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有些远了,手下的笔画便显得心不在焉。不一会,一只墨色王八就跃然纸上。
江萝有些尴尬,轻轻地咳了一声,而后抬手欲把纸扔了的时候,苏丽玛拦了下来,双眼盯着王八笑了出来:“噗。”
“画的挺像的,哈哈哈哈。”
江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想为什么刚刚要不自量找苏丽玛画画。她看到苏丽玛的画——一棵墨兰悬在悬崖峭壁之上,显得刚劲而有毅力。
“你画的真好。”
“没有啦。”
还谦虚。想起来之前在御花园初次遇见苏丽玛时,那名黑发少女所说的话,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江萝心底蔓延开来。她不禁放下了笔,装作无意从阁楼的窗向外看:“我挺羡慕你的。人好看,身世好,什么都会,所有人都喜欢你,运气也总是很好。似乎在你的命里,就没有不好的经历。”
无论如何,江萝今天也要知道玛丽苏是怎么来的。
“并不是。”苏丽玛也放下了笔,在原处没有动,“我宁愿不要这份运气。”
“……”
“你们都被表面迷惑了啊。”苏丽玛叹了口气。
“你们能看到‘玛丽苏’的特征与好处,但是听不见‘玛丽苏’背后的故事。”
看来苏丽玛要准备说了。江萝竖起耳朵,假装一副眺望美景的样子,没有回答。
“在以前,是没有‘玛丽苏’这种概念的。古书有载:‘上古神鸟,口衔灵玉。身披霞,生华凤羽。新陆出水,以在天盘桓九天乎。落五羽,降于陆。北为上华,中为正叶;东南有参秦,西侧有荷楚。凤鸟栖于东,是谓凤凰国。’这是背景。
“凤凰这种神鸟,自古以来就是人们追求的。人们崇拜它、赞美它、歌颂它。也有人想要得到它、降伏它、服食它。于是——我的先祖起了杀心。他们将受伤的神鸟捕下,食其肉,饮其血。果不其然,苏家开始转运。成为史上唯一一个胆敢捕猎神鸟的家族。
“苏家想要的都得到了,但凤凰一族对其极为震怒。死去的凤凰将诅咒下在苏家之上,虽得荣华富贵,年轻貌美,天赋异禀。但由于所食凤凰为残缺将死,苏家不得长寿,反倒减寿。所减寿命为死去凤凰本应所得。
“苏家开始陷入循环。苏族人虽然转运,但由于咒诅,每个人并不能达到完美的地步。每过一个一百四十九年,便会有一个完整‘玛丽苏’出现。为了标记,此人称名‘苏丽玛’,无谓男女。寿命是寻常人的两倍,约存活一百多年。但其他人普通玛丽苏就不一样了,只能二三十岁这样吧,好一点的五十多没问题。”
江萝震惊,没想到光鲜的外表之下竟有着如此血腥的罪恶。
“所以你就是……”
“是的。”苏丽玛颔首,“但我活得并不开心,甚至很难过。如果有一天,原本活得好好的你突然得知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为先辈的罪孽换来,你是什么感受?而且,全族的人都在为此偿还,唯你一人,安然无恙。你活着又会是什么滋味?我们这一族,本不应活着。我的存在就是这份余罪的延续。”
江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一阵沉默后,她才慢慢开口:“但这也不是你造成的,你……”
“我知道不是我造成的。”苏丽玛叹气,“但是正因为这样,眼睁睁看着罪孽循环却无法改变,就好像是我……故意放任事情发生一样。”
“而且由于玛丽苏的特性,我们并不能自在生活。比如眼泪会结成各种各样的美妙宝石,在他人看来是美好,可是在我们看来,每一次的流泪就是毁灭与慢性自尽。再比如早膳长期食用鲜花与露水,虽然听起来很好,但是一旦露水不洁或者蒸发,我们就会生病或者饿着……还有好多好多,只有自己亲身体验才能领悟的痛楚。”
“对不起……”
又是一阵沉默。
江萝后悔今天引出苏丽玛的话了。被揭开伤疤真的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她知道。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也不是你的错。对了,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过,记得不要让别人知道啊。”苏丽玛对江萝笑了笑,突然发现了什么,“咦,你的瞳色居然是橄榄绿的颜色?”
江萝呆住了。她以前经常在额前留着厚厚的一层发,以至于别人总是看不清她的眼睛。现在倒好,怎么回答苏丽玛的问题啊……答的不好可能又会被怀疑。
“真奇怪,你头发也不是上华国人该有的黑色。浅灰?还是银灰?”
江萝的脑子快速转动着,想着怎么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却见苏丽玛轻轻地叫了一下:“哎呀……我倒是忘了,你母后也是楚国苏家人,看来是继承了她。”
江萝终于松了一口气。言语间不禁有些恼怒:“以后别再一惊一乍的了,我受不起。”
苏丽玛嘻嘻笑道:“还不是看你是朋友才不设防嘛。原来你也算是半个玛丽苏,真是意外。”
有着玛丽苏的血统,却没玛丽苏的命。
江萝暗暗苦笑了一下。如果苏丽玛得知她其实是个假冒的公主,还会再把她当成朋友吗?江萝不得而知。肯定不会的。让逝者安息是对一个人最后的尊重,如今真江萝已经死去,自己却顶着她的身份活跃在这土地之上,让本来应该风风光光厚葬的江萝五公主,却落得一个仅剩骨架、草草下葬、无名无碑的下场,实在过分。
但她也没有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至于苏丽玛说的绿瞳灰发,江萝开始在意起来。
难怪清河王江贺延会让她假冒公主,他不仅仅是因为身形样貌才让原本相貌丑陋的江萝替代五公主。
她本是东阳城外一个流浪乞儿,自从有了认知意识后只知道活着,连父母姓甚名谁都从未知晓。除了一个写有“罗宛月”的木牌外,再无所有。
如今看来,她是与这苏家有些关系了。
但自己这命格,实在不像苏家的……
这样也好,她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不过,无论你是谁,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身后,做你的盾!如果在黑暗中迷惘,我会站在你面前,为你提灯!如果……”
又来了,又来了。
江萝抓起桂花糕直接堵住了苏丽玛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但是这种中二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吧,怪羞耻的。”
末了,再添一句,“谢谢你。”
苏丽玛慢慢吃着糕点,也没有再说话了。一个晴朗的秋日,两个人相对无言。一个站着遥望远方,一个坐着吃桂花糕,桌上摆着载有未干墨涸的纸。秋风吹进,尘埃跌落。不知此去经年,何人为故,何人成新。
只愿岁月静好,善待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