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上身这事儿,为了不刺激当事人,一般都不挑透。当事人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别人说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堂叔就说这两天忙晕乎了吧,心里净想着盖房的事儿,连自己咋来工地上都想不起来了。
我堂婶咧嘴笑了一下。当她看向我的时候,我明显觉察到了她眼神里的陌生与惊讶,那笑容也变了味儿。我爸见堂婶没啥事儿,就回工地上继续收拾东西。
我弯腰捡拾工人的工具时听见堂婶责问堂叔:“挖断的那条蛇你把它弄哪里去了?”
这语气完全是带着怒气的质问,一点儿都不像是堂婶的。我们这儿女人大多数怕蛇,哪有女人会管这档子事儿。堂叔愣没觉出异常来,回答说扔东地大坑里了。
堂婶拔高声调说:“你咋能随便扔了?得埋了,埋了知道吗?走!你现在就去给我埋了!”
堂叔不大乐意。
堂婶沉下脸说:“好,你不去我去!随便扔大坑里了,你说的轻巧,到时候叫你家破人亡的,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堂婶的话里已经有诅咒自己的味道了。堂叔刘一虎因为她刚刚被鬼上了身,不愿意与他计较。就老大不情愿地说:“我去,我去行了吧?”
堂婶马上喜笑颜开:“我跟你一起去。”
待他俩离开工地后,我走到我爸跟前说:“爸,俺婶那可是不对劲,你说这天都黑下来了,他俩会不会出事儿?”
我爸正蹲在那儿往纸箱里收拾零碎东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东地那坑就在村边上,两个大人能出啥事儿。别瞎操心了。先回家吧,今晚上我来看工地。”
我哪能让我爸来看工地。我爸说着起身就走,我跟着我爸离开工地,一边走一边对我爸说:“我觉得我堂婶根本没清醒过来,所以才担心他俩出事儿。咱俩还是跟过去看看吧,离远点儿看着就成。”
我爸笑着说:“亏你想得出,我一个大伯子哥跟踪堂弟和弟媳,这算咋回事儿?好说也不好听吧,要去你去,我先回家了。”
出了胡同口,我爸回家,我去跟堂叔和堂婶。尽管因为地基的事儿闹得心里别扭,他要是磕下碰下的我连瞅都不瞅一眼,但在大事上还是不能含糊的。
天已经黑了,一家家的烟筒往外喷着烟气,村里就起了一层有着饭味的雾。这会儿是村里人准备吃晚饭的时间,街里没什么人。我一直走到村东头都没有看见人,直到走到坑边上,才看见堂叔和堂婶俩人蹲在坑里面在忙活着。离得远看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拢土堆埋那断成两截的蛇。
忙活了一会儿我看见他俩站起身来,想着没啥事儿了,就先离开坑边。心里始终放不下,就没敢走太快。快走到街上了也没见俩人赶上来,不由得心里起疑,回头看时却见俩人朝北地走去。
想起俩人埋那断蛇时连铁锹都没带,全靠手挖土,越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这天都黑了俩人还到村外去干啥?便顾不得多想,转身追了上去。
一路小跑追不多远,便看堂叔和堂婶在北地井边上站着。心里更加感到不妙。急步跑到近前,堂叔正掀开盖在井上的石井盖。我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立即大喊救命。村里为了安全考虑,把这井盖做的很大。要两个人合力才容易抬动。一个人硬掀也能掀开,但相当费事儿。
我跑到近前时,堂叔已经把井盖掀开了半边。看见我跑过来,他显得很惊恐。堂婶则着急地喊:“它来了,快藏起来!”
