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万千繁华。无数白银曳着长尾自东而西滑落,与浩瀚的蓝并交相映,仿若身处仙境,如梦如幻。
像是无数条细小银尾的鱼在海里游动,目不暇接。
江萝看呆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抬头,看到天上的景色。
还是这么好看的星空。
江萝一时间非常感动。
她觉得自己是有多幸运,遇到的都是温柔的好人。
无论是匍匐在尘埃努力生存时的阿年、小明、小黑,还是现在的苏丽玛、楚牧风、楚欢,楚贺……
“千年难遇呢,快许愿啊。”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
江萝听了话,断了煽情闭眼乖乖许愿。
楚牧风看了她一会,也闭上了眼。
他们大概是许愿最迟的两个人,因为早在他们之前,许多人在发现流星雨的第一时间里就着急许了愿。
楚牧风嘴角向上扬了扬,他早已预知时间来得及,于是就慢慢悠悠从容般的让江萝先把流星雨的奇景收入眼底,再让她许愿。
许完了愿,楚牧风才迟迟问她:“你知道今天是哪一个星座的流星雨吗?”
江萝用“知道我还用你教天文”的看白痴的表情看他。
“谅你不知。”楚牧风得意极了,活像是一只急着展翅开屏的孔雀,“今天是凤凰座的流星雨。”
“凤凰座?长什么样?”
楚牧风拿过纸,在纸上点了几个点,然后连起来。
江萝的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楚牧风注意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江萝露出左手腕偏上一点点的内侧,将那排列与纸上几点分毫不差的痣给他看,“我胳膊上的几个痣的分布好像跟这个很像。”
楚牧风抓着江萝的手,抿了抿唇,一言未发。但神色是越来越肃穆:
“有人可曾知道?”
“不曾。从未有人注意。”
“那就好。”他松开,神色淡淡,话上带了些告诫的语气,“不要给别人知道。尤其是苏族人。”
江萝迷惑:“为什么?”
楚牧风笑了笑,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此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之后时机到了再跟你慢慢说。”
虽是一头雾水,江萝还是鬼使神差地听了楚牧风的话。反正这几颗痣的事情于她而言也无关紧要。
回了长信宫已是深夜,即便如此,江萝还算众多皇子公主中第一位安寝的。
年轻人的夜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呐。
江萝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先是站着让即将刮雪的寒风把自己吹了吹清醒清醒,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而后唤来宫娥侍卫,细细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最后她将凌月儿带到寝宫,遣退了左右,将那日下午楚牧风与楚皇在后山竹林的谈话内容挑拣着道给了凌月儿。
凌月儿皱着眉思索:“这次您的情报虽然少,但目测价值挺高。”她想了想,接着说:“事不宜迟,应将其快快禀告给江皇。”
书房乃至关重要之地。江萝没让凌月儿进,自己慢慢写了后召来几只白鸽。因为纸张略长,一只携带太过惹眼,于是江萝分给了三只鸽子。
“主子好了吗?”把着风的凌月儿悄声问道。
“睡吧。明天还得去学院。”
炉火的温暖渐渐渗透进冰冷的躯体。
寒风吹过,但那点星火拒绝熄灭。
深更半夜,寒风萧瑟。夜空一片漆黑,谁也想不到不久之前这夜空也曾流动过耀眼的光芒。三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在空中极快地划出一道白线,然后消失在寂静的夜中无影无踪。
一个男人的视线捕捉过这三只影子。
他站在濯莲宫前的大片空旷土地上,长发没有任何约束,就那么轻逸地飘在空中。长发下是无限深邃的黑曜石般的眼瞳,让人捕捉不到任何情感的波动痕迹。。
忽然一团亮黄色打乱了这片刻的静美。黄鹂跳到男人的肩头,让那双黑曜石为它有了一瞬的惊喜:
“走了,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江萝早早赶去请了安,便忙不迭的跑向秋枫楼,在此即将度过一天。
刚刚庆完宴,天就下起了雪。一天时间里,雪将萧瑟凄凉的人间俨然化成了雪的国度。智行学院也不例外,无课的时候在雪地上总能看到春桃院里三五成群的学生掐着雪玩耍。
智行学院与外界的教学规则不太一样,它是按照个人学识程度来授课的。内里分别分为春桃院、夏莲榭、秋枫楼、冬雪山四大布局。春桃院是每个学生刚起步学习时必去的地方,授课三年。但此期间若成绩优异,可按标准划分将学生送进能力相当的地方。
