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章 狭路相逢

    墙上附生着一层厚密的藤蔓,所以江萝并没有感觉到撞击的疼痛。只是来人的话太过惊悚,让她的脸一下子血色尽褪。

    这才第一天,身份就暴露了?

    江萝小心翼翼睁开眼,与来人的眼神对上:

    “短腿妹妹?”

    “……葫芦娃?”

    “你给我取的什么糟名字,难听死了。”白天的少年皱起脸,不过很快又展露出邪气的笑容,“应该叫长腿哥哥。”

    江萝别过脸。那种恶心感又来了。

    “奇怪,”少年问,“你为什么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江萝淡漠开口。真公主的性格精髓已被她学得了八分相像,绕是再熟悉的人也会被迷惑。

    “一般人被拆穿不应该先惊讶,然后脸色发白,接着说啊你怎么会知道算了死到临头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吧!这样之类的吗?”

    “关于这个,最奇怪的应该还是你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江萝一阵无语,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个戏精少年的身份。少年惊异地睁大眼,依然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居然不知道我?你是有多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楚国二公子楚牧风啊!你不会跟我讲你不知道吧?”

    手腕被他捉的实在疼,江萝“嘶”了一声,哑着嗓子道:“那倒是我失礼了。不过,我就是江萝,所谓的江国五公主。您有可能误会了什么。”

    楚牧风明显不相信她。他松开手,眯着眼盯着江萝,试图找出什么破绽来。然而很失望,若是说江萝真的在演戏,未免也太过真了。

    来日方长,他就不信一个人可以演的无懈可击。现在暂且把那些疑点压下,等到证据充足了再一一对证。

    “那你为什么要戴仿真人面具?”

    “……”江萝活动活动了被捏疼的手腕,眼眶微微潮红,“丑不行吗。”

    “骗鬼呢。”一道强烈怀疑的锋芒从楚牧风的眼中闪过,他直接出手,撕下了面具!

    “啊!你干什么?”

    红色的胎记几乎覆盖住了江萝整个右脸。可怖、恶心、丑陋……这些形容词一下子涌进楚牧风的脑海中,让他立时呆住了。然后,下意识地轻轻地说了一句:

    “是挺丑的。”

    江萝紧咬着牙齿,神似一副恨不得把他咬个稀巴烂的狼狗样。

    “不,不可能。”楚牧风大脑当机,还是不太相信。

    他转而用轻佻的语气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丑?哪天哥哥带你去找大夫瞧瞧。”

    楚牧风并不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江萝一双眼睛被她瞪得又大又圆,眼睑直接气红到了眼尾,黑瞳中逐渐起了雾气:

    “这是胎记啊呜呜呜……”

    委屈的哽咽声立即被哭声覆盖,江萝突如其来的大哭惊到了楚奕!

    楚牧风有点蒙:“你哭什么?”

    “这么脆弱的吗?”

    “事实啊。”

    “我不就说了你一下吗?怎么随便一说就哭了?”

    “女孩子就是麻烦。”

    “被我说了的人多了去了。”

    “怎么还在哭?”

    江萝扁着嘴,觉得这样子太丑,于是捂着脸继续哭,这下子哭声显得更大了。

    楚牧风有点慌了,他说:

    “行了行了,你不丑你不丑。对不起,我说错了。”

    “你最美。”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呃,好看的女孩。”

    “好了!我错了!”楚牧风不太懂怎么哄人,脑瓜子突然闪现出来小时候背的成语,他心下一喜,脱口而出:

    “你是光明,是希望,是春天的百灵鸟;

    你美貌无比,天生丽质,闭月羞花。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一句诗:‘此人只应天上有’;

    你,是画中娇,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你,一貌倾城,般般入画,皎若秋月,秀色可餐;

    你,艳色绝世,风风韵韵。风流蕴藉,芳菲妩媚;

    你,出水芙蓉,端丽冠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你,雪肤花貌,国色天香,花颜月……”

    “啪!”

    楚二公子的脸,赫然挨上了一耳光。

    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的他,惊呆了。手,慢慢的、不可置信般地抚上了被打的那侧脸。

    他刚刚还在为自己的灵机一动暗暗高兴……

    江萝哭着瞪着他:“你觉得我丑就好欺负是吗?凭什么我要成为你讽刺的对象?呜呜呜……”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江萝的眼里掉下来,跟断线的珍珠一样,止不住了。

    卧槽!楚牧风瞬间崩溃。他本来只是想探探虚实,结果没想到这丫头直接哭了。怎么办?怎么办?再哭就有人过来了!

    可是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安静了。

    所以下一秒,他的手捂上了江萝的嘴。

    “别哭了!算我求你了!小姐姐!小仙女!”

    江萝抱住他的手腕,直接朝他的手咬了下去。

    “啊——!”楚牧风五官扭曲,面目全非,“你他妈可是属狗啊!——嘶嗷疼疼疼疼疼!”

