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平见那人虽然只穿着朴素的劳作常服,仪态却从容大方,举止气度皆不同于平凡人物,大约猜度了一下身份,便紧走几步。旁边老金急忙先迎上前去,朗声对那人道:“廖管家这厢有礼了。这是我家主人方公子,特意前来拜会沈相爷的。”转过脸来向方一平介绍廖管家是相爷最信任的人之一,处理府中大小事务最得力的助手。方一平见其年长,便客气地作了一揖道:“有劳廖管家,我和你家相爷有约在先,未知相爷午睡是否已经起床了,如果方便,还要劳动廖管家通报一下。”
廖管家忙偏着身子,虚托着方一平的胳膊谦让,顺手把一些散碎银子不动声色的塞进袖袋里,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起来,嘴里连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我一个当下人的怎么能当得起公子礼节啊?……哎呀哎呀公子您也太客气啦,真是要谢谢公子啦……您赶紧请到后边坐吧,相爷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湖边暖阁子里读书喝茶等候公子呢,公子这边请。”一边侧着身子请方一平先走,自己陪在侧边。
进了中门是一条甬道,右边儿向阳,种着几株月季,梢上还有凋谢后的两三骨朵儿残红,一本半人高的芍药只剩下枯干的枝条儿,地上还有一丛白菊花,正好开着,显着清雅幽静。中间一条碎青砖铺就的小路,大约容得两人同行,路边还附着几株光枝条的梨树。路右边背阴,却种着一些青蒜,细葱,还有一小畦菜苗儿,已经长得碗口大小,半截儿显然是拔过了,稀疏一些粗茁一些,另半截则翠绿拥挤着。打横儿又种了几排韭菜,刚刚采割过,光秃秃的,上面撒了层草木灰。见众人好奇地看向菜畦,廖管家笑道:“相爷日常活动就是种这点花草菜果,或者出城去拾掇那个茶水铺子;又不嗜好鱼肉,偏只爱吃自家种的蔬菜。家里长的不够了,我才会到市场上采买一些。”方一平心里暗暗感叹,这就一处**型的城中村啊。
“啊啊,方公子你来啦?沈爷爷方公子到了!“正说着话呢,小福子从路尽头角门里闪出来,一见众人走过来,回头冲里边就喊起来,颇有雀跃之色。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就来……”老爷子呵呵地笑着也从里边走出来,见众人纷纷冲他行礼,忙笑着摆摆手,对方一平道:“贤侄啊,老汉我在家里可等你好一会啦,水都准备好了,专等你来品品看我的茶了。小福子你快去把炉子弄旺点,把水烧开了。”
一边回头对方一平等人道:“此得不是说话的地方,天儿冷,我们到阁子里去坐着说吧。”自己在前边领路,又安排廖管家去准备酒菜,方一平急忙拦住道:“来前我们已经用过饭了,大人不必如此费心的,我们坐坐就好,坐坐就好。”老爷子闻言笑道:“也罢。那就先坐坐聊聊天儿罢。”
穿过角门,后面果然别有洞天,是另一进小小的院子,周边杂植了竹木桂柏之类,青苔路边间生着兰草,院子中间却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假山,山侧一座精致的暖阁子,围着假山和小阁子,竟然是一条清浅的小溪,虽然只约一步跨过,却极自然地把山、阁和周围的树木都隔开了,别有意境。远看去参差疏落,走近了细瞅却又感觉精致幽深,固然规模不能和名园相较,趣味上又远非一般庭院好比的了。再往后头,隔着大半人高的篱笆墙,隐约可见两排灰砖灰瓦的小小房舍,显然那边就是内帏了。
“贤侄看我小园如何,可还能看出什么意味来?”
“虽不甚阔,却简约而精致;不见繁华,而又婉约典丽。果然是修身养性的绝佳所在。至于前有菜圃,可享田园之趣;后筑精舍,恰温天然之真。于动于静,于深于浅,于简于繁,于山于水,皆自相宜,确实不可多得啊,晚辈为老大人贺啊,有好茶么?我得畅饮一大杯才是!”
“啊?哈哈哈哈,贤侄果然好眼光啊,只几句便把我这点心思给体察得细致入微,有此眼光之人,必然当得起我那收藏很久的普洱陈茶啦,来来来,如此佳景,你我忘年,就以茶代酒吧!哈哈哈哈,小福子,快把茶倒来,老夫也渴了。”老头显然很兴奋,激动起来,一张青脸透着红,俨然有些紫黑了,不过那种开心是快要洋溢出来了。
小阁子里其实坐不下那么些人,大伙儿便听老头吩咐,随意在阁子内外择地儿,不拘坐着,站着,如小四儿般便躺在草地上了叨着草棒儿打盹儿,暖阳和煦,心旷神怡。
一时水沸,洗具,选茶,醒茶,冲泡,方一平一边观察着老人泡茶的过程一边有样学样,心里暗自侥幸后世曾经在选修课上观摩过功夫茶的冲泡过程,故而自己动手虽然觉得新鲜,倒也没觉得什么生疏的。倒是过来看热闹的小四儿等人为之咋舌,不能理解为什么喝点茶水还要费那么些事情,法信摸了摸光头,对小四道:“喝茶是最风雅不过的好事,但一般人可做不来。”秦雨直率娇憨,学着方一平倒了一杯,一大口茶水下去,强烈的苦涩顿时麻了舌头,便扯着老爷子衣角撒娇儿说方一平骗她,惹得老爷子和众人大笑不已。
一时笑闹完毕,沈鲤见众人喝茶大约不是很有兴趣,就吩咐廖管家领着大伙儿去街面上常去的小酒店,让伙计铺下些时令菜蔬,待大伙吃完了,再着小福子领着逛逛集市溜溜腿儿。自己和方一平一人挑了一个小小的乳窑瓷碗,安静地坐在阁子里面,准备再说些闲话儿,再过一会也就去会合。
廖管家领命走了,秦雨却闹着要留下来,要陪方哥哥一起听老爷爷说话,小四儿从旁解围道:“你若这么闹腾,方哥哥就该生气啦,人家和相爷还有话要说的,你又听不懂在这里做什么呢,喝苦苦的茶水?你还是去跟我们一道吃香的喝辣的,这样你方哥哥才会放心啊。”一句话说的秦雨小脸儿也红了,又跺了小四一脚才悻悻地随着走了。
这边方一平也不再客套,持了茶碗,恭敬地端坐着,静静地等老爷子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