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霏莹最终没有去找芝锦,玖诺不解其意。她认为,有些事芝锦定然清楚。佑岚杖毙之后,芝锦这个三公子的书房丫头便到了洛溪阁,说是三公子去前头请了老太太的意思才到洛溪阁伺候表小姐。如此一来,流言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吴毅航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知晓府中的闲言碎语,可他依然这么做了,而吴老太太也顺着他的意思允了。吴毅航的动作在以前当局者迷的楚霏莹看来是相当感激的,对吴老太太也是深层次的感谢,如今想来那时的一切不就是一个圈套嘛,十岁的小娃娃还是一团团子,十二岁的少年可是已经进入西学情窦初开。
“三公子最近在做什么?”看着眼前破落的佛堂,楚霏莹请冷冷问。
玖诺觑了眼她的脸色,抿了抿嘴回道:“听府中人说天天在学清馆,已经许久未回府了,说是临近年底公务繁忙。”顿了顿,她环视一周察觉无人,悄声道,“奴婢私下打听到三公子最近一直宿在戚府,好像是戚老夫人伤了风寒,他······”
听着玖诺秘密打听来的消息,楚霏莹微微一笑,抬手止了她的话头:“吴,大,人。”
玖诺的话戛然而止,抬眼看到不远处一身浅色官服的吴毅航。他显然是匆匆回府,远远看去有些憔悴。玖诺曲腿行了一礼,后退几步站稳。
“臣吴毅航见过曦亲王妃。”他站在那里,说是见礼却巍然不动。声音随着风声遥遥传递过来,有些刺耳,有些嘲讽,却又隐着担忧。
楚霏莹身子未动,只静静看着他,隔着一段不算远不算近的路。似乎自从她一身红衣被曦亲王抢了亲后,他们两人总是出现这种情况。她无动于衷,他却是像失了心神,可笑!
“还未给吴大人道喜,待过几日我必备礼给吴大人贺喜。”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对面的吴毅航忽然恼怒的大踏步过来。迎面而来的冷气让楚霏莹握紧手中的暖炉,心微微提高。她怕。自进府,她怕惹麻烦,她怕毁了父亲的名声,她怕外祖不喜,她怕姐妹争执,她怕舅母找事。五年之隔,这感觉又浮现心头,这次竟然是心忧对面的他会不会一拳砸向自己的脑门。她,依然没有彻底的放下种种牵绊。可笑!
在距离仅有两步的地方,吴毅航停下脚步,将手中的官帽换了只手,凛然的气势变了变:“祖母病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楚霏莹呼出一口气,抬眼看眼前之人。她不仅知道还清楚病因。吴老太太自那日回去之后便病了,起先以为是伤风,不想才两日不到就下不了床。作为外甥女儿,她没有前去看望,连个丫头也没有遣过去。府中隐隐有人说着什么不孝,什么凤凰。她只笑着不当一回事。
所以,他是回来出气的么?
“你既已知道,为何不去看看!枉费祖母最重视你!”冲动的话一出口,他也觉出不妥。深吸一口气,吴毅航紧了紧身侧的手,“表妹,我,我不是有意说重话,但是,一直以来祖母最疼爱的人是你,如今她病卧在床,你不该去瞧瞧吗?”
“吴大人慎言!”玖诺上前扶住脸色苍白的楚霏莹,提醒一出口就是指责的吴三公子,“王妃与您是表兄妹不假,也不能越过国礼。”
“对,你是王妃。”吴毅航如梦初醒,摇头后退,瞟了眼玖诺,又看了看破落的佛堂,“连个小丫头也水涨船高,吴府老太太病重,您贵为王妃确实不该去探望,白白添了污点。想来这个破落之地也污了王妃的眼,我这个过时的表哥也是痴傻。”他戴上官帽,慎重理了理官服,紧接着便重重跪倒在地,“臣吴毅航多次冒犯王妃娘娘,要打要罚您看着办!不过,在这之前,容臣说几句肺腑之言。”他抬头,不理会干着急的玖诺,也无视脸色不正常的楚霏莹,直白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冷情冷心,残酷无理,臣可有说错?”
“是,我原本就是冷情之人。”心忽的一痛,鼻子微微泛酸,楚霏莹转头看向远处,“容吴大人费心了。”
“楚霏莹,你!”吴毅航眉头紧锁,仅存的那丁点儿侥幸完完全全消散,憋在心底长久的怒气一拥而上,他一把扯过楚霏莹的手,一脚踢开滚落下来的暖炉。不分力道将那白皙的手捏的通红,“你怎么变得如此寡淡!我知道你被迫嫁到王府不开心,不舒服,你有气只管冲我来,怎的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楚霏莹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之前被烫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她干脆不动了,笑问:“那依你吴大人的意思,我这会儿合该去老太太床前伺候着喝药?然后痛不欲生的告诉吴大人来此地是为了怀念过往,看在昔日兄妹的情分上祈求吴大人救我于水深火热?”
