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割稻田……?
听到长谷川秀久这个忽然提出的建议,几个武士略微愣了一下,但在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纷纷露出一丝坏笑,不由得纷纷点了点头,连连称好。
的确,趁着朝鲜人和明军现在都没注意到自己这支倭军先遣队的踪迹,先抢割了他们在城外的粮食。这样,不仅多少可以为即将来到的大军作好一定的粮草储备,也避免守军在割取粮食后、准备打持久守城战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天明后猛然发现大量稻谷莫名其妙地于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后,守军恐怕立刻便会感觉到周围可能有一股神秘的倭军存在,从而因为这支不知底细、又不知在哪里的敌军而感到更加地紧张。忐忑不安中,必然要增加守卫,分心提高城周边的警戒,或许,还可以借此影响到其防御工事的修筑进度,更为大军到来后的正式围攻,先给守军以士气上的打击……
这个办法,虽然不至于对南原守军伤筋动骨,但骚扰的效果却应该是极佳。想到这里,众人自然纷纷点头称是,一致赞同长谷川秀久的这个“坏”主意。
随后,在长谷川秀久的大致安排下,简单划分了分别带队抢割稻田的范围。于是,除了天草雄一和长谷川秀久外,其余几个武士头目立刻赶回了阵列所在处,点齐各自的人手,去作相应的准备。
“长谷川兄,你这个主意可不错!抢割朝鲜人的稻田,哈哈!这样的办法,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这可比我们打算一直藏在树林中无所事事要强得多!”
但是,长谷川秀久却似乎没有太在意这件抢割麦田的事情。而是静静地看着树林外河边那大群的战马,嘴角处再次露出胜利的笑容。
见长谷川秀久一副深思的表情,加上之前那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说什么“看来,他们这次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天草雄一见旁边也没有他人,于是忍不住问道:
“对了,长谷川君,你刚才说的那句什么他们犯了致命的错误。所指的,是不是就是没有提前派出一定人手先割好稻田的这件事?”
长谷川秀久愣了一下,禁不住笑着摆了摆手:
“哦,我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啊?哈哈,不是指稻田这种小事。而是我觉得,此战,我们的胜算恐怕真的不小!”
“嗯……好吧……”天草雄一看着充满自信的长谷川秀久,不禁抿着嘴,皱了皱眉。很显然,在心里,并不太认同长谷川秀久的看法。毕竟,南原城中恐怕早已备了一定的粮食,而倭军现在需要的,是一旦开始发动攻势,就必须尽快拿下南原、全州等一路上的大小城池,将兵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推进到汉城城下,才能赶在明军主力抵达前,抢先一步攻取汉城、甚至擒住尚未来得及逃跑的朝鲜君臣。因此,即便城内余粮不多,大军到后估计也不会采取围城耗粮战术,而是直接发动进攻。
似乎看穿了天草雄一的想法,长谷川秀久看了看周围也无他人,于是笑了笑后,解释道:
“天草君,我所指的此战,并不仅仅是这小小的南原城攻防战。”
转眼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南原城,长谷川秀久好像并未把这座城池太放在心里,而是扭头又指了指地图上南原的位置说道:
“你来看,这南原城的位置,位于全罗道的要害咽喉。如此重要的位置,为何只有明军骑兵的在此?举目所望,除了另外少许当地的民兵外,却不见多少朝鲜的官军,或者其他步兵驻守?骑兵,想来利于进攻时使用,尤其擅长野战,而在守城战中却几乎完全无法发挥所长,只能下马当作步军来使用。明军和朝鲜君臣,此刻显然已得到了我军大规模在釜山集结的消息,却未派大量擅长守城的步军驻守南原。看着那大批的明军战马,你不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吗……?”
