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浓烟渐渐散去,厮杀声归于平静,激烈争夺了四日之久的南原之战终于彻底落下帷幕之时,看着倒在倭军大营营门外一具具明军骑兵的尸体,长谷川秀久似乎还依然对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有余悸……
纵使是在即将战死前的最后一刻,这支明军铁骑中的大多数士兵依然在催动着战马,向着倭军的营帐发起凶猛的冲锋。甚至在其已全数阵亡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那方才曾回荡在战场上的吼叫与嘶鸣,此刻似乎还依然余音未逝……
不过,无论如何,虽然在战斗结束前发生了那样一段令人心惊肉跳的小插曲,但也终究没有能够扭转这早已注定的结局。攻入城中的倭军彻底清剿了城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间房屋,将抵抗者统统屠戮殆尽。也算是为日后敢于反抗倭军的潜在敌人,树立一个触目惊心的“榜样”。
很快,几个明军将领、以及李福男等朝鲜将领的首级都已被一一找到,两军的带队武官,基本全部都是阵亡在最后的巷战之中,同时也有几个朝鲜的文官,是最后上吊自缢而死。
但颇为奇怪的是,检视了一遍地上的明军尸首,又在尸横遍地的城中仔细搜寻了一圈后,找来找去,却始终未能发现明军主将杨元的尸体。急于找到杨元下落的倭军随即在所剩无几的朝鲜俘虏中来回问询,但是大多数俘虏在那城破前的混乱之中也都没有留意这位主将的去向。最终,也只有一个李福男麾下的朝鲜民兵,隐约记得好像城破前不久,有明军斥候曾来急匆匆找过李福男,似乎是带着杨元的命令前来劝其速速去南门一同突围,以图日后卷土重来。但是,李福男也不知为何,并没有答应。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就没有人清楚了。
直到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倭军士卒的消息陆续汇报上来。说是个别几个士卒回忆起了当初那数百明军铁骑在突出南门外的包围之后,大部分人马虽然奋力举着“明”字大旗径直冲向了宇喜多秀家所在的营帐,但是也有一小部分的明军骑兵则悄悄地转向了西面,趁着所有倭军都回防主将大营的时刻,冲出了倭军的视野,一直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看来,杨元还是在其手下将领的拼死掩护下,借机突围而出了……
重重围困中,还在城北精心布置了埋伏,却还是被杨元从相反的南面一举突围、逃出升天,而终于未能将其擒获或斩杀。不得不说,这小小的失策,也算是这场南原之战中,倭军唯一的遗憾了。
不过,此战之中的最大功臣——小西行长,却似乎并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带着满腔的兴奋和喜悦,等待晚上举办一场庆功的宴会。而是在亲自检视了鲜血淋漓的战场之后,从泥泞的地上拾起一杆明军所用的普通铁炮,仔细端详了一番后,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直到当天傍晚举行的军议之时,小西行长这深锁的眉头也依旧并未舒展开来。面对着大帐中沾沾自喜的众将,小西行长却是一脸严峻的面色,仿佛吃了败仗一般,颇为忧虑地将其拾到的明军铁炮当众展示给帐中的众位倭将:
“诸位,这是明军自上次交手之后仿制的新式铁炮。我已亲自验看,其精良的做工与发射的威力,并不在我军铁炮之下……”
看着小西行长手中的铁炮,尚还沉浸在战胜喜悦之中的倭军众将,却似乎大多不以为意。
不就是铁炮吗?明军虽有,但我军也一样有!又有何可惧?
微微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小西行长忍不住进一步提醒道:“区区数千敌军凭借小小的南原城和这威力不俗的上千支铁炮,就让我们数万大军耗费了四天时间,若是即将来援的明军主力都得以配备了如此威力的铁炮,而敌我双方再次陷入僵持的话,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闻听此言,帐内众将不由得纷纷一愣,面面相觑间,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只听小西行长继续说道:“此战我军虽然最终攻下了南原,打开了北上汉城的大道。但是生死不明的明军将领杨元一旦逃了回去,此战之中双方的利弊得失,也将尽皆为明军主力所知悉。下一回,我们将面对的就是兵力更加雄厚、准备也更加充分的敌人!时间紧迫,我建议取消今夜的庆功酒宴,各部立即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继续出发,迅速向北面的全州、汉城方向挺进!”
“这……”
满心期待着今晚庆功之宴的不少将领,纷纷皱起了眉头。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小西行长说得确有道理,晚走一日,就是给后面的明军多一天的准备时间。早一日出发,也就多一分早些赶到汉城的胜算。
正当众将有些犹豫之际,始终没有开口的宇喜多秀家终于起身表态:
“兵贵神速!就按照小西大人的提议,今夜便立即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全军开拔,继续向北推进。不给明军以任何喘息之机!”
