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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狂澜-10

    “哗啦。。。哗啦。。。”

    入夜后,阵阵海浪不断激荡着起伏不定的海面,躲在暗处的二十余支沙船小舟也在不停地上上下浮动飘摇着。不断上涨的潮水逐渐变得越发猛烈,一浪接着一浪地扑向顺天城外的悬崖与海滩,城头不断摇曳着的大量火把,似乎也在表明了此刻城中的森严戒备。

    而随着海面之上海浪的不断上下摇晃,唐卫轩的心绪似乎也有些起伏不定,说不上来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怅惘。。。

    这股与屡次大战之前紧张而又兴奋的心情格格不入的异样心绪,倒不是因为此番战前准备的不足。在中午率领锦衣卫们上船后,便顺利见到了陈璘与李舜臣。呈递完刘綎约定今晚水陆齐攻的亲笔书信,陈璘也毫不犹豫地拨给了自己六百水师精兵,加上李舜臣调拨的上回曾登陆作战的二十余名朝鲜士卒,此番水上奇袭所需的八百人便算是全部到位了。

    同样,更不是因为事情的发展有什么不顺利。自不久前夜幕降临之后,除了自己麾下的这二十余艘大明平底沙船外,所有大明及朝鲜水师的战船全部燃起了灯火,舰队所聚集的海面,也吸引了城头密集的往来火把,随时紧盯着数百艘战船的一举一动。而在自己这隐蔽角落所对的方向上,却仅仅只有几支孤零零的火把偶尔出现,戒备异常地松懈。怎么看,都与自己之前的所料几乎丝毫不差。

    此外,甚至也不是因为程本举之前的担心,与同行的孙世禄身后的东厂势力所带来的阴影。原本在入夜之前,唐卫轩的心中倒是的确对此有些隐隐的提防,但就在夜色渐深、明月当空之后,只余下海浪之声的清冷海面上,唐卫轩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心绪。。。

    是的,一切,都是因为看到了水面之上那轮似曾相识的明月倒影。。。

    不消抬眼去望向顺天城头那曾经共同并肩赏月闲谈之处,往日的记忆便已不由自主地一幕幕浮现在了唐卫轩的脑海之中。

    随之而来的刺痛,更是让唐卫轩感到胸中一阵心如刀绞。。。

    上一回如此的心痛,还是在祭奠桂月香的时候,而这一次,却是在想着另一个身死未卜的人。。。如果说,桂月香是自己曾经爱慕思念的对象与由衷敬佩的女中豪杰,那么小西樱子,对于自己,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战友。。。?敌人。。。?还是有些暧昧的。。。情人?

    唐卫轩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去形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与小西樱子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最为清清白白的,但是,无论在自己的心中,还是旁人的眼里,却似乎又是最为暧昧含混、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重伤之后的小西樱子,在自己看向其最后一眼时,几乎已然没有了呼吸,直到现在也不知究竟是否业已香消玉殒?

    但,就算还没有死,回想起自己亲手射出的那一支直插胸口的弩箭,应该,也已经心死了吧。。。

    也许,二人之间当初那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才是最为美好的存在。就如同面前海面上的那轮皎洁的水中明月一般,孤独而美丽。任何企图将其亲手捧起的举动,都会瞬间使其支离破碎、化为一片波光粼粼的虚无与遗憾。。。

    或许,忠于职守、站稳自己所在的立场,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想到了家中李纹月的殷切期盼,想到了皇帝陛下的信任有加,以及无数麾下将士看向自己的钦佩与敬仰,唐卫轩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踏实的感觉,也在心底对今晚这次极为冒险的大胆奇袭,充满了勇气。

    不过,如同空中忽然飘过几朵乌云一般,唐卫轩的心中却又忽然掠过了李如松那异常蹊跷的阵亡消息,以及在泗川之战中李宁那同样不明不白的战死之事。

    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会步了他们的后尘。纵然竭尽全力、奋勇杀敌,却最终难逃背后随时可能射来的冷箭。。。?

    一面要全力对敌,一面又要不时具备一颗防备之心,这看似简单的忠于职守、精忠报国,真正做起来却未必容易。回想当初,纵然心中坦荡、问心无愧,甚至屡立战功,但却在凯旋之后难逃通倭之嫌,押入诏狱死牢;身负议和使命两番远赴倭国,殚精竭虑、护卫周全,到头来却也是毫无用处、战端重开;哪怕是前不久的遵照刘綎之命与小西行长商议议和之事,到头来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不但一腔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还失手射中了最不想亲手伤害之人。。。

    往事历历在目,一次次的无功而返、甚至阴差阳错地铸成大错后,唐卫轩一时真的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怎样做才算是对的?是老天在不断刻意为难着自己,还是本身自己就没有做对。。。?

