自己保家宅的夙愿,就跪下了,老头又是好生耍了一通铜钱剑,铜钱剑上阵阵精光射出,惹得围观的人大呼神技。替老妪做完法,老头朗声说道:“今日的三位有缘人已经达成所愿,贫道法力耗尽,诸位请回吧。”众人才散了去,三小孩找到恒峰,对他吼道:“哥,我们回吧,大神跳完了。”恒峰从树上跳下,对三小孩说道:“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些事要办,给你们银子,路上小心点。”三小孩拿了银子便走了,恒峰也往庙里去了。
此时此刻的云藏锋才拖家带口的踏入渝州城,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和陈龙象对饮喝了个酩酊大醉,起床时已经快午时了。几人匆匆忙忙出发,终究是慢了坐船顺流而下的恒峰一步到达渝州城。才进渝州城,陈龙象身材的母针就开始发出嗡鸣,散着莹莹光华,陈龙象从身上取出母针说道:“看来恒兄说得不错,贼人就在渝州城无疑了,只是找到恐怕要得要些世间,希望恒兄别单独遇上了贼人。”云藏锋点点头算是对陈龙象的附和。欧阳红袖却从马车里面探出头来说:“既然到了地方,就到本小姐大展身手的时候了,那边的胖哥哥,你把母针借我一用。”自打涂渺渺加入了女子队伍,马车就更重了,三个女人一天在马车里嘀嘀咕咕的说话,欧阳红袖的性格也越来越向着大小姐转变了,只是那风情怎么也改不了。陈龙象有些不满欧阳红袖的称呼,却还是温顺的把母针递给了欧阳红袖,欧阳红袖接过母针,右臂一抖,赤练小蛇从金丝镶边的袖口探出脑袋来,伸出信子在母针上面一舔就缩回去了,欧阳红袖道:“成了。”云藏锋问:“什么成了?”欧阳红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云藏锋:“你真以为只有他们蜀山有这寻物的偏方?我欧阳家训练出来的小可爱比他们也不差,只不过他们是算出来的,距离多远都行。小可爱们可以感觉到东西互相之间的联系,却因为是活物总有些限制距离上的限制的,不过,灵兽的本能比人类可怕得多了,从来没失手过。”陈龙象大喜过望,急忙道:“那麻烦欧阳弟妹指路。”欧阳红袖红着脸呸了一声:“谁是你弟妹,别乱叫。”即便这么说,却还是顺从的给众人指起路来。
恒峰踏进庙门,老道士正把铜钱剑收进匣子里,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进来,回头说道:“这位善人,贫道今日不便施法了,您请回吧。”恒峰露出一个微笑来,将纤毫从身后取下,揭开上面的裹剑布说道:“道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为了行走方便没有穿道袍你就认不出来了无妨,这把剑你总不该不认识吧。”老道士扫了一眼纤毫说道:“蜀山上的那个小道士?有何贵干?”恒峰摇摇头:“道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你刚装进匣子里的恐怕不是道友自己的东西吧。也罢,既然道友装不明白,我就当你真不明白吧,我来是取两件东西,一是铜钱剑,二是道友的项上头。”老道士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出招吧。”此时,纤毫裹剑布全部落地。
恒峰先发制人,身随剑动,奔袭而去,老道士不急不忙,双手一抖,五指为爪,指甲尖锐如同凶兽,一把格开纤毫,另一只手对准恒峰胸口斜抓而出。恒峰感觉胸前一阵凉意,胸腹同时向后一收,堪堪避过,仍然被锐爪带走胸前几块白布,疾步而退,笑意更甚,问道:“不知道贵地拜的是哪路道祖?”老道士扯掉爪子上的白布,两缕鼠须一抖,说道:“不拜佛不拜仙,亦非佛亦非道。”话音一落,抢攻而来,身法如电,双爪超凡,恒峰左挡右避,早就落了下风,寸寸退让,不知不觉间被逼到了死角,老道士伸出一抓如灵蛇出洞,直袭恒峰胸口,恒峰借助纤毫体型优势,挡在身前,竟将身体大部分遮住。老道士露出一丝带着轻蔑的笑意,以抓在纤毫之上的手臂为轴,凌空跃起,竟张开血口咬在纤毫之上,若是常人在此定会以为这老头疯了,只有当事人恒峰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果不其然,纤毫发出一声悲鸣,被老道士咬下一块,老道士保持在剑上倒立的姿势,双手握住咬痕左右,同时发力,纤毫从中断开,没等恒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老道士凌空翻转,落地时顺手一抓,在恒峰胸口留下四道血痕。老道士一击建功,毁剑伤人,一气呵成,比恒峰的实力怕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面带轻笑的说道:“也不怕告诉你,反正你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可能已经知道我是妖了,我可以大方的告诉你,我的本体是一只摸金鼠,你能怎么办?蜀山,呵,不是专门杀妖的吗?”
恒峰缓缓从被抓伤的地方站起来,咳嗽了两声却带出血来,说道:“是啊,蜀山可是专门杀妖的。”放在腰间细剑上的手缓缓将剑拔出半寸,一股杀意便弥漫开来,老道士只觉眼前是汪洋血海还有四处躲窜哀鸣的亡魂。
天地间因为这肃杀之气迸发而显得安静异常,只有“锵”的一声,细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