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江 晴
转校已有一周,老师十分照顾,同学大都友好,生活安稳平静,很想如此过下去, 但已知此乃奢望。有o在, 日子便热闹得可怕,连写东西的时间都快没有,恐怕从此, 日记要变周记。
起初,o令我深感困扰。此人乃是班中一霸, 仿佛对我很有意见,我于转校第一日,便于厕所遭遇堵截。当时不知此人心思,怀疑脑回路异常,许是天生基因异变。
以为对付此人,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不想o竟擅长自嗨, 我如此无趣, 还能让他兴致勃勃窥探。终于被他撬起一角, 捉住一个致命把柄,大肆嘲笑。我并非天生口吃,大概是小时候缺乏同情心,不热爱动物,也不关心弱小同学,所以老天要来惩罚我,降下一场车祸,从此美满家庭破碎,母亲瘫痪,而我患上应激性口吃。父亲养家艰难,我性情大变,父亲不曾注意,但我也无可抱怨。一切都是命吧。
世上有许多可恶的缺陷,譬如结巴、瘸子、秃头、天阉,而我不过是其中最普通一员。所以我活该被嘲笑吗?不是的。当今所有人都歌颂人人平等,我与正常人共享一片天地,同是碳基生命体,死后都化作一抔黄土,我本应大声宣扬“我是结巴关你屁事”,可我怯懦,胆小,毫无行动力,将所有怒火压抑在心底,我不敢站起来反抗,那么,受到欺辱也无可怨恨的了。
o嘲笑我时,我怕他,但我心里是蔑视他的,我想果然逃不开这类人,我想这是宿命,我当看开了。所以知晓o为我隐瞒,甚至为我打架时,我才会如此震动。我从未遇过这样的人,他竟然是用他的方式帮助我了,我信仰马克思主义,但我要对上帝说,饶恕我吧,我不该在心里骂他白痴、神经病(此处被涂掉)。
原本,十七岁的男生是很好懂的,都是傻逼(此处被涂掉),但我真的不懂o这个人。他每件事都与我作对,自己把衬衫穿得乱糟糟,还不许我整理自己。我每天都克制着自己的手,否则我一定会把他的头发剃光,把他的衣服扒下来重新穿好。每次我看到他衬衫上丑陋的蜈蚣似的痕迹时,我都会暗下决心,空闲时间要向魏邵请教家务。原来住校便要自己洗衣服、补衣服,没有洗衣机,生活真是不易!
似乎跑题了。说回o,我说他很难懂,是因为他明明有所有未成年男生的缺点,却总是做出令人意想不到而又动容不已的事。譬如前天,他用他的方式向我说,他要帮助我改掉口吃这个毛病了。若是别人,我一定要怀疑他的动机,可这话出自o的口中,我不能不相信几分。但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他一样。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神经病。
昨天我发现一件事,我大概能确定了,神经病的是我。我总是怀疑人,我怎么能这样坏!我受够自己了。每一天我都提醒自己记得感恩,要把别人的帮助牢记,可我还是做不到,我还是记着他的坏处了!我早该从一件一件小事里看出来,他是个多好的人!
我不能这么激动,我要把所有情绪收在心底。
事情是这样,周日回校,我到的有些早,想去湖边长椅上一个人坐着。我远远看到o的背影,忙躲了起来。他在芦苇丛中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离他太远,看不清他做了什么,等他离开后,过去看了。
老实讲,当时我呆住了。芦苇丛里,有一只小乌龟,趴在一只绿色的塑料盆里,身上顶着一丛湿草,抱着一条拇指大的小鱼在啃。它吃得真香,胆子真大,感觉到我来,动都没动。
当时我为自己的浅薄羞愧,我才是冷血的大鳄鱼,我该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了。我自己不会去帮助弱小,我没有同情心,我便要去怀疑别人帮助我的用心。我不但身体有了缺陷,心理也有了。我是个坏人。
更坏的是,我知晓了这一切,却仍然怕o。他用嬉笑怒骂组成铠甲,掩盖自己的柔软和善良,这我是知道了,可我却是缺乏勇气的懦夫,他在前方指引我,我仍然怯于迈开这一步。
这一步对我来说,好大。
我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就这样煎熬地等了快一天,徐屹然也没等到袁野的电话。面包车来接他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来电,只好把手机塞进书包,上车了。
车上,上次说他是“同性恋”的那个女生一看到他,就往旁边挪了挪。徐屹然没在意,一心一意地抱着怀里的书包,一旦手机震动传递过来了,就马上打开书包取出手机。
那个女生就在旁边议论他“娘娘腔”,又跟人家“科普”“这是个同性恋”。有几个人听了脸色不大好,有点听不下去,可毕竟是别人的事,不想出这个头。
等到了学校,徐屹然还是没接到电话,有点失望,忍不住透过窗户往外看,心想说不定袁野正好也到学校呢?
