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初李如柏似乎只是说让自己领兵前去幸州送粮,为的是可以洗清自己的通敌嫌疑。虽然看程本举的样子,自己晋升正六品百户肯定是十拿九稳。但程本举并不清楚之前自己因为背上了通敌的罪名,而被押入死牢的事情。这么说来的话,至于加官进爵有没有自己的份……唐卫轩也是云里雾里,没有什么把握。
而这个时候,帐外又是一阵轻碎的脚步声。
帐内的三个人尚未有所反应,春山已经“汪”地叫了一声,欢快地朝着帐口奔去。
随后,帐门口的帘布被轻轻挑开,是李纹月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回来了。上面三个茶碗、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而几乎与此同时,春山已经兴奋地朝着李纹月扑将过去。
“呀——”李纹月似乎被躲在帘布后、突然冒出来的春山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看清是伸着舌头,摇头晃尾的春山后,腾出一只手,在其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打了一下,嗔怪道:“吓死我了!”
而后,又赶紧脱离了春山的纠缠,将托盘放在茶几上,为三个人倒茶。
但是,紧跟其后的春山似乎兴奋不减,还是围绕在李纹月身边,伸着舌头,团团乱转。
这可好生稀奇!
看着这一幕的唐卫轩,一时实在搞不清楚,一向对陌生人颇有戒心的春山,怎么对刚刚来三天的李纹月,似乎有着出奇的好感。甚至,一见对方出现,就连自己这个躺在床上的主人也不顾了,撒腿就跑到李纹月身边,左蹦右跳地欢喜不已,还伸着舌头、流着涎水,这副样子,身为主人的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似乎被春山的不断纠缠惹得有些受不了了,李纹月刚刚沏好茶水,就从袖子里面又掏出了一块肉骨头,先是递给了春山,而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对方的脑门,一边笑骂道:“就你鼻子尖!想等会儿再给你,竟也藏不住。”
原来,是因为李纹月在袖子里藏了个肉骨头,准备喂给春山吃啊……
怪不得,看来自己昏迷的这三天,都是李纹月在负责给春山喂食,这才使得春山和她如此的亲近。
而这个时候,有李纹月在场,程本举似乎也不便再表现得那么随便。难得见程本举多了份拘束,接过李纹月随后递过来的茶碗时,手都不那么稳了。
唐卫轩虽然感觉身体还很虚弱,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笑。
此时,刘郎中已经检查完了唐卫轩的伤势,既有些惊奇、又略带欣喜地说道:“唐将军果然是体质非凡啊。老夫行医治病这么多年,还几乎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刀伤。虽然唐将军的脉相还有些虚弱,但元气正在慢慢恢复。而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再过几日,就又可以挥舞刀剑了……以后,也基本不必再包扎了。”
听到这话,程本举和李纹月都露出了轻松的微笑,而唐卫轩自己也试着简单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还有些痛楚的感觉,但力量似乎也正如刘郎中所说,在慢慢地回复。
谢过了刘郎中,程本举和刘郎中就准备起身告辞了。
唐卫轩接连昏迷数日,刚刚苏醒,坐了这么一阵,也略微感到有些疲惫。因此,礼节性地挽留过后,就由李纹月送二人准备出帐而去。
唐卫轩正打算再躺下休息一下时,已经走到帐口、跨出了半步的程本举,忽然又转过身来,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唐卫轩提醒道:“对了,我都差点儿忘了。李如柏将军前两日也曾亲自来看过你一次,并嘱咐我们转告你。等你身体恢复了以后,务必到他的军帐去一趟。而且,”说到这里,程本举又多嘀咕了一句:“看起来还挺着急的……”
这次,又会是什么事情呢……
程本举和刘郎中走后,又有一些锦衣卫中的同僚听闻唐卫轩终于醒了过来,也结伴前来探望。其中,甚至还包括不少依旧拄着拐杖、吊着胳膊、包扎着纱布的伤兵,都是跟着唐卫轩一同从幸州城血战中幸存下来的。
尽管自己也十分疲惫,但唐卫轩确实也想看一看跟随着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这些弟兄。若不是身体所限,唐卫轩甚至想出帐去走一走,巡视一下那些九死一生、负伤归来的将士。因此,小半个时辰中,唐卫轩的军帐内,总是隔三差五地有锦衣卫校尉们出入。
直到日头有些偏西了,锦衣卫们也看出这位刚刚苏醒的试百户大人现在最需要静养,于是,后来也就在致以问候之后,各自迅速离开了。
