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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萌哒哒  这天整个村子都是乌烟瘴气的,到处是吵闹的声音,炸了锅一样。

    “小姑娘,你坐这辆车”,郝邹摘下警帽,大冷天都出了一头的汗水。

    赵禾上了警车,魏詹就坐在她旁边,他斜躺着,双腿交叠,制服上一颗纽子崩开,警帽不伦不类的扣在脸上,露出滑稽的金毛。

    郝邹看着闭目眼神的【詹哥】,心里暗骂了一句碧池,还是劳碌命的去干活了。

    “警官,我就不走了”,一个略微蹩脚乡音的女声响起,她一只干枯的手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另一只手牵着一个泪汪汪的孩子,似乎是觉得有些抱歉,那女人垂下头,话里露气儿,像破败的风箱,“我走了,没人照顾孩子。”

    她的人生已经到这儿了,孩子还没有。

    “你确定?”郝邹又问了一句。

    女人点了点头,接着她婆婆和丈夫紧张兮兮的把她扯到了后面,“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我儿媳妇不走!”

    她右侧脸颊上还有没消去的淤痕,显然之前被家暴过,郝邹好说歹说,但仍旧劝不走一个母亲。赵禾从窗外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睛,里面是干涸的,空洞的,她早就失去了勇气。

    有的人执意不走,有的人一心想走。

    “天杀了,这个女人抛夫弃子,下辈子要进地狱的拉!”老太太坐在地上死命拖住儿媳妇的手,想和之前那家一样靠着孩子留住媳妇,一把拍掉孩子嘴里的糖,又掐她,“你妈都走了你还傻不愣登的!”

    孩子一下就哭了,嘶声力竭的喊妈妈。

    “秀,你听咱家孩子哭的多可怜,你忍心就这么走了?还有咱家老二,你都舍得?”

    “我要走!”大力挣开两个人的牵制,女人眼中有泪,“孩子不是我愿意生的,是你们强迫我的,你们是暴徒,是禽兽,我不是!”她在这里七年了,哪儿还能看出来她是从前家里的小公主,她就像一个生育机器和保姆,日日夜夜重复的劳作,“别叫我妈!你和你弟都是杂种!”

    一把将孩子推开,她踉踉跄跄的,怎么也打不开警车。女警在后面扶着她,那双颤抖的手才算稳了下来。

    女人一上了警车就捂着脸啜泣,女警轻轻拍她的背安慰,“会重新好起来的。”

    ——

    车开始发动,魏詹伸了个懒腰,将脸上的帽子拿了下来,坐姿懒散。

    郝邹忙了一天跟孙子似的,刚爬上副驾驶,又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詹哥那张幽幽转醒的脸,忍不住大逆不道的想把他头上的蓬松金毛都扒光了,“詹哥睡的舒服吗?”

    魏詹抻了抻僵硬的长腿,“有点窄了。”

    合着还得给你准备个大床?郝邹摸了把脸,这一趟光伺候大爷了,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有点干,一边开车手一边儿在包里翻,“别说这西北就是干,我脸上都起皮了——”一边儿打开面霜瓶子,他一边说,“小姑娘,你要不要也抹一点,我看你的脸——谁动了爸爸的面霜!”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头发丝儿都开始炸了起来。

    “一半儿都没了!”像是有人把他的心串成了一串放在火上烤,郝邹眼神心疼又狰狞,“我一千三买的熬夜修复面霜,小碧池要死了!!”

    赵禾手指头忍不住的翘了一下。仔细看的话能看见她手上油光闪闪的,还有手背的几个冻疮。

    上车的时候魏詹看见了,还非常好心的给她抹了冻疮膏。一千三百抹了一半儿就是六百五,赵禾慢悠悠搓起来两只手,毁尸灭迹。

    “你说谁小碧池!”操起警帽就轮到前面,郝邹被打了一个正着,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暴徒,碧池!“詹哥,你说你用就用吧?你哪儿来那么大脸,涂十层都用不了这么多啊!”

