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然一笑，不屑地应我：“可不是吗？”
我们没有继续对话，我按捺不安的情绪强装着镇定从她眼前离开，径直回到坤宁宫时，涵春已等得不耐烦，一见我就说：“娘娘，寰宥进城了，就快入宫了。”
“听说了。”我沉沉地坐下，莲衣迭声问我身子有没有不适，我还真没觉得哪儿不得劲儿，只是心里不踏实，终于要见面了，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做什么，之前想好的一切在此刻都成了空白。
此时美咲的乳母来，问我能否允许美咲去院子里玩雪，才发现雪一直没停，殿阁上下已经积起来，红瓦金顶的世界换了银装更添几分肃穆。
“雪停了再带她去玩，不然扑了一身雪淋湿了着凉。”我温和地嘱咐乳母，“这几日宫里恐怕会乱，不管出什么事，本宫若无暇来顾及几个孩子，你们好好守护他们，特别是美咲，别让她跑出去。”
乳母有些害怕，但咬牙点头应承我，方默默退去。
那边金儿来关窗，怕风雪吹着我，我却拦下她临窗而立，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由得冷笑：“若此刻发生屠戮，白雪衬着鲜血，更刺眼夺目，更惊心动魄。”
涵春站在我身后，轻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傅铭怎么样了。”
“他不会有事，有事早就传消息来了。”我努力安抚她，但涵春显然比我淡定许多，毕竟她不需要去直面那些严峻沉重的问题，反笑着安抚我，“可不是吗，皇上也没消息，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寰宥，终于能见到他了，有什么话大家都能说明白了。”
“是啊，终于能把话说明白了。”我将心一点点沉下去，该来的总会来，只愿我能早一天见到寰宇，却又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形下见到他，不希望是生死一线时，绝不希望自己被当做人质逼他做选择。
想到这些，心口又提了一口气，再后来莲衣张罗出我许久没穿戴的朝服凤冠，涵春拿了在我身上比，啧啧说：“到底是娘娘柳条儿样的身子，我怀着孩子时衣服都要重新裁过才能穿，娘娘这肚子都挺起来了，还有余裕。”
涵春话虽如此，待真的将繁华隆重的衣衫穿上身，还是不如从前合身，我本就比之前养得好起来了，再加上怀着孩子，怎么会依旧纤瘦如柳，不过略略紧身的模样倒十分精神，比起从前一步一晃的宽松样儿，现在镜子里的自己，竟平白添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涵春拉着我坐定，为我做华丽而不招摇的妆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精神，心里也莫名多了底气，涵春也去换了得体稳重的衣裳来，拉着我的手说：“皇上回来前，我一步也不离开娘娘。”
此时外头有人送话进来，似乎是备着寰宥带兵入宫，妃嫔间宫门的守卫反而松懈了，才能有人来告诉我说，颐嘉已经脱离危险，但眼下十分虚弱，需将养好一阵子方可。
涵春听说她生了个闺女，又说抱着尚存一丝气息的孩子痛哭的情景，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幽幽叹着：“她这辈子怕就是这样了，若不嫁人孤零零的，来日若有好人家的孤儿可怜，抱给她养着也好。自然盼着的，还是她能有个好归宿。”
正说着话，又有人奔来送消息，本以为是荣妃或其他的人，却是直接从宫门处送来的，说是逸亲王妃送皇长子入宫，此刻正往寿宁宫去。
“娘娘要去寿宁宫吗？”涵春忙问我。
没料想会先见到云伊，一时没主意，静下心思量好半天，估摸着云伊都到太后面前了，才下定决心，吩咐众人说：“不去了，此刻起哪儿都不去，谁要见本宫，自己上坤宁宫来。”