得空可以好好静养一刻的唐卫轩躺在床上,摸了摸春山凑上来的脑袋,逗了逗这只形影相随的丰山犬,而后两眼慢慢闭上,想再小睡一刻。
但,只要双眼一旦闭起,唐卫轩的脑海中,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程本举临走时提醒自己的那番话。而不久之前,韩千户也曾抽出时间来看望了一下自己。自从认识这位韩千户以来,唐卫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韩千户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笑呵呵的,如同弥勒佛一样,对自己嘘长问短、亲切备至。
更奇怪的是,除了对唐卫轩身体恢复情况的仔细问询外,韩千户一直在如获至宝地打量着唐卫轩,直到看得唐卫轩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韩千户也顺便提到了和程本举所说几乎一样的内容:要唐卫轩抓紧时间恢复,而后尽快去拜会一下如今开城的主将李如柏。
一听到李如柏的名字,唐卫轩心里的感觉就不是很舒服。当初将自己下狱、又在地牢外给自己布置了一次“考验”,最后即便是临开释时,依旧给自己提供了所谓两条选择,但却明明是将去幸州的任务塞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一次,若不是韩千户一脸遮不住的兴奋表情,唐卫轩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见李如柏,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但见这韩千户的神情,明明是对自己非常期待。相比此去,应该也不会是对锦衣卫们不利的事情吧。
回想上次自己身陷“通敌”的嫌疑,坐在一旁的韩千户虽然一言不发、未曾为自己当场辩解,但当时他那阴沉沉的脸色,分明也表示出,韩千户也因锦衣卫中出了有通敌嫌疑之人,而受到了部分的不利影响。从这个角度讲,韩千户如此期待着自己去会见李如柏,看来此事对锦衣卫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至少,应该不会比上次去更糟糕吧……
微闭双眼、平躺在床上,慢悠悠思考着这些事情的唐卫轩,忽然觉得一些落寞。自从上次被临时召去开城的临时提督府、面见李如松之后就被下了死牢,对于被急召至主将军帐的这种事情,自己就多了份本能的警惕,
对自己而言,任何功劳,几乎都要靠命去拼;而看不见的凶险,却每每来得都是轻而易举、不期而至。回想自打来到这朝鲜之后,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生死关口。不知曾有多少明枪暗箭,曾经指向过自己,又有多少锋利的刀刃,曾离自己的喉咙、心脏仅有咫尺之距。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却也一战一个台阶地,竟快坐到了正六品百户的位置……唉,人生无常啊……
这回看来又应验了韩千户当初的那句话:功夫富贵险中求。只不过,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几条命够这样一次次火中取栗、沙场建功了……
边想着这些,唐卫轩忍不住摇了摇头,闭着眼睛无奈地哭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正闭着眼睛的唐卫轩,忽然闻道一股甜滋滋的香气,正悠悠地飘进了自己的鼻子。似乎是某种甜粥的气味,既令人感到新奇,又有些似曾相识。唐卫轩正打算睁开眼睛,却听床边传来了李纹月的声音:
“唐将军,你在笑什么呢……”
唐卫轩睁开了眼睛,却见李纹月左手端了碗粥,右手则高高举起一块毛巾,充满了戒备般,一副准备要给自己一个嘴巴的样子……
“你……你这又是做什么呢……”唐卫轩吓了一跳,一时语调都有些变了。虽然沙场之上早已见惯了凶猛的搏杀,但那至少心里都有所准备。而在这自己的军帐之中,睁开眼后,赫然就是一个高举右手的毛巾、准备给自己一巴掌的年轻姑娘,实在是出乎了唐卫轩的想像。
李纹月没有直接答话,又紧紧盯着唐卫轩看了会儿,才缓缓放下了举着的右手,将那块毛巾放在了一边,松了口气后才答道:“呼……奴婢以为将军又做噩梦了呢。”
“哦?!”这一下,反倒是勾起了唐卫轩的好奇心,立即直起身子,追问道:“怎么,我这几天,昏迷当中,做了很多噩梦?!”
李纹月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嗯,好像是这样的。”而后,又端起那碗还有些热的粥,用里面的小勺舀起一口粥,在嘴前吹了吹上面散发的热气,然后慢慢递向唐卫轩的嘴边。同时,顺口补充道:“而且,还喊过一个姑娘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