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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地狱之河-5

    等到唐卫轩再次苏醒过来时,早已经不在提督府的偏厅之中。

    唐卫轩抬头一瞧,原来自己已经身处一座阴暗、寒冷的地牢之内:四面皆是冰冷发暗的石墙,借着牢房内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其中一石面墙上嵌有一道硬木制的牢门,牢门下方还留有一个二尺左右高、可以活动的小门,想必是用来送入食物的通道。向上看去,这牢房甚是低矮,大概是从地面向下掘出的地牢,唐卫轩估计自己站直了腰杆,头顶就几乎可以碰到牢房的顶部。

    扭头再看了下别处,牢房的一角摆有一个简陋的便桶,另一侧则杂乱不堪地铺有不少茅草,大概是给犯人的床铺吧。整个地牢寒气逼人,又是寒冬时节,即便身穿棉甲,唐卫轩依然感觉得到那些从墙壁中不停散发出来的湿寒之气。何况,这牢房阴暗低矮,只待了片刻,就让人心生无尽的压抑。只是在远离牢门的另一侧石墙的接近顶部,留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窗口,用以透气。也正是借助从这里透进来的一缕细微的月光,才让人勉强可以看清室内的景象。

    唐卫轩感觉后颈还是有些疼痛,但已无大碍,揉了揉脖子,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处细小的石窗旁,试着向外望去。看外面的情形,天还没有亮,依然是一片清冷的夜空。看来,自己被打晕,也就是最多一个多时辰的事情。

    困在这狭窄、恶劣的方寸之地,唐卫轩一时还无法接受眼前的残酷事实,本是锦衣卫总旗、即将升任试百户的自己,却在转瞬之间身陷死牢……看着周遭的这一切,忍受着彻骨的湿寒之气和低矮的牢房,这一切都让唐卫轩脑皮发麻,甚至快到了想要发狂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

    一拳狠狠锤在一旁的石墙上,唐卫轩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好好向李如松等人解释清楚。那片刻的犹豫,可能就让自己永远跌入了作为大明叛徒和倭军奸细的深渊,甚至因为那一瞬间的局促,就让自己即将人头落地……

    深刻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唐卫轩,本能地一步冲到了牢门边,用尽力气,一边狠狠地砸着那道坚固的牢门,一边试图叫过看守的狱卒或者守卫。在心中,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说不定还可以向李如松他们解释清楚,就算根本已经得不到再见李如松的机会,至少希望可以从狱卒那里讨要些纸笔,在这牢房之中写下辩白的书信,转交给李如松说不定也可以……

    只是,直到砸门砸到两掌通红,声嘶力竭。也未能从外面得到任何的回应……

    为何没有人回应?!唐卫轩仍想继续努力下去,却忽然停了下来。这一幕,自己似乎似曾相识……

    那还是一年多前的时候,自己刚刚进入锦衣卫亲军都督府,曾在北镇抚司辖下,跟随着前辈们“参观”过堪称大明天牢的——诏狱。

    当时,一边参观,一边由有经验的前辈一一介绍,过程中,也曾有不少犯人因为众人的经过,而大喊冤枉,却丝毫换不来任何的回应。按照前辈们的说法,这里关押的每一个犯人,尤其是新来的,基本都要连续吼上两三天。而那些已经待了数年的老犯人,则渐渐深知再多的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而安静了许多,甚至对于行径牢房外的众年轻锦衣卫们,也是爱答不理,视若无睹。

    当年行经诏狱之中时,所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幕,如今不仅依然历历在目,而且,当年的那一幕,竟然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虽然现在所处的肯定不是诏狱,但已经身陷牢狱的自己,如今几乎如出一辙的无力挣扎,和当年诏狱之中的那些犯人,又有什么区别……

    想想也是,这里的狱卒虽然不同于大明的诏狱,但是道理和规矩,都是一样的。当年,那些声嘶力竭的犯人,也是一个个直喊冤枉,仿佛每一个经过自己面前的人,都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作为牢笼外的狱卒,又有谁会去多加理会这些所谓的“冤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出于同情向上禀报,换来的也不过是上司的一顿痛批和同僚的白眼。

    当时,自己也就入乡随俗地跟随了这套牢笼外的“规则”,谁知,今日却身在牢笼的另一侧……唉,真是命运叵测……

    想到此,唐卫轩终于放弃了没有意义的挣扎,搓了搓已经有些红肿的手掌,无力地坐在地上,开始陷入了沉思……

    今晚的一切,都发生得那样仓促,让人目不暇接。自己也是因为一时脑中乱了,才失了方寸,被李如松等人误当作了私通敌国的奸细。

    如今身陷囹圄,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一切。但唯一不缺的,就是安静的环境,和充足的时间。好吧,死也要死个明白,至少,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将一切重新思考一遍,才能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不定,也能找到一线的生机。

    就这样,唐卫轩在牢房的中央,简单清理出一块较为干净的地方,铺了些杂草,盘腿坐在上面,长吁一口气,试着先使自己镇定下来。而后,可以从头梳理一遍事情的经过:

    从碧蹄馆之战突围之时,放掉了小西樱子,但收起了对方所使用的十字剑。而后,巡夜之时所遇到的几个倭国忍者,直到最后被召到提督府的偏厅,最后便被下狱至此……

    理了一遍思绪,尤其是在仔细回忆了最后李如柏所说的那番话中,唐卫轩慢慢明白过来两件事情:一、很明显,李如松等人已经事先知道了当初在树林之中,自己私自放走小西樱子的事情。二、小西樱子应该还未被明军捉住,而且,大概她还掌握了什么明军的机密,所以李如柏还想借由自己来得到小西樱子的下落。

    而现在最让唐卫轩感到不解的是,李如松他们是如何知道自己私放小西樱子一事的……?

