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仕最新章节 <a href="" target="_blank"></a>二七年,我故地重返。已有去村里的公路。在镇上,我匆忙雇了辆农用三轮车。
近乡情似怯。
改革开放多年,创造了现代世界的奇迹。它让一个百多年来饱受欺凌的民族,正以史无前例的速度,重新崛起。高速公路四通达,城市高楼如雨后春笋,住宅小区,私家车泊位难觅。城乡二元世界的格局,也早已打破。农村富裕地区,还户户住上别墅型小洋楼。
一条能把人颠得腰椎致残的乡间公路,从村后半山经过。由陡直的小路下山进村,把我对村子原有的感观,全抹掉。惯看人世悲欢的千年大枫树,身披新绿,树前竟空荡荡的。我在惊奇搜寻:相连三间集体房,及我的住屋、树上大标语,都不见了。昔日的一切,似乎都已随岁月的风雨而去。
树下个拄棍老汉,正颤巍巍支筛晒辣椒——齐巴子!
天翻地覆的几十年过去,村子竟还是那些老屋。青壮年都远出打工了,留守的是几个老人和伢。有的全家外出,几年未回。
温饱早已不成问题,还点上电灯。以前今年烧这片,明年撂那块的大规模耕种,早不用了,各家种着自己的点责任地,就沟前后的熟土,和一溜沟田。一切都重回gao大集体前——现在叫做“退耕还林”。种地不但再不缴税,还有补贴。说也怪啊:还是原有劳动工具,过去遍山垦种,全村人整年苦拼难圆的梦,现在留守的几个年迈老头、老婆婆,就轻松gao定。既像神奇的魔术,又像个天大的笑话。
世易时移。虎威不再的齐巴子,远比半截红有福气,长寿。家族神话的破灭,权威的失去,可他气场犹在,老来仍是留守人的中心。因为村里独他,享受着每月近元“抗美援朝人员生活补贴”,老有所养,都羡慕。
大伙争着接我吃饭,最后妥协成摆小媳妇家堂屋里,一桌太过丰盛的热闹合宴。席间,他们都埋怨我该带夫人、女儿同来。都埋怨我该多要个孩子,因为是女孩。
老会计父子都不在人世了。头发半白、已晋级奶奶的小媳妇,忙个不停。看去幸福而满足。刚才我在她家全家福照片前,见着了她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和已岁的孙子……我大吃一惊:小孙子,怎跟我小时的系红领巾照那么像?没人处,她塞我手里张照片,那全家福。眼看着脚下,她轻声说:“留着。留个念想。”
“这…这是……?你说清楚……?”惊雷般,我怔怔望着她。碍于人眼,却不便追问……
这一壶够我喝的!
这次返乡,也并非我离去后的首次。
当年去省城读书,曾先后给幺妹寄去三封信,均石沉大海。第二年寒假,瞒着父母,我心急火燎两千里外赶来。县城百货公司,我兴冲冲买些糖果。饰品柜前犹豫好久,鼓起勇气,选中副精美的银手镯。它配上那双有几个酒窝的小肥手,俏丽极了。
翌日十来点钟,客车到公社。秀水小镇,正逢赶集,好热闹。我惊喜的遇见了幺妹哥。他也好意外。他背个背篼,身边,伴着个看就才过门的喜妆媳妇。
我差点没站稳,兄妹俩与对方的“扁担亲”履约成婚了!?似被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什么都明白了。但我还不甘心。
“幺妹……她…还好吧?”我机械地说。
“说她今天也回娘家来。正好。”
“幺妹‘回娘家’?”心碎的我,再说不出话。
他边向媳妇介绍我,边热情邀我去家。我内心在翻江倒海。尴尬地搪塞着,我把手里提的包糖果,都塞他背篼,却没敢掏出怀里手镯。腿直发软。完了,一切的一切……都完了!我不甘心啊……我要她亲口告诉我,哪怕是絶情……我想不通,幺妹,我去“基建队”几个月,你怎没有只言片语捎来?我去读书,一连三封信寄你,为何都石沉大海?真翻篇了?你不答应等我吗,短短年余……全都变得不可更改。
独自站在木叶河边。我跪下了。朝天长啸,继而失声痛哭。由怀里掏出银手镯,吻了又吻……无人的四野,唯暮色下河水相伴滔滔。站起身,我把它丢河里。认命了。我在心里发誓:从今后,生生世世……老子屙尿都再不朝这方(重庆方言,恨。再不回)!
彻底败走的人,也不知后来一路怎么回去的。到校就病了。大病一场。
可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却又违誓回到这伤心地。因为我实在做不到。我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没有来世,不想留下遗憾。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幺妹娘早已作古。昨天我即托她嫂子带信去,可直等到今天,也没等到她回娘家一见。当年我怎就没那勇气去找她,我们可以私奔呀。我没用啊,遇事瞻前顾后,错失终身。我好悔。幺妹不来见我,就为这吧?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无法找回。但世间没有忘情水啊,我仍想见见她。当年互托终身的姑娘,我的幺妹,你还好吗?
当痛已被时间冲洗得麻木的今天,我也曾扪心自问:即使当年幺妹娘成全我俩,我又能否抵抗以后的回城浪潮?即使当年我俩相约私奔,面对铁定的城乡二元格局,多年来断绝生路的条条铁律,遍体鳞伤,又能否牵手始终?我不能回答。平生与命运较劲的那点自豪感,瞬时全变了味。也再没了见她的勇气。
到今天,这里及邻近几个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都才仅仅实现温饱,属国家级贫困县。
二七年初稿,二一七年定稿。博仕最新章节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