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和裴曜辰大惊失色。
院长急忙打电话叫人,裴曜辰则把裴峻山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第一次抱着自己的爷爷,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在他这般脆弱的时候。
抱在怀里,感觉到生疏,更多的是满心凄凉。
第一次发现这个强悍霸道得令人憎恶仇恨的老人原来是这般的消瘦这般的弱不禁风,像一只高高荡在空中的风筝,尽管此时此刻他想拼命地拉着绳子,却知道那根绳子脆弱得随时随地都会崩断……
很快,好几个医护人员赶到了,他们把他推进了手术室急救。
两个小时后,亲自参与抢救的院长一脸遗憾地来到他身边,低声说:“我们尽力了。你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裴曜辰点点头,迈着沉重地步伐走了进去。
老人笔直地躺在手术台上,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他,原本垂在右侧的右手努力地抬了起来。
他想握自己的手……
裴曜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紧走一步来到床边握住了他枯瘦青筋暴露的手。
这样的举动让裴峻山笑了,他微微用力,颤声说:“你比我善良,像你爸爸一样善良,叛逆却善良。其实我一直很开心有你们,我只是不善于言辞。我想好好地拥有你们爱你们,可惜我用错了方式。你说你不原谅我,你说你爸爸不会想见我,可是我管不了了,我这辈子要尽了面子,到这最后一刻,我想不要面子地耍一回赖。所以不管你和你爸爸高不高兴,我都要去见他了……可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疼孩子……等他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像我逼你逼你爸爸一样逼他……”
裴曜辰听着听着突然就鼻子发酸,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手机来翻出孩子的照片放到了他眼皮子底下,轻声说:“这是你的曾孙,你好好看看他吧。”
老人眼睛徒地亮了,甚至还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夺过裴曜辰的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孩子的照片一动不动,良久才颤微微地把嘴巴凑到手机上深深地吻了上去。
吻了很久,他才颓然地倒在床上,看着裴曜辰笑,“他和你长得不像,可是很好看,一看就是个聪明有出息的孩子。好好……”
话还没说完,一口气呼不上来,竟就此离去,只是一双浑浊的眼睛仍然不甘心地大大地睁着,仿佛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
裴曜辰伸手轻轻地阖上他的眼睛,低下头在他耳边温柔地说:“我不喜欢你,可你仍然是我的爷爷仍然是我爸爸的父亲。所以,我原谅你。我想我爸爸也会原谅你。放心上路吧。你儿子会在路上等着你。”
说完之后,他原本郁闷而疼痛的心瞬间轻松不少。
原来,原谅别人就是原谅自己。
他将憎恨那座山终于缷下了。
他拉起白色床单轻轻地盖住了老人的脸,退后一步连鞠三个躬,这才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裴曜辰径直去见了裴夫人。
裴夫人本已经睡了,见到他来很是诧异,看他一脸憔悴双眼红肿,不由很是不安地起来给他倒了杯热茶,等他喝完之后,这才低声问:“怎么了?这么晚跑来见我,不是我的病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吧?别害怕,尽管告诉我,我承受得住。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够本了。所以无论多么恶劣的情况,我都能坦然接受。你也要如此。在这个世界上,生离死别本来就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情。”
裴曜辰摇头,哑声说道:“不是你。是爷爷。”
“你爷爷?裴峻山?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了?”裴夫人皱眉。
这么多年过去了,裴峻山始终是她这辈子摆脱不了的恶梦。
“他死了。”
裴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裴曜辰沉默地看着她,心里特别凄凉。
裴夫人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声,笑着伸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死了,这是个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了。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再也不怕他夺走你伤害你分开我们母子了。这太好了!太好了!”
裴曜辰仍然沉默。
裴夫人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松开了他的手冷冷地问:“你为什么不高兴?怎么?你同情他吗?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他早就该死了吗?”
