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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

    第一批去白壁山试炼的弟子中, 许多人本就已是筑基后期或是圆满的修为,经历和魔修的酣战后, 各方面的能力都有所提高, 陆续结丹成功。

    南阳第一个,谢雪第二个, 叶舟第三个,拂羽第四个,杜柔和柳问的修为原本稍逊他们, 如今虽未结丹, 却也已经是筑基圆满。

    如此人才, 理应考虑纳入凌虚阁。但过去凌虚阁的规矩是元婴推荐, 宗门审议,现在却多了一个考察期(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谁的主意), 评分及格才能进入。

    既然是殷渺渺定的, 任务自然不会太刁难人,然而要做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谢雪和南阳结丹后,一人被叫去带领弟子们继续白壁山的计划, 另一人负责和月影商号的人去策划下一个项目。

    顺带一提, 十年下来, 白壁山项目早已不复最初的亏损, 里面生长多年的妖兽和灵植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收益。

    “赶尽杀绝有伤天和, 等清到八成时, 剩下的地方便不要动了。”殷渺渺特地给岳山去了封信, 叮嘱道, “划做试炼区,我另有他用。”

    岳山感到十分惋惜,但冲霄宗的主要目的在于培养弟子而非赚取灵石,他也可以理解,扯皮了几回,想捞取更多的利益。

    殷渺渺没同意,抛了个更大的诱惑。她允许月影商号每十年送来十个名额,进入冲霄宗学习十年。

    岳山:“……”拿不到一块灵石,他居然该死得高兴!

    这可是冲霄宗啊!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而殷渺渺之所以不肯吐出吞下去的好处,不仅仅是替宗门省钱,也是替她自己省——宗门和月影商号的合作里,她除了拿凌虚阁首席的工资外,还有纯利润的抽成。加上翠石峰每年的分红,她可能是金丹修士中最有钱的人了。

    任无为暗地里和云潋说:“这下好了,门派绝对舍不得你师妹嫁出去,养个男宠算什么,他们巴不得她多养几个,省得再来个慕天光把人拐跑。”

    云潋深以为然:“也许他们希望师妹在门派里挑一个。”

    任无为:“谁???”

    云潋没接话。

    言归正传。拂羽和叶舟两人,一个爱岐黄之道,一个爱炼丹之术,于是领了悬壶院和丹鼎阁中教授弟子的职务,年末考试弟子们的合格率就是他们的考察期任务。

    殷渺渺很清楚技艺学精需要天分,强求不来,所以只要求他们培养及格就行。好比过去普及英语教学,不需要人人都能做翻译,起码能日常交谈,不至于去了国外连个路也问不会。

    换言之,她在推广通识教育。

    这么一来,纵然有人想混吃等死,门派也会抽着小皮鞭逼人上进。同时,授业的老师们压力也不小。

    叶舟最近遇到了一个难题。他在讲解丹药性质变化时,许多弟子无法理解,觉得他讲得太过抽象。他思来想去,决定模仿当年殷渺渺教他的,用更简单的办法具象化这个过程。

    今天,他特地到云光城,想到处逛逛,看看是否能买到一些可用之物。

    自从城外建了个积分赛的会场,云光城比十年前又热闹了些,车如流水马如龙,几条主街上人来人往,不同的气息交织融晕,挥发着浓浓的烟火气。

    叶舟想着事,心不在焉地走着。前方不远处即是一家著名的吃食铺子,能买到云光城里最全的零嘴,甜腻的糖香和芬芳的果脯香随风吹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是女修最常光临的地方,他下意识地靠边踏了一步,动作太突然,不巧擦着了路人的肩膀。

    一股熟悉的香气袭来。

    叶舟怔忪,忽得抬眸看去,只瞧见了个面容普通的筑基女修。他心里有七八分确定,但迟疑了下,终究没追上前,而是进了路边一家相熟的铺子。

    认识的伙计一眼认出了他,见他已经结丹,笑容比过去还要甜蜜三分,腰弯得更低,奉承话一句接一句,恭敬得有些谄媚。

    过去的叶舟不耐烦听这些,历练了些年,耐性也好了许多,进了门才摆手道:“最近可有什么新东西进来,予我瞧瞧。”

    “哎,真人楼上请。”伙计响亮清脆地应了声,引他上楼,“真人且坐稍等,我去拿单子来。”

    叶舟奇道:“这么多?”

    “可不是,近年来云光城的人多了好些,我们也趁机进了不少其他地方的特产,一样样摆出太费时间,掌柜就叫我们抄了单子。”伙计脸上满是笑容。

    叶舟眺望窗外,颔首道:“是比过去多了不少人。”

    “大家都说是冲霄宗新来的首席厉害。”伙计展开画卷般的名录,上头不仅有东西的名称、产地,还有具体的画像,栩栩如生,一目了然,“听说还是个女修,真了不得,云光城里的女人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叶舟一目十行地阅过,闻言道:“师姐的确厉害。”

    “唉,可惜这么厉害的人,还是有不顺遂的事儿。”伙计叹了声,道出一番人生道理,“可见人这一辈子,过得好不好和厉不厉害没有什么关系。”

    叶舟闻言讶异:“什么不顺遂?”

