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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冰释前嫌

    最后一天,楚牧风死缠烂打地找当地认识的几个借了钱,终于把要买的东西补上了(楚牧风还自己买了个面具戴着玩)。他们把东西送给了宫使后,江萝开口:“我想自己散散心,你不要跟着我了。挺烦的。”

    既然都这么直截了当了,楚牧风也不好再纠缠,但又担心江萝的安全,于是就遥遥地跟在后面,观察周围的情况。

    嗯?街上有人丢垃圾,街市司居然不管?

    回去得向父皇禀报一下。

    楚牧风开始不由自主地关心起街市的百姓生活来。他看着服装各异的行人,不由皱眉,心想应该需要加强治安管理,防止外贼潜入。

    突然前面出现一阵骚动。楚牧风走过去,瞳孔骤然收紧。

    江萝明显正在被一个穿戴富贵的男子调戏。他一手抓着江萝的手背,一手拿着扇子勾着她的下巴,强行让江萝抬起头:

    “小娘子生的倒还不错,为何半张脸却戴着面具?”

    经这纨绔子弟一说,楚牧风才注意到江萝其实生的很好看,只是人们只关注了她最丑陋的胎记,却没有发现胎记之下的精致美颜。现在戴了仿真面具一遮,虽然折了几许容美,但仍能显得江萝五官清秀。

    “这张少爷怎么又出来祸害良家闺女。”

    “正常嘛,他要是不出来祸害祸害那才叫奇怪。”

    楚牧风跑过去,站在他们前面,脸色很是难看。

    “放开她。”

    张少爷斜眼看了看楚牧风,没有在意。江萝浑身僵住,生怕这张少爷像楚牧风上次一样把面具扯掉。见江萝不抵抗,张少爷更加得寸进尺,在江萝耳边道:“我们不妨找个酒楼坐坐,细细谈来?”

    楚牧风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连带着声音也开始冰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放开”。

    张少爷这回注意到了楚牧风。他撤去了扇子,直接拿手指撩江萝的下巴:“长的倒是不错,不如你跟了小爷,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看你旁边这位公子倒也生的清秀,穿的倒是寒酸,怕是家里贫寒,本少爷也不介意给你聘个下人。”

    江萝眼睛移到眼角,看着楚牧风。因为天气的缘故,楚牧风把那骚红外衣脱下来挂在胳膊上,露出浅绿衣服。在江萝看来搭配着楚牧风很是文雅适合。但这张少爷毕竟是个俗人,竟把儒雅当做贫寒,真是不知雅俗。

    楚牧风勉强笑着说:“这位少爷,您缘分不够呐。她早已是在下的夫人了,请你把手放开道歉。”

    张少爷兴致被楚牧风搅和完了,也没有耐心继续调戏江萝。他瞪着楚牧风:“那又如何!管她是不是是你夫人?本少爷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楚牧风额角青筋暴起。他立时拔出佩刀,上前去夺江萝回来。张少爷被眼前一闪的刀器冷光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之下竟把江萝的上衣撕下了一部分!

    “你他妈的在找死!”

    楚牧风赶紧把胳膊上的红外衣罩在江萝身上,抱起呆滞的她就凌空飞了起来。临走前还不忘踹了这个张少爷一脚。

    “啊!张少爷不省人事啦!”

    喧哗四起。楚牧风不再回头,运用轻功踏移在屋脊之上。看了看怀中以及佁然不动的江萝,不禁暗自叹息。

    好像这个公主,一直就很倒霉。

    每次受伤的是她,默不作声的也是她。

    “别怕,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谁。”楚牧风难得好好说话,“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是不是错了。”江萝仿佛没有听到,兀自言语,“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才会遇到这些。”

    “我明明没有招惹任何人,凭什么要遇到这些。”

    “是不是我活着就是个错误?”江萝突然睁大眼睛看着低下头、神色复杂的楚牧风,“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会开心?”

    “不是……”

    “明明我都说了讨厌你!我让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自己一个人又不是不会买东西!”泪水从江萝眼眶里涌出来,“你为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我!”

    “你把我放下来!”

