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刀疤对着对面牢的永忠侯，发出枯哑的犹如地狱恶鬼般的阴笑声。</p>
那个许多年都未再被提起的姓氏，从刀疤的嘴里吐出来，如同打碎了装着旧事的酒瓶，那些过往又一次被摊在面前。</p>
老侯爷周本阔苦涩的摇摇头，从刀疤那满是肉疤的的脸掠过，声音低沉而痛苦：“原来是你，尤副将！”</p>
几十年前，刀疤并不叫刀疤，而叫尤永。是前朝王爷许宥秉的副将，同时又是世子许本宽的武师傅。</p>
许宥秉诈降诱周戡的那日，尤永始终都在场。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忘，那时候周戡已经快要被擒，只有十几二十个人护着周戡想要杀出府去。他记得，是王爷许宥秉跟自己说，冲去，活捉周戡，功名利禄近在咫尺！</p>
他记得，自己抽刀冲进人群时兴奋的模样，像饿了许久的狼见到一块肥肉一样。他以为，等着自己的是前程似锦！</p>
可是没想到的是，忽然王爷的书房门被关了起来。那时王爷身边除了世子许本宽，还有二公子许本阔。</p>
等到书房门再被打开时，二公子拿刀架着世子走出来，浑身染血。而房里依稀能见，书案边倒在血泊的王爷许宥秉。</p>
尤永始终清晰的记得，是二公子大喊住手！是二公子用刀逼着世子一步步逼退围困周戡的人群，又是二公子带着周戡等人逃出王府，翻盘整局。</p>
他也不会忘记，世子许本宽是怎么死的。</p>
许本阔裹挟着自己的亲大哥一步步靠近周戡，等他一手稳稳拉住周戡的胳膊时，另一手的刀却刮破了许本宽的咽喉。那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周戡半边衣衫。</p>
后来的事情，史书都有写吧，许本阔弑父杀兄，救得周戡，大军杀入城，城破国灭。</p>
周戡立大德王朝，封许本阔以国姓周，自此再无许姓王，只有永忠侯。</p>
可是，史书没有记载，那日尤永是如何活下来的。</p>
他只记得，那日手的刀从未落下过，一直在人群不停挥舞着，砍着，不知道砍了多少手脚削掉多少脑袋，也不记得被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直到最后再没有力气，直到刀都卷了。尤永想，或许这是结局了。</p>
可是，很幸运，他只记得自己是躺在死人堆儿里被运出城的。或许离死也不远了吧，他喘着最后那一点点气，晕了过去。</p>
等到再醒过来时，世道已经变了个模样。</p>
怎么会这样？他想。那可是王爷跟世子啊！那可是家国仇恨啊！二公子居然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大哥，只为救那个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叛军头头周戡！</p>
天打五雷轰！他许本阔应该被天打五雷轰！</p>
尤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知道，除了凝固在衣服的血，还有凝结在心底的仇恨，都无法散去。</p>
脸的刀伤翻起肉皮，浑身的伤口让他在多少个深夜，夜不能寐。从此以后，尤永再不叫尤永，他叫自己刀疤。</p>
他要提醒自己时刻记住每个疤痕的来源，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全数奉还！</p>
……</p>
……</p>
刀疤扒在栅栏，带着手铐脚镣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他知道那是恨！</p>
掀开衣服，刀疤肚子有一道伤口。这是新伤，应该不到十天。</p>
刀疤冷笑一声，黑长的指甲直戳戳的戳进那个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佝偻起来，冷汗顿时流下来。</p>
可是刀疤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两个手指头仍然在撕裂的伤口搅动。忽然，一个刀片裹着血，被刀疤从伤口里拉了出来。</p>
下一刻，带血的小刀片从栅栏飞出，直奔老侯爷眉心。</p>
谁能想到囚犯在自己身体里藏刀片？谁又能想到，刀疤不自杀，为的是这一刻的复仇？</p>
刀片带着力道，像会功夫的高手们一样，迅速到让人措手不及。</p>
这一头，老侯爷眉心成川，没预料到刀疤会有这一招，却已是来不及大的退让。情急之下只好侧脸相向，却还是被刀片刮破了脸，深深一道血印子，从眉脚到嘴角，血汩汩流出来，满脸血糊愣登，只差那么一点儿，扎进眉心。</p>
刀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肚子的伤口翻来来狰狞可怕。</p>
“这难道天意？天意！哈哈哈哈！天意啊！”</p>
原本以为出其不意的一击，必定一招毙命。谁知道结果却是如此。大喊带着不甘，却又再没下招的刀疤，只觉得脑袋冲血，血气翻涌不停。忽然整个人往后仰去，直挺挺倒地，再不动弹。</p>
老侯爷抬手抹一把脸的鲜血，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动不动看着面前倒下的尸体，眼蓄泪。</p>
“不，当年的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并不是啊……尤副将……”</p>
……</p>
……</p>
刑部大牢外，廖飞昊的尸体已经被好好的放到一边。太平侯府接了消息，正在往这边赶过来。</p>
廖映寒今日当值，从班房三步两跌的赶过来时，已经没了平时的威严。</p>
廖映寒觉得一双脚有千金重，明明站在离白布盖着的尸体只有几步之遥，可是挪不动脚步。似乎只要不过去，自己的飞昊还在。</p>
可是站在那儿的周汐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是为何？</p>
廖映寒不愿意去相信，却觉得无能为力。</p>
好久，沉重的双腿终于停在尸体旁，廖映寒觉得自己再撑不住，双膝直直跪了下去。</p>
手颤巍巍的碰到白布边缘，却像被雷击一般，触电似的收回来。反复两三次，廖映寒终于狠下心深吸一口气，将白布拉开。</p>
廖飞昊那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那样直映眼底，刺得生疼。</p>
“昊儿！我的儿！”廖映寒喉头腥甜，一口血噗出来，双手颤抖着将廖飞昊抱起来紧紧搂进怀里，放声大喊。只觉此刻心痛到无以复加，快要死去。</p>
廖老侯爷与夫人还有尹悦容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是廖映寒这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紧紧抱住儿子，哭到失声的模样。</p>
他怀里的廖飞昊面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像睡着了一样，可是他们知道，这次与次杀人事件不同，他们的飞昊，再也不会醒过来，再也不能再开口，喊一句“母亲，我回来了！”</p>
老夫人扑到周汐身不分身份的使劲捶打起来：“你还我昊儿！你还我昊儿！”巨大的悲痛裹在落在周汐身的拳头里，无处安放。</p>
“对不起，老夫人！”周汐任由老夫人捶打着自己，丝毫不还手，不退让。眼里的痛并没有少一点。</p>
还是廖老侯爷死死扯开失控的老夫人，含泪呜咽着：“不关恒王的事！”</p>
老夫人挣脱侯爷的手，慢慢跪下来，伸手摸住飞昊的脸颊，哭得嘶哑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对着飞昊的耳朵轻语：“好孩子，咱们回家，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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