言罢,在此战的获胜之后明显自信心大增的宇喜多秀家转头向着藤堂高虎为首的水军各部,下令道:
“不过,藤堂大人就不必继续随我等走官道北上了,请即刻率水军各部人马立即返回舰船,装载好足够大军支撑半月之久的充足弹药、粮草等物,沿全罗道西面海域北上,尽快至汉城附近,与我轻装简行的陆上大军准备会师城下。待得到水军运来的补给之后,一口气便可彻底攻陷汉城!因此,此役中各位的水军至关重要,拜托几位了!”
“明白。”藤堂高虎、胁坂安治等水军各部将领随即起身答应道,表情显得极为轻松。反正海路之上已不再会有朝鲜水军的半只战船赶来挡路,若是风向合适,说不定只要三、四天时间,汉城便可扬帆而至。
不过,看着信心满满的藤堂高虎、胁坂安治等人,小西行长忽然提醒道:
“对了,听说李舜臣已被再次起用为朝鲜三道水军统制使,全面接管了朝鲜水军的残部。诸位北上之时,也须小心提防此人暗中偷袭。况且,朝鲜水军虽然丧失了战力,但明军是否会派出其舰队前来助战,也犹未可知。因此,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嗯……多谢小西大人提醒。”闻听此言,一向沉稳持重的水军主将藤堂高虎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其身旁的胁坂安治等其他将领则不由得开怀大笑道:
“小西大人未免有些多虑了!明朝的水军相隔十万八千里,恐怕几个月内也未必到得了朝鲜。而李舜臣就剩那十来艘破船,还能做得了什么?!哈哈哈哈,他不来找麻烦也就罢了,若是真打算不自量力地以卵击石,正愁我们功劳还不够多呢!到时砍了这家伙的首级,正好为当年屡屡惨死在其手上的我军将士报仇雪恨!”
大概也是觉得只剩十来艘战船的李舜臣在数百艘倭军战舰面前的确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同时,明朝君臣此刻恐怕也还不清楚闲山岛一战中朝鲜水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应该也不会及时调拨明朝水军不远千里前来助战,所以,小西行长也就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而宇喜多秀家则在布置完水军的任务后,继续对其他各部将领下令道:
“除了返回海上的水军各部外,其余各方人马,则按照原定方案,随我迅速北上、荡平整个全罗道,各部一路上各自收敛物资,顺手消灭掉任何潜在的敌军,以免日后与明军决战之时腹背受敌。同时,我将尽快通知黑田长政大人的第三军团和加藤清正大人的第二军团等各部人马,督促其尽快火速行军,分头齐进,直驱汉城城下!”
言罢,宇喜多秀家又扫视了一遍帐中诸将,缓缓地说道:
“诸位放心,南原之战中各位的功劳,我今晚便会一一详细写明,尽快呈递给太阁殿下。今后,作为此番征朝的总大将,我也将期待着各位再建新功!”
“哈衣——!”似乎是被宇喜多秀家的这最后一句话所鼓舞,也可能是因为宇喜多秀家有意提及了表功之事,原本还多少有些迟疑的众将立即纷纷起身,齐声答应道。
见众将士气高昂,身为主将的宇喜多秀家满意地点了点头,而这时,一旁的一名倭军将领迟疑了一下,又轻声问道:
“额……请问宇喜多大人,明早便动身出发的话,那些在城中抓获的俘虏要如何处理……?”
“就地解决吧,留着他们只会是拖累。”宇喜多秀家轻轻地挥挥手,随即结束了这一次的军议。
次日一早,各部人马告别了血流成河的南原城,纷纷踏上接下来的行程。藤堂高虎等水军各部向南返回海岸边的战船,准备再度扬帆,自海路直驱汉城。而长谷川秀久的这支人马,本想去与加藤清正的第一军团会合,但当得知加藤清正在从侧后绕向全州城方向后,便决定继续跟随着小西行长和宇喜多秀家所部,一同沿着南原城北面的官道向着全州挺进。
作为全罗道如今依然掌握在明、朝联军手中的最后一座大城,全州如果也能按时攻破的话,整个全罗道就将完全落入倭军的掌控。
而就在步步为营的数万倭军于两日后终于抵达全州城下,原以为和南原城一样,接下来的几天内又将是一场残酷的围城攻坚战时,出现在众倭军眼前的全州城,却竟然是一座毫无动静、不见人影的空城……
奇怪,应该驻扎在全州的那两千多明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