堂叔这会儿特别听堂婶的话,一边往井里下腿,一边拉着堂婶叫她快点儿。要不是清楚堂婶被蛇精上身的事儿,我还以为这俩长辈玩殉情呢。
我心里也是急得直冒汗,堂叔显然把我当成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在担心着堂婶,堂婶这会儿显然不会顾及他的死活。堂叔双脚已伸下去,人就坐在井沿上,我现在就是去拉他,他硬要往下坠恐怕我也拉不住。何况还有堂婶在一边作妖。
我急中生痴一脚把堂婶踹翻在地。堂婶倒地时还往后退了两步。堂叔一见我踹倒堂婶,双脚从井里提出来就要和我拼命。他发疯一般地朝我冲过来,双手前伸要掐我的样子。我不敢和他硬碰。我俩要是纠缠到一块儿堂婶在一旁帮点小忙,我就得先他俩一步被弄进井里去。我一边高呼救命一边绕着圈子跑。我也不敢跑开,我跑开了堂叔堂婶铁定双双跳井。
北地地头离村子很近,农村人和城市不同,一个村里基本上全都认识。一听有人喊马上就有人从村里朝这边跑来。堂叔这边追着我,堂婶一见村里有人来,自个儿朝井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堂叔:“快点儿,又来了很多半截蛇,晚了就没命了。”
堂叔刘一虎果然放弃追我也朝着井边奔去。我则打斜里扑过去把堂婶扑倒在地。我算抓住了堂叔的七寸。只要我拖住堂婶,他俩就都是安全的。
堂叔一见我把堂婶扑倒,他嗷嗷一声就朝我扑下来。村里人赶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压成了夹馅饼,我是中间那馅。
先过来的村里人把我们拉开的时候,满脸的疑惑不解。我被人从堂婶身上拉起来,则显得有些尴尬。农村人遇事儿抱团,来的人很快。后面还有人听到动静不断往这边赶来。我们仨人很快被围起来问长问短。
我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这俩人要跳井,我就过来搅和他们让他们跳不成。也许是人一多人气就旺,人气能压鬼气的原因,堂叔和堂婶俩人都清醒过来。堂婶又是一脸的迷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这点上和我妈被鬼上身完全不同。我妈是自己心里清楚行动上身不由己。堂叔眨巴着小眼睛朝人堆外瞅,嘴里还嘟嚷着:“噫,半截蛇哪,半截蛇哪去了?”
我心里对他把地基下到我家地方上还是有些不快的,指了指那口井,撇着嘴嘲讽他说:“就是一条只有半截的小蛇就把你逼得要藏到井里去啊?”
堂叔不方便说是受了堂婶的蛊惑,支吾着对大伙说:“那个,被鬼迷眼了。我看见老粗一条半截蛇了,人腰粗,还有脚。”然后又转向我,大为不悦地教训我:“我爱咋咋地轮不到你来说我吧?我刚刚看到一个半截蛇追我俩,一下子缠在你婶子身上,咋着一下子就变成了你?”
我在村里还算是一个比较礼貌的人,不想和自己的堂叔抢白。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其中就有刘小同,抢白刘一虎说:“要不是他你现在可能在井下边说话了。”
刘一虎被几个人这么说,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过头,对我换了一种语气说:“那我还得领你的情啦。”
他说话那声音拉长着,十二分的不情愿。
我丢下一句不用你领情,直接就走了。留下的人一边问东问西的一边慢慢吞吞在我后进村。走到街里还能听见刘一虎对别人讲得有声有色的。
我刚到家洗把脸,刘一虎就跟了来。问我爸要我干爸的电话号码。我妈本来在厨房门口,她不待见刘一虎,见他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进厨房了。
刘一虎就在我家院里给我干爸打电话。他那老年手机声音特别大,电话接通刘一虎刚一报名字我干爸那头马上就说不在家。刘一虎急忙问在哪,家里有点儿事。我干爸一竿子给支省城去了。
刘一虎心焦地叹了口气,搓着手走了。
我知道干爸那是推辞。刘一虎家的事情他早看出来了,也清楚自己拿不下来。这种事儿和别的事情不同,一旦管不下来很可能引祸上身。这祸还不是小祸。
吃过晚饭我爸说要去工地,我坚决反对。说我年纪轻轻的叫你去看工地受冻,让村里人知道了得笑话死。我妈说那就不看了,看啥看?也不是咱一家的东西,刘一虎也不一定去。
我说还是去看着吧,反正我在哪儿睡觉都一样。我身上还装着干爸给我的铜钱玉,保证没事儿的。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刘一虎家的事儿不一定能扯到我身上来,但刘人杰那几个货会不会找我就不好说。如果在家里反而会连累到我爸我妈。
我这回去工地比较晚,在家看电视看到夜里快十二点才过去。路过堂叔家的工地,他就支个床上面搭个棚子睡在胡同边上。见我过来,他讪讪地叫住了我,躺在床上还给我递烟。
我一个晚辈不好拿架子,知道他肯定有事儿,就接了烟站那儿等他说话。他就披了衣服坐起来,神秘地说:“小帮啊,你在外头时间长,见识也多,你说这地上冒光是咋回事儿?”
“地上冒光?哪地上冒光?那晚上照明不省电了吗?”我调侃他说。
刘一虎见我不信他,辩白道:“小帮你看你这孩子,我说的是正事儿,喏,你看,那儿又发光了,我躺这儿一直都没敢睡。”
刘一虎说话时伸手指着一处地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我两家中间的那道地基坑里,果真有亮光闪烁,明显是从地基坑里往外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