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皓月当空,月光如薄纱般清洒而下,飘渺无尘,清淡如水,朦胧可见四周影像。
八千马步军成三四纵队紧密相连,悄无声息的向西北方向前进,为了做到行动极度保密,大军没有点燃一根火把,没有挑起一杆战旗,更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行军的人马踏土石、甲胄金属声。
茫茫大地上,在目不及百步的夜晚,八千人马只靠向导手中的罗盘定位指引大军缓慢的向湾家堡方向前行。
朱由校身穿卢象升的甲胄,坐在马上由一名贴身侍卫牵引行进,卢象升和数名侍卫伴驾左右,夹在军列之中。
卢象升把自己的铠甲进献给了朱由校穿戴,他不得不将天成卫千总的铠甲借来一用。远远看去,人们以为皇帝是卢象升,而卢象升则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千总小官。
在大同城外金的金兵大营,努尔哈赤在他的杏黄大帐中来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犀利的眼睛时不时的向帐外看去,焦急的等待情报。
他派出十二拨斥候,每一个时辰回报一次明军动向,然而得到的消息都是“卢象升在天成卫按兵不动,明朝皇帝在宣化不见任何动向”。这样的报告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没一点新鲜感。
两日来得到的情报让他疑虑不定,判断不出明军的动向和意图。宣大总督卢象升率兵已到大同北侧的天成卫,距大同只有三十里,一个时辰就能兵发至此,如此近的距离他却两三天按兵不动,明朝皇帝也已到达宣化,也是至今不见任何动静,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大同扼守京畿咽喉,如此重要之地难道明朝皇帝就不着急吗?真是匪夷所思。
有动静才有应对之策,没动静就让人摸不清意图,很难做出判断和决策,努尔哈赤为此焦躁心烦。
为了对付救援大同的明军,努尔哈赤掘壕困城,又在四周设下伏兵,使之明军不能里应外合,金兵就可专心对付援军,只要援军被灭,大同城内士气必然受挫,破城便指日可待!
然而,始终不见动静的明军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在宣化总督府。清晨时分,阿巴亥接到了朱由校的密旨,这是皇帝的御笔亲书,命他穿龙甲,挑龙旗率五千精锐骑兵进驻天成卫。
合上密旨,阿巴亥神色凝重,久久不言不语。
陈霈在侧,拿过密旨细看了一遍,笑道:“恭喜将军做了一回‘圣上’,就让在下伺候您披挂龙甲吧!”
“来人,把圣上的衣甲请上来。”陈霈一声命令道。
三名士兵捧着折叠摆放整齐的锦绣云龙明黄逆鳞甲、抹金凤翅盔、祥云腾龙靴、金夑玉珠束腰带、北斗七星鎏金纹龙佩剑呈现在他们面前。
金龙盘绕、肃穆威严而又光彩夺目的帝王铠甲令人眼花缭乱,心神荡漾,陈霈的眼睛放着光的欣赏着皇帝戎装,不禁啧啧羡慕的赞叹:“阿巴亥将军,作为臣子的,您能有幸穿上这副甲胄,真是十生有幸啊!可谓是千古第一人!”
阿巴亥却神色黯然,摇头唏嘘,没有陈霈的那种兴奋和羡慕,叹息道:“这是天子甲胄,我怎敢僭越?”
他虽然是皇帝的心腹,曾和皇帝称兄道弟,但那是他为皇太孙的时候,现在已经是九五至尊了,今非昔比,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君臣之纲必须严格遵守,以免落人把柄,所以,他始终小心翼翼,知道有些可为,有些不可为。
“圣上让你穿你就穿,还犹豫什么?”陈霈倒吸一口气,砸着舌头替他急道:“这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能享用天子甲胄,率天子之师出征,你可是我大明将官第一人,这是何等的荣耀呀!光宗耀祖,美誉后世,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换了我,早就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烧香叩头了。”
陈霈眉飞凤舞的一边说一边羡慕的眼睛放着闪耀的光芒,然而,阿巴亥刚刚伸出的手还未碰触到甲胄就战战兢兢的收了回来,始终不敢动一下。
“咳!”陈霈气的跺了一下脚,指着阿巴亥数落道:“堂堂七尺男儿,跟随圣上十几年,又有圣命在身,你怕个啥?!来~”
说着,他懊恼的一把抓起锦绣云龙明黄逆鳞甲就要给阿巴亥穿上。
阿巴亥惊骇的两眼瞪的老大,急忙伸出双手推却,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口中慌然念道:“不,不……”
陈霈哪管他,将龙甲展开就往他身上披挂,阿巴亥躲闪不及,龙甲随之披上其身,他无奈,只得接受现实。
甲胄触身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像是触电一般不禁哆嗦可一下,心中不知是喜是忧,五味杂陈俱有,滋味难述。
然而,就在陈霈将龙甲披挂到他身上时,一个欣喜执甲加身的陈霈和惊忧不敢从的阿巴亥同时愣住了,他们俩瞅了瞅半挂在身上的龙甲,愕然了。
阿巴亥身材魁梧,高大威猛,朱由校身体瘦小,甲胄自然是合他的身而不适合阿巴亥的身材,瘦小的铠甲他连个袖子都穿不进去。
“看来我还是没这个福份啊!”