“无论他有多坏,可他始终是你老公的父亲。”
“什么老公?我什么时候有过老公?”裴夫人像被人踩到尾巴一样蹦得老高。
裴曜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项链递上去,“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裴夫人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却不伸手去接,只颤声问道:“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爷爷给我的。他说这是从爸爸身上取下来的。还有,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诉您,那就是爸爸是在离开你的第二天就出车祸死了。他从爷爷的车上跳了下来,试图逃跑。本来以他的身手,如果幸运的话,他完全可以做到毫无危险。只可惜他的运气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裴曜辰将裴峻山跟他说的事情大概经过转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妈,我们一直都错怪爸爸了。他从来就没有停止爱您,就算被迫不告而别,也是因为爱您。”
“我不信我不信!这怎么可能?”裴夫人莫名愤怒,“那个老头子是不是给你灌了**药,让你颠倒是非黑白?”
裴曜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陈旧的报纸递到她手上,“这份报纸是我今天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特地找人去当地博物馆翻出来的报纸。上面有我父亲遇车祸惨死的新闻。您好好看看日期。”
裴夫人颤抖着手将报纸展开,当看到报纸上那幅鲜血淋漓的照片,她一下就受不了了,眼前一黑,竟就此晕了过去。
裴曜辰急忙掐她的人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地醒了过来,瞪着眼睛像不认识他一样呆呆地看他。
裴曜辰莫名不安,温柔安慰道:“妈,对不起,如果过去的事情您已经没兴趣知道,那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有说过吧。您好好地休息吧!来,我扶您上床。”
裴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指了指掉落在地上的报纸,“把它拿来我再好好看看。”
“妈,不要看了。”裴曜辰愧疚地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不该这么不懂事还跟您旧事重担戳您伤口。对不起。儿子错了。”
“拿来!”裴夫人厉声喝道。
裴曜辰呆了呆,弯腰伸手将报纸拾起。
裴夫人一把夺过,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随后眼泪如雨而下。
裴曜辰伸手紧紧抱住裴夫人,低声说:“妈,您别伤心了。其实,这件事情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是件该高兴该感觉到幸福的一件事。因为爸爸是一直深爱着您的,他不仅不曾背叛过你们的爱情,还努力地想用生命来捍卫。这些年,我们错怪他了。”
裴夫人听了,缓缓点头,哽咽着说:“可惜我们知道得太晚了。这么多年,因为憎恨,我都不准你提起他,更不准你去他坟墓上看看。这些年来,别人都有最爱的人去看望,可是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我不该不相信他的。不该这样小心眼的!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妈。不会晚的。亲人之间的谅解永远不会晚的。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每一年的清明陪您去看他,跟他好好说说话。”
“我现在就想去!曜辰,我们现在就去好吗?”裴夫人满脸泪痕地紧紧抓住了裴曜辰的手,苦苦哀求着。
“好。我们明天就去。”裴曜辰点头,“可是现在您得答应我,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要不然明天会没精神的。您和爸爸这么多年没见,您一定不会希望他看到您一脸疲惫无精打采的样子吧?”
“好。我会睡!安眠药呢?拿安眠药给我。”裴夫人起身站起转转圈着找药。
裴曜辰轻叹,拉开抽屉拿出药给了她一颗,“在这儿呢!”
她接过,仰头干咽下去。
裴曜辰急忙递上水,“妈,您喝点水。”
她接过‘咕噜咕噜’喝完了,随后立即上床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我睡了。”
“嗯。放心睡吧。我守着您。”裴曜辰低声应了,坐在床边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在药力的作用下,裴夫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裴曜辰看她睡实诚了,这才起身悄悄地离开。
翌日一大早,他就来到了疗养院,一推门,就看到裴夫人早就穿戴整齐地站在窗口向外张望着。
他急忙走了上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您在看什么呢?”
裴夫人猛地转身,看到他眼睛陡地一亮,“我在看你啊!可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直没看到你呢?”
“您可能不小心打了个盹没看到。”裴曜辰开玩笑地说。
裴夫人笑着点头,“嗯。或许吧。”
随即她展开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帮我好好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好看吗?你说你爸爸会喜欢吗?”
“好看。当然好看。而且我记得您说过,爸爸最喜欢您穿紫色的衣服。这件紫色的羊绒大衣真的很衬您的皮肤很好看!”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裴夫人勾唇一笑。
金黄色的晨曦将她层层笼罩,一时之间,裴曜辰有种错觉,只觉得时空穿越,他已经年老母亲在这一刻突然间变成了那个年轻美丽的少女,那般的鲜活那般的稚嫩那般的水灵,让人看一眼便能记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