    楚牧风的脸阴晦不明:“现在放下去……你会死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玩弄我时我的感受!”江萝嘶哑着喉咙,手脚快要挣脱开楚奕:“我都觉得死比这好受多了!我江萝和你楚牧风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凭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别假惺惺在这装好人!真要做好事,你现在就把我放下,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楚牧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实证的怀疑,就这么无礼地对待江萝,这对江萝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楚牧风想着,越发觉得抱不住怀中人。他心一横:“对不住了。”

    江萝晕了过去。

    正如楚牧风所说,由于两个人都戴着面具,所以他们的身份并未暴露。只是回了宫,楚牧风就将此事秘密禀报给了楚皇。

    接下来,他需要道歉。

    不应该再是以前对待江萝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楚牧风认为自己需要做出一些改变来让江萝看到他的诚心。

    他变得很安静,也很文雅。天天练琴看书,研究对弈。当苏丽玛过来跟江萝描述楚奕的时候,江萝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宫中人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以前的楚牧风总会这样,三天两头一种性格,搞的人们不知所云,都害怕与楚牧风搭上关系。但楚牧风再不正常,也不会太越线。然而自从江萝来到楚国以后,楚牧风突然又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楚牧风变痞那才是真正奇怪的,现今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宫中上上下下对此都放了心。

    ……所以这些和她江萝有什么关系呢?

    江萝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看起苏丽玛离开前给她带的《庄子》。过几天楚皇后给江萝安排的课程就要开始了,因为考虑到上华国环境封闭,并不重视教育,所以楚皇后对江萝稀薄的学识功底也未起疑,只是吩咐课程要从最基本的开始。

    “公主,您的信。”侍女捧着信走了进来。

    谁写的?江萝好奇,对凌月轻轻点了下头:“好的,你放在这儿吧。”

    等到目送凌月的身影远去,江萝这才放下书,好奇地拆开信。

    天哪,这个字……

    在江萝看来很好看,是标准的楷体,一笔一划中展露着江萝一直在练却没有达到的水平。

    把这字赞扬了一下,江萝才开始看信。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哇,这个格式,这个文采。没得说。江萝惊喜极了,继续往下看,脸色越来越归于平淡。是死王八写给她的道歉信。

    这个字虽然是楷体,但是一看就明显很呆板,没有自己的创新在里面。

    还有这个信的格式,他难道不能再找找别的开头语吗?什么“见信如晤,展信舒颜”,都用烂了。

    呵……

    一片枫叶落下来。

    江萝放下了信。

    也不能说完全怪楚牧风。楚牧风一开始是因为怀疑她的身份而接近她的,却没有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到了江萝的逆鳞。他为他的子民,她为她的国家,两个人都没错。

    只是……之前的楚牧风待她实在不好,态度轻薄不说,言语还不饶人。

    她的字丑,如果现在一下笔,楚牧风一定又会起疑:这江国的公主,字怎写的如此难看?

    “告诉他,没有回信。”

    侍女接了令,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把信收起来放进书格,江萝再次拿起书看起了《逍遥游》。

    楚牧风窝在书房里发呆。

    已经过去一天了,江萝还是没有给他回信。

    真的生气了?

    楚牧风抓着头,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那天他给江萝裹在身上的红色外衫倒是被洗净送了过来。但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不甘心。

    楚牧风道歉的动机不只是因为他对江萝有愧,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楚皇后要求的原谅书。如果拿不到原谅书,那么他押在楚皇后那边的东西就会永远扣留在那儿了。

    而且父皇也知晓了此次事故内情,以其他名义严惩了那张氏少爷及其家族。但楚牧风也有错,楚皇便罚楚牧风想办法获得江萝的原谅。什么方法都可以,就算楚国这方委屈点,只要江萝不心生芥蒂、不影响楚国与江国的交往就好。

    外人不知内情,只认为楚二公子得罪了江萝公主,怕会影响两国情谊,于是放下身段道歉。但实际上并不是,他道歉大部分是出于考虑个人原因。

    既然楚皇明里暗里都强调了,那么楚牧风也只能委屈点了。于是他去找了研究天文学的星象官。询问什么时候会下大雨。

    星象官说:“过几天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雨量很大,可能会引发涝灾。”

    “什么?”楚牧风微微有些吃惊,“可现在不是已经秋季了吗?”

    “或许是返夏现象,臣只是收录结论,首席大人应该知道,可前些日子他去了南方,现今还未归。臣等观察所得结论确实如此。”

    “多谢大人了。”

    “哪里,只是二公子您询问这事作甚?”

    楚牧风面色不惊:“前段夏日炎热的有些过了,估计地方有的干旱比较严重。于是特此来询问询问,真是多谢您了。”

    客套了几句,楚牧风就又回来了。

    他并不是如他所说那样关心干旱问题。

    以前楚牧风特别喜欢看民间写的话本。里面经常会出现的桥段便是男主或女主为了道歉,跪在别人门前死活不起,接着便会出现一场雨量异常巨大的暴雨。道歉者为了表示决心,依然跪在地上,任冰凉的雨水拍击在脸上,奔流着,流淌着,拥有窒息一样的快感。最后受歉者总是会出来,哭着说你为什么这么傻啊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只要你好好的,然后道歉者倒在受歉者的怀里心满意足的笑了。

    虽然楚牧风很不能理解这种智障想法。

    但他觉得这种想法也可以试试。

    很快,星象官口中所说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下午,天色阴沉。嗯,不错,这个环境渲染的氛围很好。

    楚牧风真的在长信宫前跪下了。其他人看见纷纷跑去禀报江萝,唯有苏丽玛,仿佛一眼看穿了楚牧风的小算盘,跟吃了死苍蝇一样的恶心目光看着他。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江萝还是没出来。

    然而尴尬的是,太阳出来了。

    所以……他还要跪着吗?

