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我们四个人的关系便变得尴尬起来,虽然还是会见面,但话比以前少了许多。要说从此以后不见那是不可能的,我爹和刘毅他们家有合作,两位老人还是时常会见面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刘毅之前虽然和杨成翻了脸,但他对我的态度从未改变。
如果说与欧阳姵用不见面的方式可以避免这种尴尬,但和刘毅绝对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依然会来找我,至于他之前说的杨成在他就不会来,那都是气话。杨成名义上是我们家的员工,冠着仓库管理员的名义,其实我爹是把他当养子的,他像顾家人一样,每天不离开顾府半步,刘毅怎么可能见不到他?
这天午后,有人敲响了顾府的大门,黎叔过去打开门,看到了刘毅正站在门外,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颗虎牙调皮的翘着,他微笑向黎叔打了个招呼:“黎叔好,清儿在吗?”
“在,进来吧。”黎叔给刘毅让开了一条道,刘毅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清儿,我来看你了!”响亮的声音生怕我听不到一样,虽然现在的关系很复杂,但我们如今彼此都是心照不宣,除了刘毅见到杨成比之前冷漠了不少,其他的仍旧一成不变,仿佛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都是一个小插曲,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刘毅,找我有事吗?”我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本来刚睡醒,起来是想去后院仓库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毕竟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过几天爹便决定为我举行一个仪式,正式把顾氏丝绸行交给我。
转眼间,时光如流水般匆匆在我们眼前划过,从我登上去往法国的客轮那天起,我经历了海难,经历了逃亡,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在常人看来如同传奇一般的过往,而我身边的人,眼前的事都在以静悄悄的形式悄然改变着,在我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之时,它便已不似从前,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五年中,我抛弃了曾经的不羁,张狂和不懂事,学会的是成熟,干练,稳重,五年的时光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让一个人在其中学会很多,可以让一个人成长为令他(她)惊讶的样子,例如我。
不知不觉,爹已经老了,他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管理这么大一个丝绸行了,就算有黎叔帮忙,也顾不过来。黎叔的年龄与爹相仿,爹老了,黎叔又何尝不是?所以,这个丝绸行唯一能撑起它,掌管它的人只能是我,爹这几年在告诉我如何做生意的同时也在培养杨成,杨成在一旁耳濡目染,行内的大小事也知道的不少,他想让杨成成为我的副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刘毅笑嘻嘻的说,和昔日的样子重叠在一起。曾经我和他一样高,如今的他已经高出了我一截,飞云鬓中的剑眉浓的化不开,眼里的光芒更加坚毅,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稚气,像一个刚刚踏上战场的小将军一样。
“能,进来吧。”我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刘毅马上眉开眼笑,好像吃了蜜糖一样,点点头,跟着我进了会客厅。我让红姐给刘毅倒了杯茶,又拿上点心:“尝尝,张婶做的桂花糕,茶是新下来的碧螺春。”
我端起描绘着青花瓷图案的茶碗,抿了一口清新的碧螺春,茶香沁人,十里飘香,“用我爹的话说,我们是粗人,这些东西我们也品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好不好喝。”
刘毅用低沉阳刚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随后把茶碗中的碧螺春一饮而尽:“嗯,味道很香,就是有点涩。”茶当然是这样的,多多少少带一点苦味,总比洋人的那些咖啡强,那些东西苦的我是至死也喝不下的。
“是啊,就像人的一生,苦涩过后,总会有甘甜和清香出现,这茶,喝下去是苦的,可过一会,它会有余香回荡在你的口中,或许眼前的局势看起来望不到头,怎么也走不出去,可过段时间后,又是另一番情形。”我不知道刘毅有没有听出我话里的暗示,我只是想告诉他,不要为眼前的局势所困扰,他应该抬起头,向前看,前面会有新的曙光在召唤他。