阿巴亥露出轻松的笑意,自我调侃的说道。
陈霈也为之叹息,“圣上既然留此甲,就是让您吸引金人的注意,如果您不穿此甲,光打着龙旗不见其真身,只怕金人有所怀疑啊!”
“那就找个和圣上身材差不多的人顶替。”阿巴亥说道。
“什么?”陈霈诧异道:“找人替?你自己穿都怕成这样,让人替你就不怕?密旨上写着呢,让你穿龙甲,换了别人就是抗旨了!”
“非常时期自然非常对待!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说着,阿巴亥幽然的离开总督府,头也不回。
陈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愕然无语,怔愣了好一会儿。
天明了,朱由校与八千人的部队艰难的行走在去往湾家堡的路上。
现在是土丘沟壑,荒山裸石,道路崎岖,且多是狭窄小路,大军蜿蜒的前行。这样的道路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怪不得蒙古历来入侵都是从宏赐堡方向突破明防线而从不选择湾家堡方向。
朱由校已经下马行走,脚底下坑坑洼洼,不是沟壑就是沙石,就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士兵们相互搀扶,一步一步的颠簸行走,携带辎重的士兵更是艰难,这无异是拖慢了他们的行军速度。
短短百里,只怕他们得走上几天!虽然道路艰难,却往往是出其不意的用兵之地。
阿巴亥点齐人马,在宣化府外*誓师,在他的身边有一个身穿天子甲胄的人,年纪与朱由校相仿,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双目呆滞,身体瑟瑟发抖,神色无光的看着严整的五千骑兵。
陈霈站在城楼上,目送阿巴亥挟“天子”想天成卫进发。
努尔哈赤已经不耐烦了,宣化和天成卫没有任何动静,让本就脾气暴躁的他更是按耐不住,脸上像是覆盖上了浓浓的晦气,十分难看,有怒发冲冠的尽头,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的频率越来越大,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周围侍奉他的随从们都吓的把脑袋深深地低垂下,大气不敢出。
“报~”
帐外传来长长的而又让人焦急的声音。
努尔哈赤骤停脚步,脸上的横肉几乎已经僵化的他猛然看向帐外,但见一名汉人打扮的斥候入帐跪地禀道:“启禀大汗,明朝皇帝已出宣化府向天成卫进军了。”
“噢,”他一听,不禁脱口而出,脸上的横肉稍微松弛了一点,紧皱的双眉也顿然化开,疑问道:“你可探清了?”
“奴才亲眼所见,明朝皇帝披甲执锐,龙旗华盖,率兵向天成卫进发。”
“天成卫有何动静?”努尔哈赤又问道。
“不见任何动静!”
努尔哈赤明白了,自言自语道:“他们是想会师啊!怪不得这么久不见任何动静。一个小小的天成卫能养的起这么多人吗?哼!哈哈……”
说着说着,他又忽然爽朗的笑起来。
“报~”
帐外又传开急报声,一人急速进入大帐内跪地禀道:“启奏大汗,国内急报!明山海关袁崇焕率兵出关,兵进松山下,皮岛曹文诏袭扰宽甸、险山等地。”
努尔哈赤一听,登时血气上涌,脸色大变,这是明军偷袭他的后方啊!
“快,传各旗主、蒙古首领入帐议事!”紧接着,他又提笔手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往宏赐堡范文程手中。
不久,各旗主贝勒、蒙古十三部首领陆续来到大帐内,列席而坐,努尔哈赤眉心十分陡峭,忧心又急切的扫视众人,免去一切客套话,直接了当的对众人说:“刚刚得到消息,明朝皇帝已率五千精锐向天成卫进发,然而,国内有得急报,袁崇焕出山海关已达松山城下,皮岛总兵曹文诏领兵登岸,袭扰我后方,这两件事,让我又喜又忧,不知众位当如何看待?”
众人一听,皆是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的确是两难的境地,明朝皇帝就在眼前,而且明军兵力不多,是俘虏明朝皇帝的天赐良机,而后方遇袭,万一有什么闪失丢了根本,他们岂不无家可归?军心涣散,被灭也就是旦夕之间。
“回去!”代善起身,第一个铿锵有力的回道。
“大汗,”代善说道:“儿臣听闻明朝皇帝出征之时已命信王监国,他万一战死或被俘就让信王登基,以免重蹈当年‘土木堡’之事,因此,咱们即使活捉了明朝皇帝也没有什么价值,徒劳无功而已!然山海关袁崇焕和皮岛曹文诏犹如芒刺在背,始终是我后方心腹大患,今我大军远道而来突袭大同,他们就袭扰我后方,使我本土不稳,万一沈阳有危,咱们就危险了!请大汗三思,速速回兵救援!”
代善一番慷慨陈词,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他们纷纷起身劝说大汗回兵。
然而,在众多起立的人群中赫然有一人端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很是显眼。
此人正是皇太极!他眉宇间微紧,似在沉思。
努尔哈赤翘着眉头,不理会众人的劝说,而是把眼睛定格在他的身上,叫道:“皇太极,你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