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金使随驾入宫,按照礼仪应从承天门而入,于是銮驾仪仗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过神武门从承天门进入皇宫。
浩浩汤汤的队伍在京城里行走,成了这几十年来最大的事件,百姓们再一次的见到了皇帝的威仪,而且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以前见过万历皇帝出行的人至少也是三十岁以上的人了。舒尔哈齐随驾而行,沿途看到了整洁的街道,密集的楼宇店铺,跪满道路两旁的百姓们,对他的心灵是极大的震撼,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明朝京师的繁华,尤其是来到承天门前,城大人多已经让他惊诧异常,雄伟的皇宫更是让他无比赞叹。
粉红的皇宫城墙彰显着帝王的权威和气派,雄伟的宫墙壮观无比,无不透射出皇权至上。进入午门,壮丽的皇极殿呈现在他们面前,舒尔哈齐和金使们看的目瞪口呆。
宏伟的宫殿让他们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壮丽,雄伟,富丽堂皇!他们眼睛不敢眨一下,怕是幻觉,他们不敢相信这宫殿是人建造的。沈阳改建的汗王宫和紫禁城简直是天壤之别,犹如富户人家和一个穷酸落魄的农户相比。怪不得大明皇宫称紫禁城,果真如同城池一般!
在太和殿,为舒尔哈齐等金使们准备好的酒宴就在这里举行。
钟鼓响起,琴萧合奏,歌舞飘然,舒尔哈齐第一次享受到这优美的音乐和温雅的歌舞。
他们陶醉了,陶醉在远离沙场血腥的地方,像是进入了温柔乡一般,令人痴迷,向往。
看着他们入神的神色,朱由校端起酒杯,微笑的对舒尔哈齐敬道:“尊使能来我大明,可见贵国诚意结邦友好,愿两国世代友好,不再刀兵相见。”
舒尔哈齐举杯回敬,“陛下如此抬爱,微臣不胜惶恐,我大金本就是大明属国,愿不过是建州卫,我祖上世代效忠大明,然兄长不知感恩天德,起兵忤逆,窃一方水土分庭抗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幸得陛下不计前嫌,赐辽东土地以自养,息兵令国存,大汗对此感恩戴德,南叩首谢大明皇帝陛下天恩,本想亲自入朝觐见陛下,然国事缠身不能入京才遣微臣前来以谢陛下。”
朱由校虽然“呵呵”笑起,但是内心却是痛恶不已,想不到舒尔哈齐不仅骁勇善战,嘴上也挺能说的,明明是起兵造反搞分裂,却说的冠冕堂皇!
明知这是虚言,面子上还得要装装。朱由校笑道:“只要不再刀兵相见,朕可抛弃前嫌。来,干杯!”
说着,他仰头饮尽。舒尔哈齐和金使们也一齐饮尽。
这酒,两边喝的都是虚情假意。
“陛下!”
这一杯酒喝完,舒尔哈齐站起身来拱手拜了一下:“微臣有一事启奏。”
“噢,卿有何事?尽管奏来。”朱由校诧异的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察哈尔林丹汗为政不仁,属部多有不满,又无信无义,屡屡犯我领地,我汗王忍无可忍,出兵讨逆,以靖北方安宁,臣恳请陛下准许。”舒尔哈齐恭敬道。
这是他们的措辞,无非是给自己出师冠名而已,却要打着大明的旗号,真是一箭双雕。朱由校同意,意味着大明和大金站在一起,是大明皇帝授意努尔哈赤攻击察哈尔的,不同意,就是不支持努尔哈赤,日后他们南下也有口实。
朱由校笑而不答,正思索如何应对,忽然,陪侍文臣中一人出列,不满的质问舒尔哈齐,“你们原本不过是我大明边陲的一个世袭武将,镇守边关,努尔哈赤胆大妄为,不思报效天恩,谋逆反叛,杀我治民百姓,夺我城池,据有辽东,又贪心不足欲并蒙古诸部,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
他这一怒喝,歌舞登时停止,舞女们见形势不对,纷纷的退出了大殿。
歌舞声的嘎然而止,令气愤陡增。
指责他们的人说的金使们个个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舒尔哈齐更是尴尬的立愣在那,愕然的打量着当面斥责他的人。
许多文官们本就反对与女真人议和,但既成的事实让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虽然痛恨女真人,但是碍于外交礼节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这么直白的训斥他们,否则有损大国气度。
舒尔哈齐没想到有人这么直白,一点面子不给,直接把话说穿了,真是胆子不小,他这么做就不怕担负损害两国关系的罪责?!
朱由校看着那人面色严肃,直面相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责备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事情的发展,而此时的气氛却已经被打破,整个大殿充斥着浓浓的呛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们俩人的身上,他也没必要这个时候表态,否则对谁都不好。
“你是谁?”
坐在舒尔哈齐左侧的苏克萨哈起身,不卑不亢的问道。
“在下詹事府少事少詹事黄道周。”
“是黄大人,在下副使苏克萨哈,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不敢,我这人口直心快,得罪了几位大使才是真的。”
稍稍客气几句,苏克萨哈开始把脸色拉下,挺直了身子,严峻的神情对他说道:“黄大人说的不错,我天命大汗原不过是一部首领、建州左卫都督,如今统一女真各部,建国称汗雄霸一方,可见是当世英雄。自古英雄不论出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虽然出身卑贱,但今日能和你们平起平坐,这就足以说明一切!有实力者不是一统天下,就是被他人吞并,困守一隅只有坐以待毙,我们不图进取难道等着他人屠灭吗?”