    楚牧风感到自己跪着的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想起来也起不来了,他就干脆跪在这里,以表决心。就算江萝今天不出来,但对他的态度也会有一些转变吧?

    不过……堂堂一国公子跪着,着实有些丢人。

    “唰——”忽然间阴风四起,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卷起枯叶撒向空中。风里夹杂了许多沙粒尘埃,直刺得楚牧风不能睁眼。

    深重的乌云缓缓移动,遮蔽了原本悬在空中的太阳。突如其来的阴沉让楚牧风又惊又喜,但突然想到如果江萝死活不出来原谅他的话,他就得在这接受酷刑一般的暴雨,心里不免有些恐惧。

    那,希望雨还是下得小一点吧……

    “啪嗒——”

    没有给他再多的机会瞎想,雨滴霎时间争先恐后地从天空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如银针,击破长空而落地。

    “啪嗒!啪嗒——”

    雨越来越大了。

    楚牧风依然跪在长信宫前,没有起身。

    看着楚牧风如此坚定的模样,江萝却站在阁楼上纹丝不动。苏丽玛却抢先急了:“他这样下去该怎么办?这雨看着越下越大,万一把淋坏了身子怎么办……”

    江萝皱了皱眉。

    “听说他是来道歉的?”

    “嗯,”苏丽玛怔了怔,态度突然转变,“不过阿萝你也不要勉强,楚牧风以前对你真的不好,你要是不想原谅就不要原谅他了,他也算是活该。”

    江萝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我只是不晓得这次他是否真心。”

    雨势凶猛,从江萝这里的视角看过去,对面的屋顶仿佛有一条一条白色的水纹冲荡,仿佛悬泉瀑布从上而下,激起白色浪花。

    再往下看下去,地面已经积起一层薄薄的水层。雨滴落上,白浪惊起,此起彼伏。

    这种经历,自己好像以前有过。

    楚牧风跪坐在雨地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他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浇透了,没有一处是干的。吸足了水分的衣裳紧贴在皮肤上,暴雨透过衣料刷过,竟有酣畅淋漓的痛快。

    是的,没错。小时候,也有过一场与此相似的雨天,楚牧风也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卑微。只不过当时他已经彻底绝望了而已。

    他怎么能忘记……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

    怎么能忘!

    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眶里冲出,淌到脸上与雨水交织着流下。已分不清是眼中泪还是天上雨,只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跪了很长很长时间了。

    久违的暴雨唤回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他只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模糊。想要找到光明,却被黑暗压迫着,喘不过气来。楚牧风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冰冷的雨水呛住:“咳咳……咳……”

    不可以退后。

    他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还没有拿到。绝对不能放弃!

    闭了闭眼,楚牧风低下了头,尽量让雨顺着发丝流下不被呛着。

    这么长时间,看来江萝是不会出来了。

    也罢。是他咎由自取。

    尽管知道没有用,但楚牧风抬手抹了一下脸。结果眼睛却发现上方有一抹红色。他怔了怔,抬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上去,与来人对上眼神。

    江萝撑着红伞:“你起来。”

    “那你是原谅我了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盘旋在两人上空,雨声很大,雨势也很猛,此时水位已经到达楚牧风小腿处。

    “并没有。”

    楚牧风失望地垂了垂眼帘。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时仍然感到难过:“那我就继续跪着。”

    “堂堂楚国二公子,居然会在雨天自动跪这么久。”江萝讽刺地勾了勾嘴角,“难道你就不想想你以后怎么见人吗?你怎么树立威严?”

    “……”

    红伞向他这里偏了偏。

    “不错,楚二公子,我确实不会原谅你。不是不愿意,而是我做不到。”江萝淡淡道,眼底映出伞的鲜红,“但是你可以争取之后,不再让我为了要不要原谅你而费尽心思。”

    “你还有机会。”

    “所以,现在起来吧。不然我连这最后一次机会也不给你。”

    楚牧风愣愣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股稚气:

    “那我如果起来了,你能不能重新认识我?”

    重新认识我。不是那个流里流气、不知道尊重人的我。

    不是那个对你百般刁难,甚至敌对的我。

    我可以在雨中为你撑伞,我可以在你被刁难时挺身而出,我还可以在你举目无援时,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我愿意把最好的我,展露给你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