    唐卫轩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包括上回关于平壤城内倭军情况的事情,恐怕都和东厂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家伙脱不了干系。不过,如果说东厂在平壤城内提前就派了暗探,暗中监视着大明派去的使节和倭军的一举一动,最后在沈惟敬带着自己、孙世禄出发后,借助信鸽、或者用快马走小路,可以早自己一步送回平壤的最新情报给李如松。这一切还可以说得通。

    但是,在碧蹄馆附近密林之中的事情,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当时情况已经是万分危急,就连李如松都有阵前丧命的危险。根本不会有东厂的人,在那种情况下还一直藏匿起来、暗中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

    想到这里,唐卫轩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中,肯定有人向东厂秘密报告、或者向李如松直接告发了自己……

    记得当时自己还曾嘱托过此事,希望不向他人透漏。按理说,此事应该无人知晓才对。但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的的确确,在当初密林中和自己共处的几个人中,有人出卖了自己……

    那么,会是谁呢——?

    唐卫轩实在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当时在场的,除了自己以外,只有四个人。分别是老周、程本举、孙世禄和赵大力。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无论是谁,都是一件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

    唉,唐卫轩长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自己必须想清楚:究竟是谁告得密。至少,自己被当作叛徒斩首示众的时候,心里也要死个明白!

    那就一个一个想一遍吧。

    首先,会是老周吗?

    唐卫轩想了想,当时的四个人中,如果要论与李如松关系最为密切的人的话,大概就属老周了。何况,当初坚持当场将小西樱子格杀、最为反对自己私放其离开的,便是老周。如此想来,以老周如今已经进入李如松的亲卫军、甚至可以出入提督府的这点来看,老周在回到开城后,的确有可能向李如松报告了这件事情。

    不过,唐卫轩思来想去,总觉得以自己对于老周的了解,老周这个人虽然有时心中自有一套,提防性也很高,但是以他的脾气性情,和自己多次出生入死的交情,应该也不会去做这种背后告发的事情。按照老周的脾气,就算是要汇报此事,也会先和自己打个招呼,而后光明正大地说出此事。既然当初答应了帮自己保密,又深知说出此事后对自己的不利影响,老周应该不会这样做的。

    唐卫轩摇了摇头,基本排除了老周的可能性。

    那么,会是程本举吗?

    唐卫轩有些苦笑,程本举此人虽然有时有些乖戾,也比较喜欢胡闹,但是若论品性,按说也不差。更为重要的是,身为锦衣卫,程本举大概不会向锦衣卫的老对手——东厂泄密,一旦此事败露,即便告密有功,但是向锦衣卫的老冤家告发锦衣卫中的同僚,程本举日后在锦衣卫中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按照自己和程本举的品级,要想单独向李如松汇报机密之事,也是十分的困难,何况自碧蹄馆之战后程本举几乎都和自己待在一起,想来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向李如松告发此事。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因为嫉妒自己的战功、想胜过自己一头,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向韩千户告密。而作为一心想和东厂一较高下的韩千户来说,恐怕即便知晓了此事,也会尽力帮自己遮掩,毕竟,自己的手下被指认为敌国奸细的话,韩千户自己也逃不了干系,锦衣卫更是名声扫地。唯一得利的,只能是东厂。回想当初偏厅内韩千户的举止,虽然在李如柏认定自己的通敌之罪后韩千户有想避嫌、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但他应该也不会主动去告发此事……

    看来,也应该不会是程本举了。

    那么,孙世禄呢?

    这个相对文弱的随军通译在一路上帮了自己不少忙,当初逃离平壤城时,自己也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关键时刻,孙世禄当初还曾在大同江的激流中冒险去救桂百枝,而在其后的草屋遭遇战中,被那个叫做长谷川的倭国武士控制之后,孙世禄也敢直接用手去抓对方的利刃……想来想去,此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一些,但也可以算是用情有义,敢作敢为。何况,自己数次提携他随同出战,近一个月来也积累了不少功劳。待自己试百户的批文下来后,孙世禄的功劳估计也会得到封赏。既然和自己一道分得了不少的功劳,又何必冒险出卖自己呢?对其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啊。而且,以孙世禄随军通译的身份,大概连见到东厂和李如松的丝毫机会都没有。无论从动机、重要性、和品性各方面,唐卫轩都不认为会是孙世禄告的密。

    这样,如果也不是孙世禄的话,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就是——赵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