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带吗?从前倒不见琳琅说什么。”我冲她微笑,要她才别忘心里去。
莲衣叹:“大概是与琳琅年纪相仿才好相处,奴婢这里的确是觉得不好带。琳琅开朗活泼,偶尔做错事奴婢骂她打她,她脸皮厚过会子就来撒娇哄人,谁愿意真计较呢。婉儿虽然聪明,学本事比琳琅快,可这性子实在是……”
“难为你了,就想着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吧,自然你该怎么教就怎么教,不必顾忌我。”婉儿的确不同与琳琅,她们本来就不一样,可我也不愿勉强莲衣,安抚她,“你若实在觉得她不适合在我身边当差,就送去给琳琅,宫里不缺她。我只是答应了宇坤要照顾她,不能轻易不管她。”
这些琐事莲衣自然会安排妥帖,我也不过是对她道一声辛苦,那日几句后就没再提起。
转眼便是腊月初三,宫里清早就热闹起来,虽说不是正式大选,可也从王公大臣各府各家里挑出二十多位秀女,轿子陆陆续续抬进宫,自是好大一阵动静。
而这动静比起宫外里另一件事,怕就小多了,竟也是在这一日,出使管国的寰宥带着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京城。
婉儿传进这个消息时,莲衣正为我戴上凤冠,我对镜中的她淡然一笑:“就看琳琅如何应付,今天注定要热闹。”
侧目看一旁婉儿,她紧张地低垂着头,双手交叠在宫绦之上,一圈圈缠绕着手指,我问:“在担心你琳琅姐姐?”
她慌然一怔,忙屈膝答:“娘娘恕罪。”
“不怪她疼你一场。”我并无责备之意,但也令她谨慎,今日初见秀女,她们当中就有未来要在这宫里一辈子的人,或就是哪一个公主皇子的母亲,或空缺的皇贵妃、妃位,就会由她们来填补。
莲衣让婉儿为我最后戴上玉镯指环,她去外头看了看又折返,才放心说:“都安排好了,秀女们已在殿外等候,娘娘此刻就去吗?”
“就这会儿吧。”我笑着指一指天,“天色益发沉了,再起了风可就算本宫折腾她们,早些了了事,宫里宫外都安心。”
莲衣不语,与另一年长宫女一左一右簇拥我往正殿去,坤宁宫的殿阁如此肃穆堂皇,还是我入宫后头回接见各宫妃嫔时,之后经历种种,消沉过热闹过,转眼不足一年的光景,我竟已站在为寰宇挑新人的立场。
摸着凤椅上冰凉的金纹雕饰,看着常氏萧氏带领下众妃嫔向我行礼,恍然回到初进宫时,心头竟是五味杂陈。
新婚之夜我的娇俏羞涩,还有寰宇的温柔体贴,是我要珍藏一生的瑰宝,眸中又见华琼婕,想起她所说的嫁衣婚礼,我优于阶下所有女人,不管年年岁岁后寰宇有多少后宫新人,那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不会再给第二个女人。
“管于飞,你要惜福,你要体谅他的难处。”
暗暗下了决心,一解心头郁闷,我傲然抬首看向众人,肃声吩咐:“这些日子看花名册看画像,终是没见过真人,此刻还请大家都仔仔细细地看一看,若有不妥当的便即刻送出宫,余下的留在宫里学规矩,等待太后和皇上就要大选。自然这十五日里在座所有人都有责任,帮她们尽快熟悉宫中一切,往后都是姐妹。”
一语罢,莲衣便向殿门前太监递了眼色,他那里高声唱名,一位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便翩然入殿,依照选秀的规矩所有人都穿上了一色样的服侍,比起当日赏花时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此刻容貌是否瑰丽身形是否窈窕匀称,反更显然与众。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后宫从不缺乏美貌,可纳妃选秀时,美貌依旧是最重要的条件,座下女子皆是世间绝色,却不知这美丽的皮囊之下,都裹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二十四位秀女乌泱泱立在殿中,两侧则坐满了各宫妃嫔,再有宫女太监,偌大的坤宁宫正殿被挤得满满当当,唯有我凤座周遭一片空旷,那是阶下所有女人都无法僭越之境。