    “真人不知道?”伙计讶异了片刻,拍了拍额头,“是了是了,真人潜心清修,多半是没听过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北洲的商人在说,我们听了一耳朵罢了。”

    “北洲?”

    伙计努努嘴:“归元门。”

    叶舟平日里不爱八卦,熟知他脾性的人都不和他说三道四,隐约听过慕天光的只言片语,却始终没联系起来,皱眉苦思。

    伙计来了谈兴,干脆就把传闻告诉了他:“听说当年和归元门的慕天光十分恩爱,可惜情深不寿,两人性情不和,闹翻了,首席气得回了门派,他却不闻不问,你说归元门是不是太过分了?”

    叶舟:“……”好了,听到后面他就知道百分之百是个谣言,“不要瞎说,之前首席授印,归元门还派人来贺过,与师姐十分和睦。”

    真相显然不如八卦来得激情刺激,伙计口中说着“您说得是”,眼睛里写着“我一个字都不信”。

    叶舟叹了口气,没再解释。

    他在店铺里盘桓了大半日,出门时,日头已落下西山,各家店铺挂出了形式不一的灯笼,似银河倒悬,高楼上飘下丝竹声,夜市开启,人声鼎沸,喧嚣犹胜白日,气氛是流动的。

    而远处空出来的天空呈现淡淡的青色,介于光和暗的交接点,月牙勾着柳梢,水波澹澹,一切沉静又雅致,犹如画卷。

    这一远一近,静动分明,仿佛两个世界,又浑然一体,叶舟一时为之所迷,弃了走惯的大道,抄进一侧的巷子。

    云光城地势奇特,巷道倾斜向下,走了一段距离后就彻底隔绝了热闹,进入了另一个寂静的世界。

    哒哒哒。清脆的足音回响。

    他的心随着步伐的走动愈发安静,绕过一处大宅的后门,便到了水上的廊桥。碧波浩荡,明月照影,桥上人影三三两两,多是亲密无间的爱侣。

    叶舟想起来了,云光城的恋人们夜间最爱逛的便是城中的廊桥,视野开阔,景色静美,再租一艘小船,正好可以幽会。

    想了想,他放弃了廊桥,掉头沿着河边走。

    温柔的水波荡漾,草丛间虫鸣阵阵。

    前方是渡口,木桩上系着一艘破损的乌篷船,随波摇动,有个人坐在船头,听见响动投来一个眼波。

    叶舟心里一突,脚步顿住了。

    “哦?”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过来。”

    叶舟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坐。”

    船头只能坐一人,他便侧着身子斜斜坐到了旁边。自从在汐月口中听说绯闻的事后,他就有点避着这个师姐,说不上为什么。

    殷渺渺捧着杯温吞吞的花果茶,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在白壁山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隔三差五地看我,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是认出了我的身份吧?”

    叶舟不敢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她问。

    一阵微风吹来,撩起她的长发,几缕蹭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幽兰蕊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拨开,手指却不巧勾住了发丝:“是……”

    “嗯?”

    “香味。”

    殷渺渺讶异地挑起了眉梢:“我出门从来不洒香露。”

    他摊开手心:“好像是头发上的。”

    殷渺渺揪过一绺头发放在鼻下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香气,反而是杯中果茶的甜香更清晰些,将信将疑:“是吗?”

    “应该是师姐的发膏中有一昧幽兰蕊。”叶舟竭力平静地说,“它的香气十分特别,我又对气味颇为敏感,这才猜到了些。”

    殷渺渺恍然,她的日常用品皆是铺子里最好的,有不少加了珍贵的灵材,难免会有特殊的香气。她笑了笑:“原来如此,多谢你提醒了。”

    “我也是巧合。”叶舟抬起眼眸,瞥了眼独坐船头的她,脑海中忽而冒出了之前听到的传闻,不禁思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深更半夜,她孤身在此,莫不是真的情伤难愈,心中郁郁?

    念头一起,便再也打不住。眼角的余光瞥了又瞥,觉得她面上的寂寥更深了。霎时间,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褪去了,在他眼中,她不再是无所不能的首席师姐,而是个孤单的、需要安慰的普通女人。

    但他哪里安慰过别人,想了半天,找了个话题:“今年的考核比往年难了些,但合格率还不错,有五成的人过了玄考(即玄级炼丹师资格考试)。”

    殷渺渺马上记起来,丹鼎阁过去的玄考合格率只占三成,一半真的不少了。她露出些许笑意:“做得好。”

    叶舟松了口气,后面的话顺畅起来:“但下一级的地考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找到自己的丹道才可以。”怕她不太懂炼丹,又解释,“最初学炼丹,模仿前人的手法即可,但更高品级的丹药暗合天地至理,无法理解便无法成丹。”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靠天赋,靠运气,还是靠努力,就看他们自己了。”她淡淡说着,神色亦不见得愉快。

    叶舟徒然发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