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会让于飞幸福吗?”我终于开口,一边说一边靠近他,“未来的几十年,皇上会让我幸福吗?就算有再多的妃嫔再多的女人,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永远只有管于飞,会陪着我一生一世,就算死的那一天也要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他回身看我,双目微红:“难道到死你也不愿多心疼朕一回,你就舍得把朕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
我的眼泪瞬然决堤,他几步上来将我拥在怀中,温和地抚着我的背脊,“哭吧,为你的父皇和母后哭一场吧。于飞……朕绝不会留你一人在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再让你承受那份痛苦,哪怕只比你多活一天多活一个时辰,朕也不会丢下你。”
用眼泪将心里的悲伤冲刷得干干净净,毕竟和他的幸福才开始两年多,而饱尝无父无母孤零零的日子却维持了十八年,人生每一次大事都独自面对,累积在心中的怨恨哀愁,在今天终于得到了发泄,他们既然早二十年就已经不在人世,就算要恨我也不会再痛苦的恨身生父母,再也不用被这扭曲的感情折磨。
“抵达杭城后,朕让人安排法事,为你的父母超度亡灵,朕也是他们的女婿半子,也是朕应该做的。”他抱着我坐下,用手擦去我的眼泪,轻轻哄着我,“如果你活到八十岁,朕就要活到九十岁,除去在管国的十八年,你的人生会有六十二年是幸福着的,还不足够吗?”
我软软地腻进他怀里:“那就说好了,皇上不许反悔。”
他拥着我微微摇晃,无奈地笑起来:“朕可要让太医好好养着身子,真不晓得到了九十岁,还能不能照顾你。”
我哼一声:“反正就是说好了,不许懒。”
帝后间的一场危机因为彼此的坦诚而化解了,或者说因为都深爱着彼此,珍惜着彼此,才不愿因为陈年往事的纠葛而放弃眼前的幸福,事后第二天,我甚至对莲衣说:“既然不是皇上杀的,我犯不着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惩罚皇上和我的感情,就算皇上和所有的事都有牵连,可当年他不足十岁一切都是被动的,更何况二十年后他承担了一切,用生命来爱着我。”
莲衣则长吁短叹,嘀咕着:“奴婢都要吓死了。”
不过冷静下来后,虽然不怨寰宇,可我对父皇母后的死还是放不下,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让父皇和母后双双付出性命?我在管国十八年,也从未曾听闻任何传说,所有人都只知道他们是厌弃了宫廷生活远游去了,是父皇中年觅得我母后这个一生钟爱之人,而抛下整个宫廷,抛下所有妃嫔子女离开了。唯一可以确定,身在皇位的我的皇兄,一定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我的皇兄弑君篡位,那也太可笑了,他养了我十八年送到这里来做皇后,可我却即将要让我的丈夫挥军南下扫平他的宫廷,这算一报还一报吗?”我絮絮叨叨对莲衣嘀咕这些事,苦笑着,“皇上说不能告诉我,总也不能不让我好奇吧,我实在想不明白又怎么会牵连上我和皇上的婚姻,皇上说娶我是代价,那又是谁先付出了?向谁付出了?付出了什么?”