    他拐着弯说魏詹不要脸。

    魏詹也确实不要脸,长胳膊一伸就把那小瓶子拿了过来,整个往手上一到,双手搓一搓就夹住了赵禾的脸,来回揉,揉成了小包子,压根懒得搭理跳脚的郝邹。

    “手都擦破皮了”,他牵起赵禾的手,日光透过车窗倾洒下来,让他的金发更加灿烂招摇。他的手很宽,每个指头似乎都很长,有很多茧子,称不上过分漂亮,但很有力。有热气传到手背上,他的唇在她手背上三寸,飞斜的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唇。

    黄英本来还跟赵禾逼叨叨唠嗑,回眼就看见魏詹那张脸,咋呼了,“卧槽卧槽,我想睡他,我愿意掏一百块钱巨款睡他!”

    毕竟是个古人,赵禾被她吓得手抖。

    “人的身体都很弱,以后要注意”,他眼角突然泛起淡淡的笑纹,搓了搓她的手,又给她套上了一个棉手套,“戴上吧。”

    赵禾看了他一眼,又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上的礼物,唇角微勾,“谢谢”,算是握手言和?

    “哎呦我去!我那可不是冻疮膏!别大材小用啊!”郝邹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大煞风景,魏詹帽子往脸上一扣,又重新躺了回去。

    车已经驶离了村口,路上能听见轮胎压碎冰花的声音。赵禾带着暖和的手套扒着窗口看后面,一茬一茬的景色盖过了村民的脸,她突然觉得胸口处像破冰一样,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样的荒烟平楚,掩盖了多少人的风雨暗啼。

    胸口处越来越热,赵禾垂头。

    发现她心房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功德金光——功德。赵禾似有所悟。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后悔,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受之有愧。

    出世容易入世难,她深处红尘,却从未理过俗事,所以她陷入泥潭无法自拔,不能自救,旁人也不得救她。

    赵禾继续往后看,她看见了一个人,异于那些人模糊的脸,她的模样清晰的好像近在眼前一样。

    是那个漂亮的女人,离这么远,她能看见她大而空洞的眼,那里泛着忧愁,还有她眼底的一颗泪痣,像要流下来一样,她像荒外的一轮明月,明亮的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呢?”赵禾指着她。

    魏詹本来已经睡了,听见她问扭头,帽子从金发上脱落,他扫过那个女人,语气有些懒散,“她啊……是个疯子。”

    是个疯子。她自己说不清楚从哪里来,别人要带她走就哭喊抓挠,最后警察也没办法,先登记上,看有没有人认识。

    ——

    一路畅通到J省,赵禾的老家。

    黄英有些近乡情怯,她不知道家里人看到她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郝邹带着她的尸体去她家的包子铺认领,而魏詹则送赵禾回家。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

    “刘圆儿会很惨”,他说,又踢了块路上的小石子,“这个社会上没有救世的英雄,而且就算是英雄,也不是生命的主宰,你觉得呢?”

    赵禾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种话,她一笑,俏的很,“我知道,但你是这么想的吗?”

    魏詹原本在前面走,闻言修长的腿停了停,他扭头看着赵禾,很正直的,“我是警察。”

    很快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家门口,魏詹停了下来,把歪歪扭扭的帽子整理好了,突然牵上了赵禾的手。瞬间的不自在过后她就安然接受了,警察叔叔关心落难少女,这很正常。

    赵禾的家在一个中端小区的二层。这附近是城中村,很多居民都是拆迁搬到了这里,四周更是很多做生意的小贩,每天凌晨四点起就开始不停歇的喧闹。

    赵卫兵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看见陪同女儿的警察才连忙让人进来,“警官,快快快,请进”,又看着赵禾,眉头微微拧着,那瞬间自然而然他就教训起了一直以来都不听话的女儿,甚至忘了她刚从虎口脱险,“让你平时别跟黄家那丫头鬼混你不听——”有外人,很多话他憋住了。

    很快刘春出来了,她身材圆润,脸长得也很讨喜。看见赵禾之后连忙抱着她的头,“孩子都受了这么多苦了,有多大错你还说。行了小禾,跟姨回房间,咱不理你爸。”

    “警官,进屋坐坐吧。”

    魏詹眉峰一凛,“不用了。”又扫了眼屋内的众人,饭菜是热的,一个高个的穿着校服的胖男孩儿正在吃菜,满嘴油光,“我来送人,顺便通知你们。这起拐带案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赵禾出庭指认刘圆儿。”

    “还要上法庭?”刘春瞪大了眼睛,又戳了戳赵卫兵。

    他醒过神,“不用了吧,多大点……”话没说完就被魏詹瞪了回来。刘春赔着笑凑上去,“我当家的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家小禾怎么也是个姑娘,这事儿传出去了她同学怎么看她?”