别看四周环境很好,实际上这里管理是很严格的。无论师生,只要踏进了学院的门,没到晚上的散学时间是不准许出去的。忘带书啦笔啊也都不允许出去拿。当然,这里的学生都十分爱学习,这些情况见着少之又少。
记得江萝刚来到这里时,大多数人只是讶异了半天她的胎记,然后就讨论学习,再也没有提起过。对待江萝于是平平常常的,让江萝感觉这里的整体素质都比外界高了不少。
相对应的,每层阶级的地方条件也不同。从名称便可看出,“院”、“榭”等也是一层比一层高。所提供的条件当然也是各不相同。
只是越往高处,人越少。
冬雪山只有几百人,连秋枫楼十分之一都没到。
江萝、楚欢等水平的人大都在秋枫楼,而像楚牧风、太子楚锦年、苏丽玛等这样的大多在冬雪山。
楚欢虽在秋枫楼,但实力却是里面上乘,只是去年的分层考核他因考试时墨水缺少而漏写了题,才委屈到了这儿来。
相比之下,江萝就显得更吃力一些。她几乎把命扑到了上面,结果还只是秋枫楼的第七。
不过江萝在晚课自习前才想起来,她倒是疏忽了带煤油灯来——学院十一日刚发下的通知,五天的时间,她就忘了。
由于渐入寒冬,天黑的早。虽然晚上不授课,但课业也是要写的。
放眼看去,整间教室里暗了下来,但每张桌子上均有灯火摇曳。唯独她与这天地人间隔绝,没有情感,无从下笔。
想起来“囊萤映雪”的典故,江萝灵机一动,找邻桌的同学换了座位。
“嘶——”好冷。
不过江萝瞬间感觉自己清醒了。她望了望有些反光的书册,激动不已。
我真是个小天才!真棒!这么好的点子也就我能这么快想出来!哈哈哈哈哈!
江萝在纸上肆意挥毫,内心欣喜毫无掩饰,直接带动了嘴角向上勾起——这是一个邪魅的笑容。
虽然雪光不太明亮,但好歹也能看见了。就是看久了眼睛有些疼。
写到赵爽的题目时,江萝想,呵,男人。
写到刘徽的题时,江萝想,这题目竟该死的甜美!齁的她脑瓜子都转不动了!
写到一道垂径定理的题时,江萝忽然想起来她给楚牧风出的“王八”题目,突然笑了起来。
邻桌:“……”这个女人好可怕。
低头时间久了,眼睛也有些涩疼。江萝抬起头,一盏灯光映入眼帘。
她有些惊讶。这是在干嘛?
楚子默早就注意到了没有煤油灯的江萝。他看到江萝换座时,就已经想着要把灯给她了。奈何两人中间隔着三人的座位,师傅也刚刚在窗外飘过,楚子默就没有着急行动。
这次的算术图形题不太容易,以他的了解,江萝不会做那么快的……
“这么黑,把眼睛看坏了怎么办?”楚子默对她笑着,但又怕扰到其他人,于是低声说道,“用我的吧。”
江萝愣住了。
楚子默眼睛是很温柔的,眼里同她一样也倒映着灯火的光芒。他托着灯盏,将其放在了江萝的桌子右上角,然后转过了身准备回去。
“等等……这怎么行?我用了你怎么办?”她急忙拽住楚子默的衣角,不让他走。
楚子默回首,垂眸看着那只抓着他衣角的素手。江萝赶紧放开。
有那么一瞬间,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楚子默站着,低头看着坐着的江萝,依然轻声说:
“你用着吧。我课业已经写完了。”
江萝震惊。
楚欢他还是个人嘛??!
她现在才写到第三题,中间还跳了一题。结果楚欢早把连同最后一题在内的五十道题写完了??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那……就谢谢你了。”
楚子默笑着,声音淡淡的:“没事。”他不想让江萝感觉欠了自己什么。
江萝的心情很复杂。看着那盏灯,鼻子微微有些酸。她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在尘世里摸爬滚打十三年,竟然还会为了黑夜里别人送来一盏灯而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实际上是不想和这里的人有任何羁绊的。
可是方才楚欢被灯火映照的温柔眉目,还有那手上托着的灯光,让她原本在寒风中慢慢凝冰的心慢慢解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是了,能让她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妥协的只有温柔。
江萝悄悄拭去眼边湿润,然后将灯挪近了些开始看题。
回到自己座位,楚子默收起还未干涸的墨,拿起自己说是写完但实际还有十题没写的作业,浅浅扫了一眼,而后迎着全屋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出了门。
不过他没有回去,反而向师傅休憩的地方走去。
“老师,我的墨不够了。可以把剩下题目的过程口述一下算结束吗?”
晚间自习以江萝还剩下二十二道题而告终。
凌月儿送来一只托盘,上面是几只雪兔子。
“这什么?”
“楚二公子送来的。他散课早,来时见您不在就走了。”
江萝接过来。这几只雪兔子圆润光滑,眼睛用墨轻轻点上,耳朵以竹叶子代替,看上去可爱极了。
江萝笑了笑,然后起身把它们放在窗口处。怕的正是它们一夜靠近炉火后就化成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