“呐,吃一块桂花糕。”见刘毅不说话,我纤手捏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刘毅,松软淡黄的桂花糕上被张婶刻意画了图案上去,有花草,有鱼虫,我给刘毅的那块上画着兰草,纤细的兰草给人以视觉上的美感,拿到鼻子前问一问,浓烈的桂花令人忍不住想马上咬一口桂花糕。
“谢谢。”自从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晚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后,自从刘毅和杨成绝交后,自从欧阳姵喜欢上刘毅后,他便不再叫我顾女侠,而是叫我清儿,由于我们心里都藏着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提起来怕再次撕裂这本来就已经满目疮痍的友情,如果再提,怕是真的要从此决裂了,所以,就算他不叫我顾女侠,我也不会去问为什么,假装不知道他突然的改口。
杨成在每天早上和中午吃过午饭的时候就去了仓库,因为那个时候便是仓库的上班时间,一直到晚上开饭才下班,有好几次爹说他不用像其他员工一样去那么早,可以晚一点去,但杨成执意要和那些员工一起到场,他说这样的话就是对他们不公平,如此一来,只能由他去,反正也都是一些轻活,有时候甚至不用他干活,只是站在旁边监视其他人干活。
“好不好吃?”我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手腕上是爹生日时送我的美人镯,润泽透亮,不含一丝杂质。我帅气的盯住刘毅笑问,就像问一个忘年交的兄弟一样,没有任何顾忌,“嗯嗯,好吃。”刘毅听我问他,赶紧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看着他开心吃桂花糕的样子本来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了,此刻的样子却像个小孩子。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我没有遇到杨成,如果我十八岁生辰那晚没有发生那些事,如果没有那场可恶的海难,我们是不是就不用经受这些煎熬,关系就不用变得如此僵持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也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去吃,这或许,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劫,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掉。
两年来,杨成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他心里一定猜到了些什么,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他怎能看不出来?他只是不说而已,面对任何事情,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独自承担和面对,这就是我心中杨成的样子。
“清儿,听说下星期你就要继承家业了。”刘毅吃完桂花糕,拍了拍手里的糕点渣,问我,“是的,我爹老了,已经没有过多精力打理这个丝绸行了,我也不小了,所以,爹决定让我接手顾氏丝绸行。”说这句话时,我的眸中掠过一道斗志昂扬的光芒。
“嗯,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来为你庆祝的。”就算是我不喜欢他,他对我的情意依旧不减,我要接手顾氏丝绸行,他第一个说自己会来为我庆祝,好像比他继承家业还开心,还觉得责任重大,这就是一个男孩喜欢一个女孩可以付出的爱吧,这种爱寂静无声,却润物芳华。可是我却狠心的辜负了他,辜负了他纯粹的爱,热情的心以及他对我坚贞不变的情,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我没有资格让他喜欢我,没有资格让他对我这般不舍不弃,没有资格让他为我付出这么珍贵的爱。可事到如今这些话我也只能藏在心里,无法与他说。
“仪式在哪里举行?”刘毅端起茶碗,把里面的碧螺春一饮而尽,“在丝绸行。”我淡淡的回答,小时候和爹去过自家的店铺几次,后来在每次扩建的时候也跟着去过,不过都是看一眼便离开了,没有见到过成品,也不知道如今的丝绸行改变成什么样了?后来学业变得繁重起来,就更抽不出闲时间跟着爹去店铺,偶尔学堂放假,拿来这些时间都和刘毅玩耍了,所以,对于几天后的家业继承仪式我多少还是有一点期待的。
“好,到时候我盛装出席,我爹一定会同意在我参加你的继承仪式时为我做一件新衣服的。”刘毅“啪”的一声,把茶碗搁在桌子上,桌子与茶碗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我知道,他这句话里包含的不只是为我的仪式而打扮的得体出席,还有一部分是在暗示我他不比杨成差。但我刻意避开了这个意思,假装不明白:“我代表爹和顾家欢迎你的到来。”站起身,伸出白皙的右手向刘毅,像爹和合作商家谈生意成功一样,要与刘毅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