    大铁皮上的厕所十分狭小,异味儿又重,赵禾本来就不堪一击的胃闻到这个味儿差点呕了出来。进了厕所刘圆儿也没放了赵禾,双手一起开弓啪啪啪几个大巴掌,还是外面几个男人提醒,“刘姐,马上到地儿了,别把人打坏了。”

    这打坏不光指身体,还指脸。那群土包子这方面门儿精,想到这儿刘圆拽着赵禾的头发往后撸,她早年干惯了粗活,膀大腰圆。赵禾刚刚上高中,一米五出头多一点,单凭体力根本挣不开她,“跟我这儿耍花枪,活的不耐烦了?”

    “我没有”,赵禾眼眶通红,“婶子我真的没有”,她在刘圆儿的毒打下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却还水灵的不行,瞳孔里仿佛布着一张网一样,刘圆儿看着这张网……

    “以后给我小心着点儿!”钱没赚着惹来一身骚,按着刘圆儿以前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这么绕人。

    “刘姐,这么快出来。”几个人不敢围的太近,还是之前那个八字胡上去搭话,“现在怎么搞?”

    “人都死了怎么搞?”还能把尸体卖了?

    想到这儿刘圆儿就烦,原本还能小赚一笔,现在塞个牙缝她都嫌膈嘴。

    “那尸体怎么办?”那八字胡第一次扯上人命,还有点荒。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弄死的。那丫头自己吃安眠药自杀能怪谁头上?”刘圆儿嘴里这么说,但还是给出了个点子,“明天到站的时候把那丫头塞麻袋里,咱们从w市下车,那边安检拿个票就能走。等到地儿了吃顿好的,再走山路去村里。”

    八字胡一听,大概就估摸着她是想把黄英埋在山里头。

    “赵禾那丫头怎么办?那丫头可知道咱们手里有条人命?”拐子毕竟和真刀真枪杀人不一样,八字胡不懂法,干起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怕,就怕被人发现。

    “你个老鼠胆子比女人还小”,刘圆有些不耐烦,“到了那儿还不把她关个十年八年的,天高皇帝远的,连黄英她爸妈都不记得姑娘是谁了她能记得,管自己都管不过来。”

    八字胡一听大腿一拍,“还真是”,又舔着脸抱刘圆儿的大腿,“我这老鼠胆子哪儿比的过姐您啊,比起您我就是这个——”他比着自己的小拇指。

    ——

    赵禾缩在厕所,慢慢吸气缓解疼痛。

    厕所很臭,但她又不想出去,国师也怕挨打。她现在的能力还不够,这身体就跟个漏勺一样,集聚不来灵气,她所有的道术也等同于废了。就刚才最简单的给人下个暗示效用都弱到几乎没有。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虎落平阳被犬欺概莫如此,她还没窝囊成这个样子过。

    黄英本来挺害怕这个【赵禾】,看见她今天两次三番被刘圆儿毒打,那份儿怕就跑远了。厕所空间很小,原本就讲究的丫头死了之后照样讲究,不想往坑那儿钻,直接重叠到了赵禾身上。

    “你被打了?”她摇头看着赵禾,一脸的幸灾乐祸,“你说你都这么大年纪的鬼了,照道理该挺聪明的,干嘛抢赵禾的身体?该了吧?”

    赵禾忽然抬头看着黄英,脸上从没有过如此温和的笑容,和煦的让黄英吓的跌倒了水坑里,咋咋呼呼的叫了起来,“草草草,脏死了!”咋呼过后她又突然停了下来,什么感觉都没有,触感没有,更没有闻到厕所的腥臭,她真的是个鬼了。

    就那么呆立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他们打算把我埋了,就埋在前面的山窝里”,黄英有点想哭,可她哭不出来,“我就这么死了,我爸妈也不知道,我还没让他们后悔——”她自己反倒先后悔了。活着再痛苦还有机会,但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