“吴大人,请放开王妃!”眼见着楚霏莹被禁锢,玖诺立马上前帮忙,“这是王妃!”
“哈哈哈哈,”似是玖诺的话提醒了他,吴毅航松开手,眼光涣散,“好,好一个王妃,果然是飞上了枝头······”
“啪”的一声,五个猩红的手指印赫然出现在吴毅航脸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楚霏莹,说不出话来。
“吴大人,我唤你一声三哥哥,是敬你比我长两岁,如今我才发现,你和他们一样是吸着别人的骨血还让对方说你好的败类!”楚霏莹接过玖诺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意丢在一边,转身离去。
目送着渐行渐远的人,吴毅航脸色沉了几分,脑子混成一团,又是懊悔又是难过。他不该说出那些话的,定是被府中的闲言碎语乱了思路,他怎能那么说她,那都是气话,混话。但是脸颊火辣辣的疼却提醒他楚霏莹与他已经再无一丝挂念。
玖诺扶着心力交瘁的楚霏莹回到客房时,却见外头恭恭敬敬站了一排人,连带着周管事也在外头。屋中主座上,一人悠闲的喝着热茶,蜜葵低着头正说着什么。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绣有金丝云纹的袍子,腰间别了玉佩,头发整整齐齐梳在一起,固定在金黄色发冠中,鬓间偶有几缕飘散下来,端的是严肃而沉重。印象中,曦亲王云宇琛总是一副笑眯眯的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摸样,服饰也偏向淡色、浅色的简约随意摸样。这如今庄重的穿着是出了什么大事?
尽管颇有猜测,但她却蓦地放下了心神,楚霏莹摆手让玖诺在外面,自己迈步进了门。
“王爷今儿怎么过来了?”她双手摆在腰侧向云宇琛行了礼,随后问道。
“听说王妃受伤了,本王放心不下。”云宇琛搁下茶碗,挥手退下蜜葵,愉悦的朝楚霏莹伸出右手,“拿来。”
楚霏莹愣住,不知要拿什么,有些发懵:“什么?”
“忽然发觉王妃越来越可爱了,”他不尴不尬的收回手,自然无比的说笑,“本王以前竟然没有发现,可惜了。”说着他站起身,一手负在身后,“既然王妃忘记了本王也不强求,只是王妃别忘了三天之约,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本王特来接王妃。”他竖起三个手指头左右晃了晃,像是特意证实确有“三日之约”。
楚霏莹彻底发晕,有那什么“三日之约”吗?作为当事人她为何不知?
“蜜葵,给王妃上药更衣。”
上药?楚霏莹看看自己红肿的手,无奈抿嘴,确实该上药。
更衣么?
似是知道楚霏莹要拒绝,云宇琛接着道:“明太后病了。”
“近来一个个都喜欢生病,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有什么可开心的?王妃你觉得呢?”云宇琛依然是云宇琛,尽管穿着正经严肃的衣袍也能说出与之不合的字句,“王妃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想必深有体会,本王觉得可以与太后去讲讲卧床的诸多难处,那时太后定会药到病除,叔皇说不准还会赏赐曦亲王府一番,挺好的买卖。一来本王不用去侍疾,可以空出时间去茶楼听小曲,二来嘛,叔皇就不必天天抓着本王背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也不用听明桓那小子叨叨叨的废话,不就是宗正嘛,这第三,最最重要的一点,叔皇说他准备·······”
云宇琛这是断定明太后假装生病,楚霏莹看了眼外面依旧恭恭敬敬站着的周管事,才转向说话不经雕琢的某位一字并肩王,强行打断他的话:“请王爷恕罪,太后的病情自有太医院定论,王爷少说为妙。”想了想,她又加了句,“这里是祺韶将军府。”言外之意就是这里不是那个你说了算所有人任你随意处置的曦亲王府,小心隔墙有耳。
“嗯?”被人打断话,云宇琛倒是没有生气,跟着向外看了一眼,随后问,“你是说周环在这里不合适?周环。”接着,他自以为明白楚霏莹的意思唤来外面被莫名其妙点名的周环周管事,“我不是让你卸了管事一职吗?怎么还担着管事的活?你现在是跑腿的小子,去,跑外面看看车架,缺胳膊少腿的你就等着去木头那里领罚!”
“是。”周环躬了腰,低头退出去。
楚霏莹无语可对,但也欣慰云宇琛不再说些不该说的话,招了蜜葵与玖诺进里间更换衣袍。关门前,她听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爷说了句忧心忡忡的话。
“太师告了病假。”
太师,当朝的太师只有贺兰樟,贺兰樟出在贺兰氏,先太皇太后也出在贺兰氏。据传闻,曦亲王云宇琛之所以被先太皇太后看重的原因是他留有贺兰氏的血脉。
先太皇太后病逝,贺兰太师告病假。如今明太后又装病,作为孙子的云宇琛进宫侍疾,难不成当今是要对贺兰氏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