    暗自一声叹息中,望着夜幕中的漫天繁星、静朗无云,海面上的波涛汹涌、劲浪翻滚,独立船头的唐卫轩,一时间心中竟浑然涌出一阵莫名的清冷与迷茫。。。

    自跟随史百户征战朝鲜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之久,自己也已在一次次的跌宕起伏、出生入死中升为了之前做梦也难以想象的锦衣卫千户,但是为何这心中却感到了越来越多的迷茫与彷徨。。。?

    甚至还不如最初建功立业的一腔雄心,与为史儒所部卷土重来的复仇之心那样简单而又单纯。。。

    一时间,望着面前激荡不止的海面,唐卫轩竟忽然有些羡慕起那些义无反顾的海浪来,纵是在触岸的一刻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倒也不愧于那一刻的壮烈多彩,仿佛已然达成了生命的意义。而自己,却似乎还在永无休止、摇摆不定的海面上往返重复着一次次的迷茫飘荡。

    渐渐地,这迷茫又慢慢地转为了烦躁,令人难以平静,甚至想立刻就发起进攻,用一次彻底而又疯狂的奇袭,将那矗立在山头之上的顺天城,连同自己心中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幻想与杂念,也一并付之一炬、烧他个干干净净!直到大喘着气看着包括自己那心底不切实际地空洞幻想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心中的痛苦与烦闷,兴许才会一同彻底斩断,带着自己脱离苦海。。。

    “启禀千户,有人来找您。。。”

    这时,一名侍卫慢慢地靠到唐卫轩的身边,试探着轻声禀告道,同时猛地打断了唐卫轩正在苦恼的思绪。

    早已明确吩咐手下不要来打扰自己独自思考的唐卫轩,目光中不禁立刻多了几分怒气,有些不悦地转头喝问道:

    “不是说除非到了亥时三刻,不要来打扰我的吗?!”

    “额。。。”侍卫大概也没怎么见过烦闷中的唐卫轩会如此地动怒,脖子缩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那个。。。是李舜臣李将军亲自来了。。。”

    “哦——?”

    一听这话,倒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唐卫轩立刻亲自前去迎接。而此时,李舜臣已刚刚登上唐卫轩船尾,似乎对于夜袭之事还有些不太放心,所以选了艘没有燃起火把的小船,特意在站前赶来再探望一下,也给即将出发的将士们鼓鼓劲。

    简单的寒暄客套后,李舜臣随即在唐卫轩的陪同下,站在这船队当先的头船船首,再度眺望了一番顺天内城城头的情况,看着倭军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大片船队所在的方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更是欣慰地说道:

    “唐千户,原本李某还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照现在看来,你这次的奇袭计划倒是真的很有可能一战破城啊!”

    对于李舜臣所给出的高度评价,唐卫轩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心思却还在刚才的事情上。见周围一时也无旁人,便索性忍不住试探着向李舜臣问道:

    “李将军,有件事唐某一直压在心底,今日大战在即、行将出征,不知在下可否在此向您私下请教一二。。。?”

    “哦。。。?”

    李舜臣好奇地回身打量了唐卫轩一番,似乎有些不太认识了一样,爽朗地笑了小,随即说道:

    “没想到唐千户也会有难言之隐。请问吧,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多谢李将军!”

    唐卫轩拱一拱手,这才开口低声问道:

    “听闻将军曾在鸣梁之战前蒙冤受难,后形势危急才被再度起用、临危委以重任。在下钦佩将军临危受命后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勇气与智慧,更佩服将军既往不咎的博大胸襟。只是,将军用兵之时,难道就没有想过背后随时可能再度射来的唇枪舌剑与尔虞我诈的中伤算计吗?因此才想向将军请教这为将之道。。。”

    唐卫轩这一番话过后,李舜臣不禁愣了一愣,大概是不但没想到唐卫轩会问这样的问题,更没想到唐卫轩竟然会问得如此直白。深吸一口气后,李舜臣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卫轩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悠悠地反问道:

    “唐千户,李某无意间听闻,唐千户似乎当年也曾被扣上过‘通倭’的嫌疑,而与李某有过相似的牢狱之祸。看来,传闻不虚了。。。?”

    “是。”唐卫轩毫无隐瞒地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确有此事。”

    “唉——怪不得你会这么问,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

    只听李舜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暂时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暂时陷入了往日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而月光下所映照着的那张英武的脸上,也忽然之间仿佛苍老了不少,一时之间流露出了无尽的忧伤悲怆与难以掩饰的愤怒之情,甚至眼角处也逐渐渗出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直到过了好一阵,李舜臣才终于再度睁开了眼睛,似乎在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愤恨地吐出了几个字:

    “哼!既往不咎的博大胸襟。。。?!说实话,李某不知多少次忍不住想将这些误国误民、残害忠良的奸佞之徒全部都宰了,统统扔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