这样的话传出去，又是好半天才有人递消息回来，说逸亲王妃正往坤宁宫来，至于大皇子，似乎不堪旅途疲劳，已经被送回潋滟宫休憩了。
十月不见，宇坤一定又长高了，漂泊在外头的这些日子，随军一仗一仗打到京城，这孩子心里会留下什么？把他直接送回到已经疯魔了的常云倩身边，真的好吗？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我无力地自言自语，而后扶着涵春至正殿升座，等着云伊到来。
犹记得旧年的光景，如今尚不能确定自己和云伊曾经那一段彼此信任是否是错，也不知道眼下的她变成了什么模样，可心里依旧会期待，希望常云伊还是那个常云伊，即便寰宥真的一步步走错了，她不得不想随相伴的同时，还可以有一颗正义的心，当然此时此刻，我再不可能强迫她去做当年那样背叛家族的事去背叛她的丈夫。
不多久外头通报云伊到了，涵春起身立于一侧，按礼数，虽同是亲王妃，但傅铭是世袭罔替的天授王位，寰宥是先帝之子皇室血脉，的确有所区别，涵春深谙宫廷礼数，平日里再开朗无拘无束，也不会在要紧的时候犯糊涂。
我默然看着殿门，便见四五宫女簇拥一个年轻妇人款款而来，只是叫我意外的事，不见昔日窈窕纤瘦的常云伊，她缓步入殿时，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瞧着是随时要临盆的模样，我竟顿时心软，只为她高兴起来。
“臣妾参见娘娘。”常云伊行下礼去，可莲衣一众都看呆了，竟无人上前搀扶，眼见她屈膝跪下去，涵春几步上前虚扶一把，笑着说，“云伊啊，你这肚子可是转眼要生了？还跪拜什么，自家妯娌，娘娘还和你计较这些？”
常云伊淡淡一笑，又举目看我隆起的腹部，温和地说着：“大夫说臣妾腊月头上就要生了，保不定十一月末，也就一个多月了。因是初产，王爷他怕臣妾身子不好，每日叮嘱进膳进补，所以身子见胖了，肚子也特别大。”
涵春也没事儿人似的拉起了家常：“那可不行，明儿起每天在院子里多走走，不然生的时候，有大苦头要你吃，男人懂什么？”
云伊看我一眼，轻声问：“娘娘看起来，也有六七个月了？”
我笑：“太医说正月中下旬，比你的孩子小一些。云伊，太后是不是很高兴，她一心盼着你能为王爷生下孩子，这一胎若是男孩儿，太后会更高兴。”
她脸色稍稍一滞，尴尬地一笑：“是啊。”
看来她在寿宁宫并不愉快，见涵春搀扶她到一旁坐下，那边莲衣就奉茶来，仿佛说好了的，她放下茶就对涵春说：“三公主满世界找娘娘呢，乳母都掌不住了。”
“这丫头越来越和我亲了，改明儿我就带走养家里去。”涵春朗朗一笑，与云伊客气几句，便辞了我离开，似是有心留下我们单独说话，大概是见两个孕妇，且云伊更笨重，她们就都不防备了。
茶香袅袅，殿门合上后，暖炉里的热渐渐发威，孕妇本就易燥热，云伊如今又丰腴许多，不久额头上就见细密的汗珠，益发喝不下滚烫的茶，只开着盖子缓缓吹凉，半天又放下了，终是没动。
我笑着问她：“曾经问你姐姐，坤宁宫的茶她也敢喝？如今倒想问你一句，坤宁宫的茶你也敢喝？”
云伊猛然一惊，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抿着嘴半天，嗫嚅着应我：“娘娘……这不是臣妾的错。”
“我知道，其实你丈夫也不见得就错了，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帝位也该能者居上，他真能这样把皇上从皇位赶下去，闯出一片江上，也是他的本事。”我冷幽幽地说罢这句，茶温正合适，徐徐喝了两口，又道，“可是这样闹一场，最终江山还是给别人，你们甘心？弄得民不聊生家国动荡，到底想证明什么？”
“臣妾真的不明白。”她声音很弱，“寰宥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要我们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然后跟着他，这一路，臣妾从京城跟去西南，又挺着肚子一路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