结果!他真看到袁野了!
徐屹然眼睛一亮,车还没停稳就想往下跑。身后那个女生刚想冷冷嘲讽一句,他回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关,你,什,么,事。”
说出来了。好像不是很难。
那个女生一愣,旁边另一个女生嗤笑一声,小声道:“就是,关你屁事。八婆。”那个女生立刻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停稳了。徐屹然顾不上看她的脸色,拉开车门,一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还好帮他说话的那个女生伸手扶了他一下。他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没有仔细想。
“谢,谢。”徐屹然说着,转身想找袁野,却发现袁野已经不见了。
他有些茫然,左右四顾,只见到人群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小乌龟找谁?”
徐屹然惊喜地回头,一句“袁野”还没喊出口,就见到彭卓宇笑嘻嘻的脸庞。
彭卓宇:“不会吧你,看到我就那么失望?”他捂住胸口,“那我可就太伤心了,不能因为我没袁野帅,就这么区别对待吧。”
徐屹然赶紧摇头。
彭卓宇眼珠子一转,有意为难他:“那你说,我和袁野谁帅?”
这还用问?徐屹然不好意思回答,随即就看到帮他说话的那个女生下车了:“小赤佬。” 她“啪”一巴掌扇彭卓宇背上,中气十足地质问,“干嘛?又调戏人家好学生?”
彭卓宇“嗷”地惨叫一声:“妈呀我的背!刘慧你下手轻点儿!”
徐屹然一愣。
“知道你没认出我。”那个女生——刘慧——压着彭卓宇的背,不准他抬起来,捏捏徐屹然的脸颊,“刚刚我都看到了,一个周末,变化够大的你。是不是袁野教的呀?”
徐屹然摸了摸脸颊,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被彭卓宇逮了个正着。
彭卓宇洋洋得意,要把他脸红的样子拍下来给袁野看。徐屹然捂住脸,转身想跑,彭卓宇就去拉他,刚碰到徐屹然的衣袖,就被一只横-□□来的手拍开了。
“彭卓宇,管好你的手。”是袁野的声音。
徐屹然急忙抬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袁野在他头顶说:“别看,太辣眼睛了。”
彭卓宇不答应了:“说谁辣眼睛呢?”
袁野瞥了他一眼,没工夫回答他的话,把徐屹然往怀里一带,往学校里走了。
彭卓宇就委屈地找刘慧评理,说袁野见色忘友。刘慧就问他是不是要见友忘色,他吓了一跳,赶紧说没有没有,他才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
袁野失笑,摇摇头,松开捂住徐屹然眼睛的手,看到他目光好奇,便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他俩在谈恋爱。”
徐屹然打了个磕巴:“恋,爱?”这个词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是啊~俗称,早恋~”袁野说,观察着他的神情,“你怎么看?”
徐屹然一呆:“啊?”
袁野一看,没戏,悻悻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徐屹然有些慌:“不,是,我,我……”
“好啦好啦,别紧张。”袁野体谅地说,“对你们好学生来说,早恋很惊世骇俗了,我知道了。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出卖彭卓宇他们的。”
徐屹然着急,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一个亿,想要补救,可越紧张越嘴笨:“我,我是,我是说……”
“不要紧。”袁野说。
徐屹然:“……”
眼看快到教室了,经过的老师多了起来,徐屹然只好放弃这个话题。
他很不甘心,难过地抓自己头发。袁野正好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两个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了教室,坐好,看黑板,谁也没想起来放书包,拿作业。
过了一会儿,徐屹然小声问袁野:“刚刚,你,怎么,突然,不见了?”
袁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蓝色手环,在徐屹然面前晃了晃:“差点丢了,还好往来的路上一找就找到了。”他注意到徐屹然手腕上没有手环,嘴角微沉,但还是笑了笑,问他,“你的呢?”
徐屹然前后左右瞅瞅,老师没来,就把校服袖子拉上去给袁野看。他把手环撸到胳膊肘下方一点的位置,卡在那儿了。
“学校,不准,带。”徐屹然小声说,“班规,里,也,写了。”他见袁野看到了,就立刻又把袖子撸了下去。
袁野有点懵逼,把手环在自己胳膊上比了一下,说:“怎么办?我的只能卡在手腕上。”
徐屹然:“那就,放在,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