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曲的柳叶上,一只冻僵的蜻蜓随晨光复苏,扇动双翼朝日出的方向飞去。然而细密的晨露沾湿了它的翅膀,蜻蜓没飞多远就坠落到地面。匆匆路过的甘澜毫无察觉,径直踩过蜻蜓走进了住宅区。只是回顾路上那枚浅浅的鞋印,里面却看不见任何昆虫的残骸。
“我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六点就到公司了,结果大门都没进去!为什么放假不提前通知我?是,我是兼职,兼职人员怎么了——您说忘了?加班的时候老板您可第一个就想起我了呢!”甘澜愤懑地挂掉电话,迈出电梯直奔家门。
然而掏出家门钥匙,她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说来是有些尴尬的,甘澜生母失踪后,父亲已经再婚得女。她每逢假期不得不回家时,总感觉自己是一枚三千瓦大灯泡,明光闪闪照亮继母一家三口的。何况父亲收入有限,供养继母和继女已经为难,实在没办法拿出她四年的学费了。因此她为了赚足大四的开销,整个假期都在跑兼职,甚至只够时间在家里吃个晚饭。
现在七点不到,家人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于是甘澜掏出钥匙,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回房间睡个回笼觉。可是钥匙贴近锁眼,门后却传来怨毒的人声。
“那丫头还想住几天啊?这一晚晚陪她吃咸菜稀饭直吃得我胃疼。”
“她下周三就开学了嘛,你再忍忍。”
“要不是看在她妈留给我们一百万意外险的份上,我饭都不给她吃一口,过18岁了该哪住哪住去!”
“嘘,你小点声!她一年也烦不了咱们三五天,你就当做好事吧。”
甘澜脸颊僵住,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暖气里不仅有家的味道,还有一种鲜美的、早已消失在她记忆的香味。
屋子里的人一齐呆住。
父亲站在书房前,手里拿着一套匣装水浒,然而书匣里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高档洋酒。继母则扎着围裙,仔细搅拌味碟里的姜末和香醋。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只有少不更事的妹妹扑上餐桌,伸手从蒸屉中抓了一只肥硕通红的大闸蟹:“妈妈打开!”
甘澜避开他们的视线:“我回房了。”
她仓惶逃进卧室,靠着门板颓坐下来,脑子乱得像要炸掉一样。过了一会,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甘澜用力顶上房门,顺便划上了门锁。
“澜澜你开下门,爸爸跟你说说话。”
“我有点困了,我想睡觉。”
“把门打开,谁许你在家锁门了。”男人的声音开始不耐烦:“多大人了还不懂事。”
甘澜没有搭话,她用力蹬开高跟鞋,鞋子飞出去砸倒了桌上的玻璃杯。
封闭的房间里异常安静,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滑动声,原本倒在桌子中间的玻璃杯突然划了个半圈滚下桌沿,啪的一声摔成满地碎片。然后整栋楼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
“澜澜快跑!地震了!”
甘澜慌乱起身时踩中了杯子碎片,锋利的玻璃深深刺进脚底,她只能拖着血迹追进楼梯间,但是脚底的伤口疼得她根本不能站稳。
这是二十三层公寓的顶楼,也是她眼里无法逾越的天堑。
甘澜看着楼梯转角即将消失的那个背影,近乎绝望地喊道:“爸!”
男人听到呼唤稍稍停滞,可旋即就抱着小女儿继续往下逃。他宽厚的手掌遮着女孩的头顶,像守护心肝一样把她藏在怀里。
甘澜一瞬间就丧失了全部力气,抱着扶手颓坐下来,甚至不知道地震是什么时候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