盯着那些明军的战马看了看,又凝视了一会儿长谷川秀久手中的地图,天草雄一依旧是一头雾水。微微叹了口气后,长谷川秀久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再说得明白一些:
“我想,他们大概还是以为我们会遵循上回的进军路线,不理会位于西南一隅的全罗道,而是由釜山所在的庆尚道直接北上忠清道、继而再挥兵汉城城下的最近线路。因此,所布置的防守策略,恐怕也是在我们上回经过的乌岭一线,依靠险要的山势进行重点布防。以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陡峭地势,加以重兵驻守的话,应该也足以撑到明军主力到达。我想,朝鲜人就是打得这个算盘吧……”
“有道理!”天草雄一忍不住拍了下手,立刻领悟了过来。从釜山去汉城,大致有直接北上和绕道全罗道两种走法。倭军上回直接北上势如破竹、对那一路上的情况有所了解,这一次又是要赶在明军主力增援前急于拿下汉城,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去从人生地不熟的全罗道绕行。长谷川秀久的这个想法,很可能正是敌人高层所采取的设防策略。
不过,那些匆匆赶来的明军骑兵,看样子恐怕少说也要有两千人以上,如此的规模,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斥候巡逻队。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而长谷川秀久,也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理解:
“试想,我军若在直接北上的乌岭一线久攻不下、士气渐惰时,驻守在全罗道的这支骑兵,就可以随时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接从侧后方狠狠地捅到我们主力的腰间上!腹背受敌之下,我军恐怕便会被一举击溃……”
再看一眼那鲜有正规步兵身影的南原城头,天草雄一终于恍然大悟!想必,这里的这支骑兵部队,正如长谷川秀久的推测般,正是为了日后的侧翼突袭而预先准备的。因此,才并未配备多少步兵……
想到这里,天草雄一也是颇为兴奋,如果敌军的部署真是这样的话,岂不刚好中了计划先扫清全罗道、而后绕道北上的倭军的下怀!看来,此战的确已经胜算极大了!
见天草雄一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一脸的欣喜,之前因为未能抢占南原城而带来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长谷川秀久也就不再多做解释,而是又回身望了望一派忙碌的南原城,以及城外那些等待人来收割的稻田,悠然地感慨道:
“其实,在我看来,我们割不割稻田,其影响,最多也就是使得敌人的士气低一些、还是高一些罢了。而大军到来后,主将们所采取的进攻战术,其作用,也不过是这南原城早几天还是晚几天陷落而已。真正决定这一次战争鹿死谁手的,恐怕,最终还是双方战略上的安排部署。既不会因为这一座城池的易手而彻底扭转战局,更不会因为我们多抢割了此处的几亩稻田而一举奠定胜局……”
“不过,这城中既然都是骑兵,而且从我们的观察上来看,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五千人。若是大军到后,将其包围在城中、一举歼灭。岂不大振我军声威,也给予敌人原有计划沉重的一击!再加上海上李舜臣也被革职下狱,哈哈,我看,这次征伐朝鲜,可能会比上回更加轻松!”天草雄一越想越兴奋,对未来的战局也是极度的乐观起来。
“是啊……看起来,敌人在海、陆两方面的战略部署,都正中我军下怀。这一回,运气似乎的确是在我们这一边。不过……”
长谷川秀久抬头眺望着遥远的北方,心头似乎还依旧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但终究,还是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而只是将话题转回了当下,静静地说道:
“无论此战胜负最终如何,作为这支三百人的主将,我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安排抢割稻田的事情了。唉——”不知为何,长谷川秀久微微叹了口气,仿佛像是在对着自己自言自语一般:“作为武士,尽自己的本分便好……”
说罢,便转过了身,慢慢地向着本队的方向往回走去。
听着长谷川秀久话外透出的一丝淡淡的悲观情绪,天草雄一皱了皱眉,望着长谷川秀久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在这一刻天草雄一的眼中,如今长谷川秀久的背影,似乎,已和当年那个拍马怒吼一声“九州男儿!随我上!”,随后提刀跨马径直冲出山寨,硬生生与百倍于己的女真人打算拼个同归于尽的年轻武士,完全不同了……
也许,是更谨慎了一些?甚至,是对再度爆发的战事更加厌倦了一些?
望着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天草雄一一时也说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这位自始至终的战场同伴,已经让自己有些感到愈发地敬畏,甚至,隐隐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了……
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天草雄一暗自摇了摇,快步跟上了长谷川秀久的步伐,也将注意力集中到晚上的抢割麦田一事上来。同时,心中还多少带着些期待,不知明天一早,城中的明军和朝鲜人,会是怎样一副惊恐交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