“行礼!”太监高声唱着,众秀女齐齐叩拜,娇柔的声音重重叠叠,听得出其中有人在颤抖,而行礼时亦不乏因太过紧张而出错之人,那秀女笨拙的跌倒引出一阵笑声,她头上的珠花更滚落到了华琼婕裙下。
华氏看我一眼,而后弯腰捡起珠花,施施然到了那秀女身边亲手为她戴上,温和地安抚一句:“别害怕。”才方回席。
这些女子中,年龄小的不过十四五岁,大的也仅十六七岁,只有常云伊是特例,她这个年纪早不在选秀之列,某种意义而言硬被塞入这二十四人中,即便什么事都不发生,对她也不啻是一种耻辱。可她是常建业最后一个筹码,莫说十九二十岁,就是到了三十,只怕也逃脱不了被父亲摆布的命运。
“当日游园时,常小姐便丽压群芳叫人赞叹,今日大家穿同样的衣裳,竟也是常小姐最显眼,你这脖子上额头上缠着的白纱,是做什么?”萧亦瑶的笑声在殿内响起,她更指着常云伊问贵妃,“臣妾当初入宫选秀,可不敢这样招摇,座下姐妹里也都是一样的。只有姐姐是在太子府就做了良娣的,倒不知道您家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可这进了宫,未出宫前就是天家的女人,身体发肤皆不能随意损伤,还请姐姐好好教导您的妹妹,万不能再糊涂了。”
常云倩一言不发,气得脸色青白,她心里也许恨当年选秀没有弄权除掉萧亦瑶,可当年萧亦瑶这样出现在宫廷时,谁又知道她会盛宠一时,风头盖过宫里所有人呢。换言之今日在列的这些女孩子里,也或许就有第二个萧亦瑶,数年后也敢在这坤宁宫里嬉笑指点的,明日之事,谁也无法预测。
“臣女的伤痕已是进宫前的事,如今在宫里自然是天家的人,荣妃娘娘大可放心,臣女不会再让自己受伤。”常云伊突然开口辩驳,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她们没有得到问话或命令是不能说话的,这最基本的礼仪她都敢无视,傲然之气直叫人皱眉头。
见其他秀女也变了脸色,我才知莲衣的担心不无道理,若叫常云伊随众住在一起,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她那一日敢砸镜子刎颈,今日又负气入宫,恐怕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宫规在她眼里又算什么呢。
“令妹身上有伤,若随众住在锦绣宫,只怕疏于照顾,这些日子就让云伊住在潋滟宫吧,有贵妃亲自照顾,本宫放心些。”我大度地无视常云伊的无礼,笑盈盈看着贵妃说,“腊月里多喜庆,逸亲王也在今日归朝,只怕太后高兴了,宫里时常要摆宴席,届时秀女们也会作陪,你好好照顾云伊,别叫她再带伤出现在宴席上。”
说完这些我看了眼常云伊,她果然在我提及寰宥时眼中目光动摇,萧亦瑶适时地问起:“臣妾听说太后有意此次也要为逸亲王府选王妃,不知可否就在这二十四位秀女中挑选?”
“不错。”我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让常云伊身子猛地一晃,若非边上的秀女好心搀扶她,只怕是第二个要当众跌倒的人,我继续无视她的存在,对众妃嫔吩咐,“宫中有秀女,各宫各殿更要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以作新人表率,这半个月本宫不希望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若有人横生枝节肆意闹事,本宫定不轻饶。”
众人齐声答应,而既无人对秀女提出异议,便也再没其他的事,萧亦瑶命内侍宫女领着她们去锦绣宫,之后众妃也散了。
终于回到寝殿,好容易清静下来,可刚才那一张张脸却犹在眼前晃悠,我让婉儿点一支檀香,香焚了半支莲衣从外头回来时,我才稍稍静心。
“娘娘没事吧。”莲衣见屋内香味太浓,开窗透了些风进来,又将锦绣宫的事一一说了,我听得一知半解也不愿细问,倒是更关心此刻回到京城家中的寰宥,面对琳琅会如何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