莲衣则叫苦不迭,受不了我一整天絮叨这些事,最后威胁我要去向寰宇告状,我才算消停,又跑去抱着岚儿和智儿,神经兮兮地告诉他们:“母后一定不会要你们的人生里也有缺憾。”这样一说,又跟莲衣絮叨:“我果然离不开你家皇上,不然我的智儿和岚儿人生就要有遗憾了。”
莲衣哭笑不得,但也耐心地哄着我,终于又过了一天,队伍再次整装出发,我们要直奔杭城而去,也是这天,我又再次见到了傅铭,他即刻也要回京去,我才想起来在我纠结那二十年前的事的时候,寰宥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又已经屯了几千兵马,感念国事之重,自己的私念应该暂且放在一旁。
“回京后替本宫问候涵春。”我客气地寒暄这句话,其他的事也不便此刻提起,言罢便先一步登上銮舆,瞥见李闻已从大牢里放出来,正带着妻儿跪在一旁相送。
待坐定细细看,那李家小姐也随其母跪在身后,今日不再是花花绿绿的妖娆装扮,大概是被她母亲遏制了,只穿素色体面的衣裳。想起那日打她的一巴掌,如今也觉得多少有些过分,兴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可那天的屈辱应该会让她幽怨一生。
心里想着既然是高高兴兴的来一回,何苦种下怨念离开,遂抬手拆下发髻后的鸾凤镶红宝石累丝金簪,把莲衣叫道窗前递给她:“把这金簪送给李家小姐,就说是本宫谢他们一家几日的悉心侍奉,这金簪给李小姐攒嫁妆,祝她来日能有一段好姻缘,嫁一个好夫婿。”
莲衣接过金簪按我说的去做,果然见李夫人拉着女儿朝我跪拜,那李小姐惊魂未定的脸上也露出欣喜,这两天似乎是把她吓坏了,这会儿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只捧着金簪随她母亲叩首谢恩。
我则早早就放下了帘子,少时见寰宇进来,坐定了问我:“你不是很讨厌那姑娘么?怎么还拿金簪赏她。”
“皇上这话听着奇怪,似乎皇上是喜欢李小姐的?”我促狭地激他,他也不怒,悠悠想了想,拊掌道,“比起朕所见过的女子,这李小姐很是热情奔放、妩媚多姿,若收在宫里也是一件美事。”
我瞪着他:“皇上当真?”
他笑眯眯看着我:“你若再拿这促狭的话来激朕,朕就真把她也叫上来,同辇同行,一并带回宫里去。就算不宠幸,每日搁在那里让你不自在也好。”甚至还说,“你那日打人家一巴掌,朕都吓坏了,往后若带去宫里,你可不能虐待人家。”
我立刻缠着他不依不饶,寰宇也大笑,好几天没见他这么笑了,一时竟看呆了,他却拍拍我的额头说:“朕是想高高兴兴带你出来游山玩水的,不愉快的事都搁下吧。”
“西南的事儿呢?皇上交给傅铭了吗?”我还是不合时宜地提起了这些。
寰宇嗯了一声,简单地回答我:“暂时没什么事,你以为起兵造反是那么容易的?安心跟着朕江南走一遭,那些事回宫后自然慢慢都会解决。”
重新上路,浩浩荡荡的帝后仪仗往杭城而去,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东阳城,回京时就算经过,也未必会逗留,我和寰宇都决定把那些悲伤的事留在这里,这里面向大海,宽阔浩渺,足以容纳我心里的那份痛。
至于母后画像一事,已查明与东阳城当地的人没有关系,傅铭说京城也出现画像,自然他很快就压下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舆论和传言,但显然是有人想要羞辱我才故意这么做,一切矛头都是冲着我来。
我问过寰宇:“除了常家,还会有人这么希望臣妾从中宫消失么?”
他却一笑了之,不屑地应:“凭他们?”
几日后终于到达江南,寰宇在年前古刹里为我的父皇和母后举办法事超度亡灵,寺内高僧沙弥三天三夜诵经不止,我也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莲衣和乳母们,焚香沐浴三日斋戒,在寺庙内为我的身生父母做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件事,二十年来“远游”的他们终于也有了归宿。
三日后便与寰宇尽情享受江南之美,抛却所有烦恼,不论朝政不谈往事,只顾眼前欢愉,没心没肺地四处游玩,日子一晃竟是过去一整月之余,转眼已在三月下旬,那一日朝廷送来八百里加急信,可没想到送信的却是皇贵妃,信内提及说寰宥已回京,可宇坤仍在西南,她希望皇帝和我能尽快回京解决这件事。
我将信收好折起来,寰宇悠悠然喝一口雨前龙井,转身与我说:“不必收起来,烧了吧。”又唤了近侍来吩咐,“告诉他们,朕没收到过什么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