“说的好!”
金使们个个拍手称快,舒尔哈齐也高兴的得意起来。金使团多是立过战功的,打仗在行,争论可就差远了,能说会道的可不多。
这一下子触动了文官们的神经,他们实干不行,吵架最在行,女真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吵架辩论,这是他们的看家本领,那哪能输给他们。官员们个个恼怒不已,绷紧着脸要与他们争论一番。
黄道周是一代大儒,被对方的一番话甚是不,铮铮道:“吾皇乃是天命所归,是天下之主,努尔哈赤一介匹夫忤逆反叛,屠戮我朝臣民,杀孽太重,僭越犯上,天道所不容,你们岂能太久?不如自缚入京请罪,还能苟活与世,保全子嗣!”
“呵呵,”苏克萨哈冷笑起来,“何谓忤逆犯上?汉高祖刘邦不过是秦一小吏,起兵之时可有人说他忤逆犯上?李渊起兵灭隋建立大唐,何人说他忤逆?太祖高皇帝也是平民出身,论身份不及我天命大汗,不也成就泱泱大明?”
“大胆!”
官员们恼羞成怒,纷纷拍案而起,众口指责苏克萨哈。
“暴元惨无人道,我太祖英明神武,顺应天命,民心所向,起兵诛暴元,是千古之功,努尔哈赤岂能和我太祖相提并论!”
“就是,你们藐视我朝,妄议太祖皇帝罪无可恕,应推出去杀了!”
“边荒蛮夷,也敢到这里来妄议,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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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殿一下子乱哄哄起来,官员们人多,且又都是饱读诗书的,一张口就停不住。金使们曾听说过明朝廷官员们能争辩,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官员你说他吼,想插一句都没机会,看似个个道貌岸然,文质彬彬的官员们争论起来凶神恶煞的。
朱由校倒是不介意,反而更是乐见这样的情形,官员们越是这样说明他们朝廷内哄越厉害,越让金人觉得明朝君臣不和。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啊!校武场阅兵差点演砸了,不一定能骗得过金人,可这吵架不是演的,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官员们你一句他一句的让金使插不上一句话,渐渐的他们也没说辞了,吼的也累了,也想起了上面还坐着朱由校呢,于是又纷纷调转脑袋向他奏请将金使处斩,与金决裂。
朱由校知道他们本就反对向女真人议和,熊廷弼与女真人议和的事在他们心里早就憋的很久了,今天就是一个爆发点。
舒尔哈齐和他的使臣团们惊惧的看向决定他们命运的朱由校。
大殿终于恢复了安宁,官员们跪在地上请命,金人忐忑不安,舒尔哈齐急忙说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早已和解。”
朱由校微笑的点头,说道:“卿所言极是,朕不是昏聩残暴之君,不会因一时之怒而做出令人诟病的事来,不过你的副使太过心直口快,说的话很令人不高兴呀!”
苏克萨哈听到朱由校如此说,忙跪地致歉,“臣年轻不知分量,口出狂言,请陛下宽恕罪臣。”
“起来吧!”朱由校道:“你说的虽然不中听,但都是实话,你是外臣,朕不便处置,就由大贝勒严加管教吧!”
“谢陛下。”苏克萨哈舒了一口气,坐回原位。
舒尔哈齐也坦然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们不会有事了。
明朝的官员们可就不乐意了,皇帝对蛮夷怎么能这么软弱客气,太损天朝形象了,就算不杀他们也应该严正厉词的将他们赶出境去。
“陛下,”黄道周跪地奏道:“一个外臣如此无礼,要是放过他们日后番邦外臣还不效仿?请陛下将他们逐出境去!”
“对!驱逐出境!”官员们纷纷附和。
朱由校“呵呵”一笑,对众人说道:“朕也想到一个典故,话说三国时期,诸葛亮派邓芝出使吴国和好,孙权对邓芝说,灭魏之后,两国共同治理国家。邓芝却说,灭魏之后,两国君主共修仁德,将军们战鼓擂起,那时候,两国战争才刚刚开始。”
说到这,朱由校扫视了群臣,看着他们似乎已经明白的眼神说:“朕这次就做一回孙权,而金使们做一回邓芝如何?”
舒尔哈齐大喜,还未等群臣们反应过来,他急忙恭敬的叩首大声道:“陛下英明,外臣拜服。”
群臣们左顾右看,面面相觑,无言再进。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两国交战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不是时候而已,不管是杀还是驱逐金使对大局并没有什么意义,金使的坦率正是他们这些迂腐官员们虚伪的最好讽刺。
宴会就在两方争吵中和朱由校从中的斡旋下收场了,官员们像是吃了败仗一样悻悻的离开了,舒尔哈齐带着感慨离开皇宫,回到驿馆。
朱由校十分满意今天的安排,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这么讨厌文官们身上的酸臭味,宴会上的争吵反倒歪打正着的帮了他一个忙。看着快要黑下来的天,他转身就要回乾清宫。
“启奏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奏。”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他。
他猛然回头,但见一个官员谨慎的跪在地上。
“何事要奏?”朱由校惊讶的问道。
“微臣得到一个消息,江南有人冒充信王招摇撞骗,敲诈勒索钱财,还殴打地方乡绅,影响极其恶劣,请陛下降旨详查!”
朱由校猛然一惊,瞪大了眼睛讶然的问道:“你是谁?”
“微臣太常寺少卿徐元春。”