    江萝可不管。她眼尖,看到一旁的草间隐隐约约有光,猜测可能有人来了,于是松开了嘴。

    “放开她!”好巧不巧,苏丽玛的声音。

    假装没有听到,江萝靠着墙,慢慢地滑下去,蜷成一小团,声音微弱却刚刚好能令苏丽玛听清:

    “你们都取笑我。是啊,我是丑。我不该活在这里。但是长的丑又不是我愿意的,我也不想丑啊!你有时间有本事在这里嘲讽别人,为什么不去想想别人会不会难过?我活这么大我容易吗?谁都看不起我,亏我本还以为,你们都很善良……”

    楚牧风慌了,束手无策。

    苏丽玛听到了,有些疑惑。但当她看清江萝的真脸时,一切都懂了……

    这该死的的二公子,竟然敢欺负江萝!

    她怒火中烧,头发和眼瞳均变成了愤怒的火红色:“不要找了,他们在这里!”

    什么?!

    楚牧风觉得自己完蛋了。

    一群原本应该在宴会上面吃喝作乐的侯门子弟也提着灯找他们来了。

    丢脸丢大发了。一世英名楚二公子,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翌日清晨,江萝睁开眼,觉得有些异样。勉强拿了铜镜来照了照,一双红肿的眼睛顿时把她吓了一跳。

    “……更丑了。”

    一瞬间想起来昨天楚牧风的窘况,江萝就有着报复成功的快意。

    当苏丽玛喊出那声之后,一些皇家的、大臣的子弟也跟着过来。不用言语,大家看着面有胎记、可怜巴巴的江萝,再看看站在他面前紧握双拳的楚二公子。联想到之前关于“哑公主”的传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是楚牧风看着江萝丑,不顺眼,趁机欺负她。

    伪君子!

    后来,江萝演戏演的也累了,没想到哭也是一项耗体能的运动。她干脆直接身子一歪,倒了过去。

    当夜楚皇后听说后,怒气冲天。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得了?于是她下令封锁了消息,严禁宫人谈论此事。

    然后……自己就真的睡着了。剩下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虽说不准私下议论,但是昨晚看到“楚牧风的另一面”的少年还是闲不住,偷偷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选择对楚牧风表示震惊,也有人选择相信楚牧风:“不会啊……二公子他人很好的,不可能凭着相貌去欺负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

    外面议论的火热,但两位当事人却是毫无动静。一个正在书房里拿着笔练字,一个正跪在藏书阁里罚抄《君子之道》,兼禁闭。

    “等过几天再出去吧,现在肯定很多人在议论着。”江萝一边想着,一边用心练着《诗经》里的句子。不过平心而论,这个二公子真的有点厉害。他怎么会突然觉察江萝是假冒的?

    “叔于田,乘乘鸨。两服齐首,两骖如手。”

    两骖如手……

    对了,手。

    这世上容颜和身份可以假扮,语言和学识可以学习,但唯有时间留下的痕迹不会被人为改变。

    她是乞丐出身,手会比一般公主粗糙难看许多。光是骨节粗大就已经有所暴露。江贺延没考虑到这一点,江萝忙着恶补学识,自然也没有顾及这方面来。之前在城外拿糖葫芦的时候,想必楚牧风就注意到了吧?后面再问她要糖葫芦恐怕都是故意的,他也许只是想仔细观察江萝的手而已。

    这楚牧风好生狡猾!

    江萝的手顿了顿,浓墨在宣纸上铺散开来。

    “启奏:细节问题:手太粗大不似公主,易被察觉出纰漏。”

    写完待墨干,江萝看似无意地吹着口哨将纸条卷起来。打开左侧第二扇窗户,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她手上。

    这是江贺延手下培养的信鸽。

    目送着白鸽远去,江萝这才把窗关上。一切恢复如初。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她也是一样。

    嘴角勾起一弯笑容。看来真是棋逢对手,今后的生活也许会变得好玩许多了。

    藏书阁内。

    “君子当海纳百川,严于律己,宽以他人。不可恃强凌弱,不可无中生有,造谣诽谤……”

    “烦死了。”楚牧风不耐烦地用毛笔在纸上挥墨。这书几年下来他已经抄了将近上百次了,化成灰他都记得,“什么君子不君子的?谁恃谁的强凌谁的弱啊?”

    这是楚皇后罚他抄的。

    还禁闭两天。

    美曰其名修身养性,实则是面书思过。

    那个江萝,绝对没那么简单。

    不过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太失礼了……

    那么冒昧地揭开一个女孩的伤疤,不但不道歉还轻佻地讽刺江萝,换做其他女子可能就要么跳井要么上吊要么自杀了,江萝却没有一点过激的反应,只是哭了一场,然后就没动静了。

    他庆幸还好江萝未寻短见,但是同时心里隐隐在意。

    江萝倒过去的时候,楚牧风明显感觉到她是装的。

    “小人之道不可从,洁身自好,立世有则……”

    这个江萝的心理素质绝对过硬。

    如果对方怀有不轨,那么他要面临的敌人会非常棘手。

    “老子不服。”

    无意识间,楚牧风居然把心里想的都写了下了。他斜眼看了看这四个字,索性把《君子之道》抛在一边,兀自开始画起小人画来。

    至于什么君子不君子,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